断汊
在电视上看见非洲土著人用一种树皮毒鱼,现在城里孩子以为特稀奇,其实,我们中国人也会,我记得自己小时候就经常干,在我们故乡,把毒药叫做”闹药”,所以,用毒药毒鱼称为闹鱼。
故乡下堡坪,地处西陵峡北岸的深山腹地,地势也很平坦,人户也很稠密,土壤也很肥沃,物产也很丰富,人们也很淳朴。四周群山环抱青松绿杉,一条清清的小河,一路歌一路笑一路向南,一路招兵买马,-路穿峡走滩,奔波得三四十里,便解放了,便幸福了,便发展了便壮大了,便一头扎进了莽莽长江,并且扎进长江时用力过猛,将浩荡东去的长江撞了一下腰,长江扭过头,愣愣神,立马和小河搂拥在一起,欢呼着,旋转着,又是探戈又是踢踏还夹上本地的跳丧舞,于是,波涌浪掀,形成了船夫舵手见之色变的长江三漩。千百年过去了,小河仍然奋勇直前,追寻着自已先辈的足印,追求着祖宗的追求·只是长江已被横空矗立的葛洲大坝驯服了,忙着寻觅东进大洋的出路,没了往日疯闹嬉戏的心境。
由于小河直通长江,鱼们七上八下(七月前涨水上行八月后涨水下行),于是,四季长流的小河便养育了许多的鱼,红翅膀白板子时常在沙滩上嬉耍,稍有动静便箭一般射进了激流深潭;终年只在深潭静水石缝中啃苔为生的乌斑成群结队,啃一下青苔便翻一下肚皮,晨光夕阳下,水中常是银光闪闪,那是乌斑们正在进攴;习惯于中流击水的青鱼,身手矫健,一年四季生活亍激流险滩之中;也有身扁如鳖四季贴身激流石下的岩扁头;还有成团成簇的土鲫鱼·胆大得常啃洗衣妇们的脚后跟。小河沿途有一道吊岩,称做跳鱼潭。大鱼上不来,跳鱼潭上游几乎全是土著鱼儿,从没见过草鱼鲤鱼白鲢们,也有人在河里老柳树根须里摸到过大家伙,但那是条十多公斤的娃娃鱼·
我们小时候抓鱼,方法很简单,也很多样,首先想到的是,鱼儿不是离不开水吗?不是有个成语叫做竭泽食鱼吗?你们在水里不是像飞一样快吗?那好,我们就在水字上想办法·
小河一路上会碰上许多阻碍,有时阻碍还很强大,成堆连片的石沙共同组成一块小洲,硬挺挺拦住小河的去路,水很知趣,惹不起躲得起,水就分成了两股,依旧嬉闹着奔涌着,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干脆,绕过沙石洲后再汇合,对沙石们的故意刁难全不记怀·这就形成了或长或短的岔河,自然,水们分路不很均匀,河床总有坡度,岔河也总有一边水大一边水小,正巧进入水小岔河的鱼儿们,便常常地成了我们的俘虏,稀里糊涂死于了非命·
断汊其实非常简单,挖些泥块草蔸,在上游分岔处把水小的一股拦住堵死,强迫它们汇进主流,再在分岔处的下游结合部用树枝草稞拦住,以防鱼们溜走·一会工夫,被断了汊的水流越来越细,鱼们惊惶失措,流落到水稍深的地方,潜身石头缝下,眼睁睁等候厄运临头。
那时小河遍生着弯腰柳树,折几抱柳枝柳叶,选一处离断汊处最近的平整石头,寻一块不轻不重的长条形石头,捧起河里湿漉漉的沙子,敷在柳枝柳叶上,举起石头乱捣乱砸,年岁小的捧沙,力气大的举石,石砸沙压,柳枝柳们很快分崩离析粉身碎骨,与沙子搅和在一起,形成了绿茵茵的泥浆。断了源头的小支流,早已停止了流动,鱼们也偃声静气不再活动。关键时刻到了一一下药。
如果附近没有柳树或是柳树太过高大,我们小伢子根本折不了它的枝叶,那也不要紧,野核桃树,换浆树,甚至桃树叶子,也都可以代替柳树枝叶。因为它们都是苦味。其实,真正下闹药毒鱼,野核树叶最最厉害。
下闹药也简单,一边往水潭里掀柳叶沙泥,一边用脚搅动潭水,使闹药分散开来。很快,水呈浅绿色,没有砸烂的柳树枝叶也漂在水面,水一下变苦了,鱼们被苦昏了头,纷纷浮上水面,嘴巴一张一翕,全然忘记了危险。
我们便手抓筐捞,一会便大有收获,估计小潭里鱼闹完了,便开沟引水加上手浇盆舀,把药水灌进下一处水谭。直到药水汇进激流,直到再见不到中毒的鱼儿,我们才坐在石板上打理战利品,按参加闹鱼的人数,把鱼儿大小搭配,平均分成几份,然后,人均一份,再然后,折来缠在树稞上的金银花藤子,捋去茎叶剥去外皮,藤子银白光滑,往鱼腮里一穿,穿完了,两头一系,常常一圆串。往家走时,满脸喜色满心欢喜。连大人们见了,也常会”咂”出长长一声,”咂”声有惊讶也有赞许。收获享受大人们的”咂咂”声,才是我们真正需要的。
震鱼
偶尔的,稍有小闲,两三支烟的工夫,嘴谗了,手痒了,提把八磅锤,挎个旧书包,下了河,寻一水浅石头多的河段,先在站岸上,随手捡几个鹅卵石,朝河一通乱扔,正自悠闲觅食的鱼儿吃一大惊,慌慌寻处近便的石洞钻进去,惶恐地望着洞外的世界,一动也不敢动。
然后,卷了裤管袖头,手举八磅锤,照石头就是一锤,火星一溅,石头平白无挨了一家伙,立刻显出白白的伤口,仿佛露出一丝白骨。石头四周泛起些许浑水以及沉渣,震鱼人瞪起牛蛋眼,搜寻浑水中的白点,那常常是遭震后或昏或死翻起的鱼肚皮。震鱼人偶尔也弯下腰,丢了锤,把石头掀翻,这样,压在石头下的死鱼便浮了起来。有时石头太大,传震效果欠佳,震鱼人便用力连续狠砸几锤,就有鱼儿漂上水面。
震鱼要力气,八磅锤击上石头的震力也会传到人的手腕胳臂上,又疼又麻,但捡鱼的快乐压抑了一切。
一段河滩震下来,收获自是不小,手软了,臂酸了,旧书包也鼓了,震鱼人便选处石头坐下来,把鱼儿空到沙滩上,一条条挤去内脏。更多的震鱼人则是选择扛起铁锤径直回家,把拾掇鱼内脏的后续工作交由老婆打理。
偶尔的,鱼实在太多,委实诱人,便卷裤下河,搬起几十斤的石头,举过头顶,往藏鱼的石头狠狠砸下,用石头替代铁锤,人是累点,收获也不会小。
暮色四合炊烟四起时,某个农家小户四周的空气中便四溢着浓浓的鱼腥香气。
前些日,走马上任故乡的望书记在电话中说,下堡坪乡现在最令她头疼的最难解决的是集镇上的饮水问题。这让我十分诧异,故乡那条河虽小,河床最窄处也不下五十米,昔日曾是水势浩荡,河水大得一年四季可以放杉排赶枕木,黑黪黪阴惨惨凉飕飕深不可测的深水潭一个接一个。不过二十来年,怎么就连水也不够吃了呢?不是用水多了,而是降雨少了,不是水土流失含养量下降,实实在在是雨雪锐减了,是气候变暖了,记得那时的小河,望见冬天就结冰了,直到笫二年阴历二月尾了,河冰才开始炸响才开始融化。而屋檐下吊着的冰凌钩子,常两三尺长,并能生出许多枝杈来。时下,别说屋檐冰凌钩子,小河也已好些年没结冰了。
端鱼
夏日太阳毒,若想吃鱼,住在老家小河两岸的人家,自已办法,那就是用筛子端鱼。
农家小户,贵重东西少,篾器家具却不少,筛子更是好几把,筛眼最小的,用于筛滤玉米小麦之类细面,所以叫面筛;筛眼稍大点,用于隔滤碎米的叫二筛;眼更大点的叫糠筛,筛干糠才用,眼有牛眼大,所以也称”牛眼睛”筛子。糠筛眼太大,装不住鱼,端鱼只用面筛二筛。
端鱼很简单,找些废旧蚊帐或是纱布,把筛子口罩住,用绳子沿筛边一捆,再在纱布正中剪出拳头大的一个小眼眼,往筛子里放一把剩饭或是麸皮,最好是用菜籽饼,那东西香气浓,鱼儿一旦嗅到会飞奔而来。
端着筛子下到小河,选一处平日就见鱼很多,但又不深不浅齐人胳膊的河滩,把筛子轻轻放进水下,捡几个石头,将四周压住,以防被水冲走。放完两三把端鱼的筛子后,就回家去吃早饭,去做该做的事儿,吃中午饭时再来端鱼,必然大有斩获。
太阳出来了,鱼们也出来了,阳光散开着,鱼们也散开了。不知什么,鱼们就发现了筛子里的美味佳肴,可美食有纱布罩着,怎么也入不了口,放弃是决不甘心的,于是,就围着筛子转悠开了,就功夫不负苦心鱼,就终于寻到了入口处,就鱼贯而入,就狼吞虎咽,就乐不思蜀。
中午时分,该收获了,放筛人端鱼来了,鱼命就要呜呼了,鱼们全然不觉。
脚步声近了,水花儿溅了,人影子晃了,入筛的鱼们才发现大事不妙大祸临头了,于是在筛内乱窜四处碰筛毫无出路。只有十万分幸运的鱼儿闯了出去,捡回一条鱼命。放筛人手脚麻利,一把将筛子端出水面,就见满筛白花花鱼儿乱跃。
端鱼人边走边摇,让水滴落更快,来到下一处筛子,左手张开捂住纱布洞口,放进水中,压住另一把筛子,一下从水里端上两把筛子来,跳跃的鱼儿敲得筛子卟卟直响。
端筛上岸,慢慢收获鱼们,碰上细心的端鱼人,还会数上一数,弄准哪把筛子端了多少条。鱼们进了水桶或是竹篮,依旧徒劳地弹跳着,也有体大力足的跳了出来,端鱼人捉住它,往地上狠狠摔一下子,鱼立马没了脾性。被重丢进桶篮里,再也不会蹦跹达了。
端鱼人此时端详一下鱼获多少,脑子里会和家里吃饭人数联系起来想想,如果感到鱼不足够,便会以手加额,细细观望天色,判断下午会不会下雨,河水会不会突涨,估定午后依旧晴朗没什风雨时,他们会往筛子里续些饵,依旧放进水里,待天晚收工后再来端鱼,毕竟费工费料做了鱼筛,毕竟难得天公作美,而何况,也不怎么耽误工夫。
眼下,故乡那奔涌的小河只剩涓涓细流了,鱼们的繁盛鼎盛已成历史,不仅鱼们没有了赖以生存的水源,连人们吃水也告起急来,想想明天,能不忧虑吗?即或傻瓜!
作者简介:朱忠运,男,湖北省作协会员,已发作品300余万字,主要作品有朱忠运文集共九卷。系汉民族史诗>责任编辑,先后在>,>,>从事职业编辑工作。现已退休,定居宜昌。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7-10-2 22:28:55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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