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洁工
一把叉头扫帚。扫呀扫
扫出清晨里第一句鸟啼
扫出太阳下闹哄哄的人群
一顶旧草帽压住了眉眼,使你
更显得卑微,在你蹬腿弓背
的过程中,一些病奄奄的秧苗
就游走在你划分到的,责任
路段上;告诉你:故乡春天
里责任田严重缺肥。为此
你勒紧裤腰带,把一日三餐
简化成清粥和三个馒头。扛起
磨掉了叉头的扫帚,牵着跛脚
的手推车,一起走过夏天
爬坡的日子。月底手上
那几张薄薄的纸币,只能让
农田里的谷子倒伏叹息,炊烟
流泪。尽管你一味地弯腰,一味
地紧锁双眉,而毛耸耸的春天,和
烦躁不安的夏天,总是让你怄气
不止,因为年年春天,责任田要
插秧,因为年年夏天,早稻要收割
你只能是背着日子,赶着叹息
缓缓地走进秋季,一天一天
地扫,又一分一分地抠。抠
到人比秋风瘦,抠到秋风
白了头。秋风还挟持着
雨水,湿润的路面上
黄叶正纷飞,秋意正是浓
挖电缆沟的人
十字镐是新的,当然
着迷彩服的退伍兵
穿学生装的落榜秀才
也都是新来的。开始
按照图纸上,穿过
城市心脏的线路,和
要惊动某个历史的拐弯处
——挖掘!避开历史的深度
就等同于要避开夏季的阳光
挖掘!挖开月光后,历史
就被取代了,退伍兵的
《爱国奉献歌》,从
月光里,一直唱到黎明
挖亮黎明后,城市的
心脏里,就跳动着更年轻的
心脏,退伍兵臂膀上活蹦乱跳
的小老鼠,以及落榜秀才手中
烂糟糟的血泡,都一样暴露在
黎明的亮度里。他们扛着一轮
新的太阳回到工棚,谈论着
夜晚的月光,谈论着白天猛烈
的太阳,开始吃泡尖椒
开始喝高度白酒
天桥下的守望者
看见你花白的头发
看见你卷食土旱烟
就象我看见:这座年久
失修的天桥,浑身都是沧桑
我的笔管里就蓄着一场
雨水,想要为你写一首诗
我捧起诗稿,却发现
湿漉漉的天桥下,卷食
土旱烟的人,象是我的
父亲,一个雨点,父亲呵
天天在这天桥下守活露
是否守到:苞谷地里的
血液茂盛?是否守到:你
烟袋上的庄稼青枝绿叶?
50元,通一次厕所,你争着
去了,又臭又累还不讨好
主人说,山里人就是笨
半天都搞不好,还抽
土旱烟,你拿到钱后
就往市场跑,先卖回
半个月的廉价大米
再卖些细小的日用品。至于
房租水电费,就慢慢地在
裤腰带上去抠!卷食土旱烟
象是我父亲的人,你很是担心
天桥下守活露的人越来越多
是因为你已经听见:这城市的
蛙声已越来越多——
都是乡愁带来的
汽车站
在你广阔的背景下,公路和桥梁
似乎都带着大地和汽车在飞!
我的朋友,就要在今天
从这里启程,带着焦急的心情
回家奔丧。朋友的父亲
一个耕土种地的老农民
却死在了耕牛的角上
超强度犁耙,耕牛愤怒了
就用它坚硬的角,翘死了
和它亲如兄弟的人,朋友说
从这个车站到故乡的车站
需要三天两夜,父亲的尸体
就会腐烂在这段无法缩短
的距离上,曾经强壮的躯体
就会化为一滩臭水,显然
我的送行,只能是增添了
朋友的心伤。我看见
汽车站来来往往的人群,汽车站
演绎的,多半是些伤感和流泪的事情
拾荒人
一片锈迹斑斑的烂锄头,挂在
破旧的三轮车头上,叮叮当当
声音清脆,第一句落在
垃圾场的门口,第二句落在
晨起叫卖人的身后。在你不
使用工卡的岁月里,你脸上
深深的皱纹,暗藏了,从
那年三月到今年三月,都记载着
年头年尾的账目,第一笔为儿子
拿回了大学文凭,第二笔为倒塌的茅屋
盖上了新瓦房。儿子在电话里说
你是一个伟大的父亲!一些自豪
逐渐洋溢在你枯黄的眉梢。一辆
补了又补的三轮车,就象你严重
缺营养的颜面,沧桑如语法。如今
一片锈迹斑斑的烂锄头,早已
敲开了你的满头霜花。而你
依然早出晚归,依然把笑容里的皱纹
挂在锄头上,尽管锄头的声音已苍凉
园艺工
一把大剪刀,一双茧巴
重叠的手,不分男女,都
是一样的粗糙,咔咔嚓嚓
高的爬的梯子上,矮的弯下
九十度的腰,虔诚地
把城市的花草树木打扮。不论
晴天雨天,都是一样地弯腰
不停地剪辑。把妖冶的春天
剪成稳重的秋天,把苦难的冬天
剪成妩媚的春天,太阳可以作证
风雨可以作证。太阳雨下
你手上的剪刀,同你头上灰色的草帽
于这花丛,于这绿色的雨的掩护下
城市越来越年轻,而你和你们
却是越来越老了,花儿,树丛,叶子
都在你的剪刀下亮开了一生的光艳
但为什么就没有,剪开你在这片天空
下,越积越浓的乡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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