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红尘泪

骊歌泱泱唱红娘，红尘殇殇冷月葬

洛笙，洛笙，我在黑色的梦魇里紧抓住你白色的衣角，太多的褶皱滑落于我的掌缝，留下一条条寂寞绽放的孤纹，可我还来不及把你的脸上簇拥而开的花寻回，便被涨潮的回忆淹没了双眼，而你却结成香蒲缠绕着我，如几个世纪的阴霾，不肯散去，你是不是一直这样在我身边，不离不弃？还是我对你的一场恍若浮生的遗想……

我终于醒了过来，楼外的歌舞升平一夜比一夜喧哗，奢丽的笙歌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哀怨的亡灵。低头间发现了香兰草枕边残留的泪痕，一道道流不玩的悲伤，错过了我对你思念，可我终究无迹可寻，寻不着你白衣飘飘的身影，寻不着我们唱起的骊歌，寻不着和你走过的古道。

洛笙，你有好长时间没有来过了，你知道吗，我又学会了几首中原的曲子，那些中原人说我弹得很好听，可我不在乎，我只想弹给你听，看你苍白的容颜上渐次开放的花苞，然后陪你入睡，躺进你宽大温暖的怀抱里，看见我们美丽的草原和温柔的女子，轻轻唱起故乡的歌谣。洛笙，你知道吗？我很讨厌中原华丽的辞赋，它们唱起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可是她们却唱亡了一个国家。

可是你对我说，你说，红尘，从近以后你要在这烟花之地保护好自己，不要说一句话，用你的琴艺养活你自己，然后待到大雁归家时，我会来接你，享受着属于我们的一切。但我真的害怕你就那样把我葬进你的笑颜里了，一点一点的散尽。

洛笙，我终于还是坚强的活下来了，每日唱起那些华丽颓废的词曲，看着上演的独角戏一幕一幕，我听见那些所谓的文人墨客呢喃着可惜可惜。而楼里那些涂着浓妆女子却用不屑的眼神怜悯我，她们中原女子太娇艳了，你说过你讨厌那些俗气的装饰，于是我把那些达官贵人留下的几箱全部扔到楼下那条河里了,那些凤冠霞帔的夜影消失不见，我听说那条河里有好多女子的尸体，她们从这个楼里跳下，不顾一切，带者爱人的思念一起沉入河底，流向未知的远方。有一天我真的看见了，那个女子的眸子里流动着淡淡的忧伤，她在空中飘舞的时候叫着赃赃赃，我仿佛听见我们草原上那些孤独的大雁死去前的哀叹，缠绕了一季又一季。

而你什么时候能在我的榻前，让我触摸你沧桑的脸角，听你讲着我们的未来或者过去，听你对我说红尘我们永远不离不弃，直到殊途同归。

殊途同归……

或许爱一个人终究会万劫不复，所有的往昔是否一直在远离着我们,隔着长长的伤痕,把一切的思念和痛全部埋葬到回忆的罅隙里面·我们的一切还是这样灰飞烟灭了，我猜到了故事的开始，却猜错了故事的结局。洛笙,洛笙,你告诉我,告诉我·

举目间，孤雁北归；独怅惘，红尘无泪。

那是怎样的一个凄凉的冬季？薄薄的云错过亡灵的思念，一季一季飘向草原，飘入羊群，飘入你的眼里。飘入我们曾经策马奔腾的天空，于是一切又开始回到过去，回到我们如此幸福的眉宇间，只是那些都是一场恍若浮生的梦魇，剩下的全部被缅怀吞噬，成为我唯一奠缅的，一次彼时芳华宴。

我遇见了一个和你有着沧桑面容的男子，受持长剑，目光如炬站在我面前对我说：红尘，我有一样东西交还给你，因为这是我和他的约定。然后他从身后托出一个圆形东西，玄布被扯下的瞬间，我终于看见了那个朝思暮想的面孔，好熟悉的陌生，还有那个明朗的微笑，永远永远美丽地绽放，只是看不见笑颜里美丽的涟漪。

原来死亡也可以如此……

〈二〉

洛笙悲

尘土扬起离别的愁绪，再见了，我的草原。

我的名字叫洛笙，是这个草原上一个牧民的儿子，和小草慢慢长大。父亲经常对我说，洛笙，你朝南，朝南看，那边才是我们的家园。我看见父亲说话时脸上荡开的波纹，一圈一圈地散开。我知道父亲又在思念母亲了。母亲在南方的大地下安睡着，永远微笑着安睡，母亲是在那些异族统治者的长矛下离开了我们，他们把我们的部落一直往北驱赶，驱赶，和那些归春的飞鸟般向北飞去，不知道目的。然后母亲轻轻地倒下，她的血轰轰烈烈地浸入大地，罪恶地染满草原。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妖冶的血花，绝美。父亲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仍乐此不彼地告诉我那些尘封的往事，然后他终于归天，去流云里寻母亲孤独的亡灵了，没有留下一丝轨迹。

于是我在未破晓的天际，牵起红尘的手，一起离开了那个草原，我转过身，看见草原的尽头冉冉升起的红日，听见母亲在那边温柔地叫我：洛笙，洛笙。

红尘是我生命里唯一的一粒沙，我们从小就在一起，他的父母在她出生后便和我的母亲一样，惨死在外族人的刀下，我那时侯答应她：我会永远留在你身边。然后她脸上绽放旖旎的笑颜，和母亲的一样，温柔的，美丽的。

我跟红尘说：我要拿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红尘说：爱也罢恨也罢，一切都已经过去，我们不要做历史的累赘。好么？

我说：即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我都要你幸福的过完一生。

红尘无语，她漆黑的眸子里隐藏着无数的忧虑，终于口未开，泪先流。我用结实的手臂拥她入怀，我想给她最初也是最终的温暖，不管怎么做，那怕是用我的一条小生命也在所不惜。我说,红尘，你以后在那家酒楼里靠琴艺坚强的活下来，待到来年，大雁北归时，我会来接你，享受着属于我们的一切。红尘还是流着泪答应了，有那么一段时间，当我在楼下听着她弹起的曲子时，泪流满面，我只是为自己的爱人哭泣，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她。

然后我开始报复那些中原的人们，我变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冷血动物，他们叫我,杀手。

在每天天黑的时候，我看着一朵朵妖冶的殷红血花，渐次在我的面前开放，我已经习惯了每天闻着不同人的血，肮脏的，纯洁的。没有感情的人·只要他们肯出高价，我不会去在乎目标，无论襁褓中的婴儿，还是木榻上的老人，我都不会心存怜悯，我所要的只是一个未来的结果，好则生坏则亡。我在黑夜的庇护下穿过凄清的街道，偶尔听见红楼里传出的骊歌，一遍一遍抚慰受伤的亡魂，冷冷的月光，段段愁肠，吹散那些幸福的时光，刻下流离失所的唇印。什么时候，我的红尘，着一身华美的袍子，做我的新娘……

时间一点点消失在孤独的指缝间，接起条条寂寞绽放的孤纹，缠绕。

我仰起头望着隐晦的天，薄薄地飘着思念。大雁都该回去了吧？我的红尘，你还会继续地等我吗？我已经有好长的时间没听见你温柔的琴音，我只是在难受地与命运与历史斗争，我不在乎最后的结果，只要能让你过上幸福的日子，只要能拿回我们的一切，只要让那些残忍的人们死后无法去见腾格里，就可以了。红尘，我每晚用他们的血来祭奠我们死去的族人们，包括我们的母亲。我要让他们知道，不是每个弱小民族都可以被征服的。红尘，不管最后结局如何，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那些大雁北归的日子，不知道会不会将我埋葬，我是否真的已经陷入疯狂的泥潭不可自拔。还是我根本就不是那个嗜血的魔鬼？红尘，我又闻到了死亡的气息，正慢慢地向我靠近，那么的哀怨，我突然间发现自己不再那么依恋死亡了，我只是现在好想把你拥在怀里，陪我一起进入梦想。红尘，你等着我，过了今晚，我就会和你永远在一起，不离不弃，直至殊途同归。我期望着下一个目标后我就会永远和红尘在一起，可是我远远地看见，那是一对刚刚完婚的夫妇，那一袭嫣红的衣服，在我的瞳孔里散射，什么时候，我曾遇见过这个熟悉的身影？微风吹过，桂花香味飘散在潮湿的空中，我的回忆开始脱缰，疯狂地向彼岸靠近，我想知道这是不是下辈子我的轮回，那一幕幕熟悉的画面停留在半空，如几个世纪的阴霾迟迟不肯散去，就在我靠近的一瞬间，一切幻想轰然崩塌，我的剑在月光的引诱下，罪恶地开出一朵朵血花，随着月影，颓靡地凋谢。

这是我第一次失手，因为我的肩被那个男人刺了一剑，我知道那时我绝对有把握一剑送他归天，可是我没有那么做，因为回忆已经破碎，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向杀了那个女子一样杀了红尘的心，我没有办法不去撕开我的伤疤，直到那个男人再次找到我，他说：万事归尘，万事归土，爱恨情愁，一剑定生死。然后他开始舞起邪恶的剑花，我没有出剑，而是在原地躲过他的剑。

我输了。他说。

没有，你赢了我的未来……

我终于听见了自己殷红的血流淌的声音，那么空洞，那么决裂。然后我终于见到了我的红尘，我在簇拥而开的血花里，微笑着替她拭去脸上残留的泪痕，亲爱的，不要哭泣……

〈三〉

渊雁飞

十二个时辰之前，我和琴儿在宁静的湖边散步。

半个时辰后，我看见身后有一个黑衣杀手,一个嗜血如命的人，我把琴儿拥在怀里用自己身体挡住琴儿，我说琴儿，我们下辈子还做恩爱夫妻。琴儿笑着点头，因为她还不知道我即将离她而去，我用我生命的全部来交换，只是为了和你一生一世。答应我琴儿，不管以后怎么样，我仍然深深地爱着你，不离不弃，直至殊途同归。我在心里对自己默默念起。

可是在我亲吻琴儿的那么一瞬间，我看见了这世界上最邪恶的血色花朵，那些血絮顿时开在琴儿的身上，那是我一辈子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痕。

琴儿躺在我温暖的怀里，她微笑着说：渊雁，我们永远在一起，不离不弃，直至殊途同归……

那是我听过的最难过和残酷的誓言……

我们永远再一起，不离不弃，直至殊途同归……

殊途同归？

十二个时辰之后，我的剑在那个杀手的面前，悲痛地倒下。

我输了。我说。

没有，你赢了我的未来。他说。

然后我又看见了一朵血花，那么邪恶的花。开在黑衣人锋利的剑口。他说：请将我的头颅取下送到那个酒楼里弹琴的红尘女子，告诉她，我永远爱着她，不离不弃，直至殊途同归……

〈四〉

殊途同归

洛笙，我说过我不要荣华富贵，我只要和你永远在一起，在美丽的草原上唱起我们的歌，答应我，跟我走，我们永远在一起，不离不弃，直至殊途同归……

红尘，我还是无法唤你一声娘子，我还是阻挡不了历史的前进的车辙，我还是无法在爱与痛的边缘暂时忘了你，我还是无法和你永远再一起，不离不弃，直至殊途同归……

渊雁，答应我，好好活下去，为了那些你爱的和爱你的人们，我在遥远的天国，为你祈祷，为我们的爱寻找永恒的国度，因为我们永远在一起，不离不弃，直至殊途同归……

琴儿，我深爱的娘子，我给了你最初的温暖，却给不了你最后的温暖。我唤了你一声娘子，却失去了我的娘子。我们什么时候能永远在一起，不离不弃，直至殊途同归……

…………

那天光大亮的瞬间，唤我娘子的是不是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