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九十年代初期,广东省惠州市看守所。
陆安华是昨天下午才从派出所送到这看守所四号仓来的。同他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广东人阿开,阿开也同陆安华一样是犯的盗窃罪。刚送来的“人犯”,法律上有规定:在未下逮捕证之前都不叫“犯人”,而是叫“人犯”;看守所里的管教特别是包仓管教,都要一个一个地叫出仓号去谈心。阿开先开了头,现在就轮到陆安华了,这王管教50来岁一个小老头,人极和善,专门分包四号仓,现在正拿着本子边问边记:“我是保安,为了离婚才策划盗窃的!”为什么?“我是父母包办的婚姻!”有孩子吗?“有!”是男孩还是女孩?“是男孩。”偷的是什么?“印度进口黑色牛皮。”价值多少?“约三万多。”哦!问题不大,你安心呆着,我只是大概给你估计在八至十年左右。……
谈心结束后,王管教拿了几支三个五给陆安华。当陆安华一进仓号里来时,那个东北人宁飞就立即冲向陆安华,陆安华就诧异地问他:“哥们,你昨天下午不是已经打过我了吗?”那宁飞说:“笨蛋?老子要烟!”陆安华就把手上的几支三个五烟全都给了宁飞。
昨天下午来时,陆安华由于在派出所关了差不多三个月了,满脸的长胡须,蓬头垢面的,加上他一米七几的个头,样子看上去有点凶。已经一审判了死刑的宁飞,以为陆安华是个江湖老手,怕他争抢自己的大哥位子,就想先来个下马威,又由于宁飞戴着脚镣不便,就叫陆安华把头伸过去给他打;陆安华想:老子凭什么听你摆布?大家都是一样的坐牢,谁怕谁呀?那宁飞见喊不动陆安华,仓号里20几人都在看着宁飞,宁飞又怕有失大哥面子,就提着脚镣从平台式的床上下到三米宽的走道上来打陆安华,这时一湖南小白脸对陆安华说:“大哥,你就给他打几下吧,没事的。”陆安华没有理会,只是一个劲的往后退,再退就是厕所了,那宁飞见时机已到,就抡起他结实修长的胳膊刮了陆安华几下,但都打在了陆安华的小臂上。陆安华本来就是退伍军人,对擒拿格斗还尚未生疏,那死刑犯宁飞见没有真正地打到陆安华,就气呼呼地问:“兄弟,社会上在哪混呀?”陆安华如实说:“我是保安。”宁飞更加凶狠地说:“妈个巴子,老子就最恨保安!”就又一记耳光扇了过去,陆安华轻松接住宁飞的手说:“哥们,我看你已是不久于人世的人了,就给我们还活着的人留个念想吧!如果你还想打你就打吧,我绝对不会还你的手!”陆安华说罢就丢开了宁飞的手;宁飞听陆安华这么一说,反而觉得不是个滋味,就偏着个长长的脖子,幸幸地上到平台回到自己的大哥位子上。
现在已经是大白天了,从那高高的天面走廊武警的了望窗户射进来的阳光,把火车厢格子式的仓号照了个通亮:水泥平台上歪七竖八躺着20几个人,平台下面是一条只不过三米大样宽的走道,进深超不出6米;靠近铁门边有一口用砖灰砌成的小水缸,大概渴了就是在那里喝水了,这面靠后墙边是一个厕所蹲位,还有一只塑料桶可能是用来冲厕所的了,一人一个胶盆也可能就是饭碗了,也是整齐地摆放在小水缸的上面。陆安华在心头一遍又一遍地鼓励着自己:没事,很好!不好你又能怎么的?还不知道要在这格子里呆多久哩?……
仓号外面的劳动仔开始往各个仓号里发子牌,这本是用来分散关押人犯们的思想的,同时也利用了人力资源还有了格外的收入;这子牌看起来不怎的,做起来却是有些麻烦:一块小小的板格里要卡进去15粒塑料子片,成品15块为一栋,每天一人要做够30栋,完成了就休息。陆安华和阿开是刚来的,做起来就非常慢,那些来到时间久的人很快就完成了,其中有两个湖南仔就过来帮陆安华做。
王管教带着两个劳动仔开仓门进来收子牌,发现宁飞又没做,就训他:“谁说的死刑犯不做?所里现在还没有这个规定,不做是要吃家伙的呀!”就是要挨打。宁飞说:“我宁肯吃家伙!我也不做!”王管教用手指着宁飞很生气地说:“你个打靶鬼,死多几次呀!你……”可能人都是有理解和不理解的时候,王管教骂归骂,骂完后就叫劳动仔收着做好的子牌出仓去了。
宁飞,东北长春人,三个兄弟一起来惠州,本已经进厂,但又怕苦怕累,就与两个兄弟一起策划抢劫了本厂会计从银行提出的工资款80万,钱是抢劫到手了,但那会计却被他们捅了几刀,伤的太重在医院死去;还没有走出惠州车站,三人就把抓住,宁飞是主谋,没说得一审就是判的死刑,宁飞不服已经上诉到了省高院。这小子长得有些凶恶,一米八几的个头,随时都偏着个长长的脖子,两把扫帚眉,一双虎眼,粗手大脚,好斗好勇之人。陆安华和阿开刚来时,他那个凶样真象老虎见到了小鸡。
阿开没来几天,就被叫出去提审了几次,每一次提审完回来都是青酱酱的脸色,陆安华就问阿开是怎么了?为什么这样难受的样子?但阿开就是不说。
陆安华记得他刚被抓进派出所时,就发现阿开已经在里面了。只知道阿开是在一家电缆厂打工,就盗窃了本厂的铜线,别的就一无所知。阿开才23岁,长得极抽条的身型,样子也不错,有一女朋友叫阿兰,阿兰昨天又来看他,但看守所不允许探视;只是把一些日用品托王管教传了进来,本是一对好好的恋人,却被这高墙电网给隔开了,怪谁呢?
陆安华隐约感到,这阿开可能还有什么其他事隐瞒了他。
二
陆安华原本有妻有小儿,但那婚姻是他还在云南边防当兵时,由家中父母包办的。一直都反对但一直没有凑效,只能是心猿意马地生活了几年,提出过几次离婚都未果。一咬牙就背着行囊南下广东,在惠州一工业区当上了保安,想到那妻子提出5000元的价码,陆安华十分清楚,想要靠当前眼下一个月才三几百元的工资,不可能凑得起那5000元。于是,就和他人一起,对工业区内一手袋厂实施了盗窃,又于是乎,冰凉的手铐就惊醒了他的离婚美梦。
又发子牌来了,宁飞又是不做,被王管教喊了出仓去。……
子牌有好做和不好做的,因有的子粒光滑很容易卡进板格里,有的子粒不规则还有锯齿就很难卡进去,所以就经常发生争执和吵闹甚至大打出手;之后又被管教拖出去问话,再被打屁股。但这种事一样是几乎天天在发生。
两个河南人说是他们先拿到的那箱光滑的子牌,三四个湖南人又说是他们先拿到的,三个汕头人说是他们最先拿到的;格子式的仓号本来就狭小,一有声音就嗡嗡响,吵得很凶很厉害,声音很快就惊动了天面上的看押武警,武警就在那窗户上向下笑嘻嘻地看着:“打呀?打呀?我给你们当裁判,看是哪一方赢?”……
监仓外面阶坎上有铁链拖水泥地的响声,知道是宁飞回来了,也知道肯定是王管教带宁飞进仓来,三方准备开战的家伙们都立即坐了下去,装着做子牌的样子。王管教一进仓来就问:“刚才是谁在吵闹?”没人回答,只听见卡子牌‘噼哩啪啦’的声音,王管教又问:“好!没人承认,那我就点名了啊!湖南佬,河南佬,汕头佬,你们都分别给我滚出来一个!”于是,三方的带头者就都不得不跟着王管教出了仓去。……
因为四号仓里就只有这三家人最爱争最爱吵了,王管教毕竟是二十多年的老管教了,凭经验就可判断。结果那几个家伙都又向王管教写了保证,又一人挨了几棍子后才错着屁股回到仓里来。仓里的人正在开心地笑着,阿开却被叫了出去,陆安华知道,又是预审股的人来提审他。陆安华感到有些不解?同样是犯的盗窃罪,自己送来看守所都已经两个多月了,怎么问都没人来问一下呢?他很想找管教打报告请求提审,但又怕引起仓里人的笑话。
宁飞拿了一包方便面给陆安华,但陆安华说什么也不要!宁飞问为什么?陆安华说没什么,不是我的东西自然是不要。宁飞坐上现在的大哥位置,完全是靠打出来的,看守所每个仓号里都有大哥,但几乎都是本地人,这宁飞就不信这个邪!就想要夺大哥位,原来的大哥是惠州本地人,那人是靠赌博为生的,基本上隔三差五的就有赌友来看他,烧鹅呀,三个五呀,钱呀有的是送进来;宁飞进四号仓来根本就无人问津,家在东北,一切都遥远着哩,饥饿和他骨子里的好斗好勇之本性,使他难受与不平,凭什么你们就有吃有喝有抽,同样是人为什么老子就没有?妈个巴子,打!天天找那坐在第一位置上的人干架,没几天折腾,那惠州人就顶不住了,你不怕死!有怕遇上死不怕的!但这惠州人赌友多,门路宽,没多久就被保释了。宁飞的大哥位就一直坐到今天。大凡进仓里来的人,有好衣服好东西就会立即据为己有,陆安华和阿开进来时,除了蓬头垢面和一身脏兮兮的衣裤外,什么都没有;宁飞本是担心陆安华那形象凶过自己,就想先干倒陆安华也免后患。但陆安华并不是那种好斗好勇之人,眼下宁飞显然是要和陆安华套点近乎,但陆安华相信:大凡象宁飞这样的人,都不可能有什么善意,故懒得理他。
今天仓号里被送走两个去了劳改场的犯人,可现在铁门一开又塞进两个人来。宁飞就马上来精神了:一问一个是广东和平县的客家人,叫黄春富,20岁大样,生得眉清目秀,说话声音细细的,小个子。一个是四川达县人,叫罗清德,20几岁,两点吊梢眉,分得很开;三角眼,三须胡,尖嘴猴腮,歪瓜裂枣,也是个小个子。
黄春富说是偷了部女式单车,小问题。罗清德是割了根电缆线,破坏通讯设施,也是小问题。那宁飞就说太没意思了,小敲小打的;见他俩也没什么东西可搞,就说老子今天没精神逗你们两个小人儿玩,你们自己玩吧。他的意思是让仓里的其他人来整治这两个刚进来的小个子,但谁都不会去对这两个同是天涯落难人的小兄弟动手的。
只是有人提议:两个都是小个子,黄春富本是和平县人就叫‘和平仔’,罗清德就叫‘德哥’,往后叫起来就方便了。不过,把生得歪瓜裂枣的罗清德叫成是德哥,可能是出自戏谑之本意。
三
和平仔长得太小巧了,还未满20岁。家里拼尽吃奶的力气让他高中毕了业,高考实在是没能力就放弃了,在家里务了一些时间的农业后,就一人迷迷糊糊地来到了惠州市,在未找到厂进之前,没早餐钱了就跑去一菜市场偷了部女式单车,在派出所关了三个多月,提审了一次,无人问津就随德哥一起送看守所来了。德哥偷的是80米长的正在运行中的电话光缆线,说是准备卖成钱后给媳妇寄回去打谷子用的,自己在工地上做小工,又拿不到工钱,没办法才去偷的;也是稀里糊涂的就来到这看守所四号仓了。他们都说自己没什么事,关些日子就会放人的。……
四个月后,阿开就接到了一审判决,是死刑!陆安华把嘴巴o着就收不拢:原来阿开不单是偷铜线那么简单,还在某个晚上抢劫了惠州西湖边上的一对情侣,把那男的打伤推进水里不说,还强j*和轮奸了那女的,阿开是主犯,也是三个人所为。再有一次是三个家伙在某天晚上去一排档吃夜宵,喝得醉酗酗的出来打的士回工厂,那司机是一少妇,且又有几分姿色,兽性发作,就在车上就又强j*和轮奸了那女司机,最后一个干完后那女司机说是要告他们!那人就用手卡死了那女司机。策划和主谋都是阿开。怪不得?阿开一来看守所后,他的脸色总是青酱酱的?这样子还不枪毙才怪!?
宁飞可能是预感到离死不远了,脾气越来越暴躁,现在他又在强迫一小白脸湖南仔帮他吸淫,就是用嘴巴去吸。陆安华来后就发现宁飞做这种龌龊事情不止是一两次了,眼下陆安华坐在一边气得浑身发抖:这还是人吗?狗日的连畜牲都不如!宁飞被那湖南仔吸弄得哼哼唧唧的,直到s*精。那湖南仔包着满口的精液,从嘴角两边溢出来;别看有多恶心了。宁飞舒服完后,就用一双充满血丝的老虎眼来瞪着陆安华:“咋的啦?哥们?”陆安华慢慢从平台上站起来对宁飞说:“我没咋的,我倒是要问问你是咋的了?”宁飞说:“老子身体需要!你能咋的?”陆安华理直气壮地说:“别以为你判了死刑就不得了了?就可以随心所欲?你是在糟践人,你完全是个畜牲!”宁飞的长胳膊马上就刮向了陆安华,但陆安华早有了防备,用手挡开后,一个‘铲地钩踢’,那宁飞刚射完精说什么也是虚的,干柴似的向后倒地,这时,仓号里20几人一拥而上死死把宁飞压在平台上,那宁飞就直喊:“报告政府,救命啊!救命啊!……”陆安华拉开压在宁飞身上的人,扶起宁飞说:“哥们,论年纪我们都差不多大30来岁的人,论江湖道义你太差!论征服人心你根本就不行!别以为自己拳头大就可得天下?我用你们东北人的话老子也骂你一句,你妈个巴子,你能有多大的尿性?”……
王管教开仓门进来了,问明情况后就又出去了,他知道宁飞,他并没有责怪陆安华,也没有把陆安华拉出去打屁股。
……
20多天后,和平仔和德哥都分别叫出去过了预审股,这预审股一过,等些日子就上检了,检察院一起诉,法院一受理,判决的日期就快了。但陆安华还是没人来提审他,也不是说没人来提审就没人管了,可能是案件本身事实清楚,不就是同一广东博罗哥们一起,策划盗窃了本工业区内一手袋厂里的进口皮料吗?还在派出所时就已经交代得清清楚楚了。就是为了离掉家里那个由父母包办的婚姻才走上盗窃犯罪的。也有可能是案子太多,积压太厚,一时半会还轮不到你陆安华哩。
四号仓里天天都是争争吵吵的,打打杀杀的,天天都是两餐饭,上午10点一餐,下午4点一餐,天天都是做子牌。陆安华自从入了号子后,社会上原先那些所有的亲朋好友,都他妈的象是全死光了一样,曾设法带过好多次信息出去,但都没有任何人探视过。在外面当保安期间,那阵多威风啊,那可是大型工业区门口的保安啦!工业区里四五间厂,几万人上班,那时来找他陆安华帮忙要求进厂的乡人和亲朋是络绎不绝;难进的厂工资待遇好,那些人就刚好要求进这样的厂,陆安华都是有求必应,出来谋个事情做很不容易,能帮则帮吧。工业区大门的保安,与内面每间厂的门卫都有着工作上的密切关系,你哪间厂对大门口保安不恭敬的,运材料来了或送食物来了,老子就是不开门,要不就让你等上几小时,进出车辆多啊,排队呀!所以那些厂里的门卫也好,人事部也好一般都要卖账的,而眼下呢?落得个万丈深渊无人问津,真可谓人事炎凉啊!
阿开已经接到了省高院的终审判决:维持原判,核准死刑!这人啦,一旦确认了某一样肯定,心就反而不慌张了,踏实了,就断绝了所有的念想。这几天阿开都仍然是在做子牌,完全不象宁飞,宁飞就是打死他,他也不做;不过,阿开做着做着手上的子牌就停在那里不动了,而且他做了多少也不知道,本来是15块捆一栋的,他要么18块要么20几块捆一栋,弄得又拿回来大家替他返工。
宁飞又因为半支烟和三个汕头佬打了一架,前几天仓里又进来一个惠州本地人,第二天就有人来看他,就拿回一支燃着的香烟来,汕头佬就一把抢了过去,那烟也就是还有半支了;宁飞如不去争抢就不是宁飞了?要知道在这特殊的环境里,仓号里是不能有任何火种的,有时有了支把烟,也是央求管教帮点着。平时也有人把烟偷着拿了进来,没火怎办?一样是有办法的:把棉絮撕下来,压在一块小木板下面猛烈地搓,等闻到有糊味了,就拿出来拼命吹,那棉絮就慢慢地着了起来。现在是一根燃着的烟气缥缈的半截香烟,那宁飞不据为己有才怪。
但是宁飞这回没能打赢三个汕头佬,汕头人也是很凶猛的,有句俗语叫“天上的雷公,地上的海陆丰”,说的也就是汕头人。
宁飞很是恼怒,咆哮着,提起脚镣去砸对方,却把自己拉翻在地,三个汕头佬就一齐压在宁飞的身上,又把烟头狠狠地杵在宁飞的嘴皮上,那宁飞就只有惨叫和痛苦是份了。
今天下午开饭迟了一些时间,5点多了,铁门上的小窗口才打开,一个胶盆一个胶盆的递出去,一砣饭几根有盐无味的空心菜,照样吃得是有滋有味。
开完饭没多久,铁门哐的一声被打开,进来的是王管教和两名武警战士,点了宁飞和阿开的名字,仓里人都明白了:就是说宁飞和阿开的死期已经到了。通常是在行刑前的头天晚上,将死刑犯叫出监仓去,在看守所的值班室里,由管教和武警看押着,进行人生中的最后一顿晚餐:有肉有鸡,有烟有酒,反正什么都有,管吃够喝够抽够;第二天一清早就五花大绑,拉到刑场验明证身,执行枪决,正义的子弹就会穿过他们的心脏,结束年轻而又肮脏的人生。
陆安华感到很是可惜,也感到了恐惧,人的生命真的就这么贱吗?但是可恶的人危害社会的人不死了就更麻烦,比如宁飞,简直就是一头凶残的老虎,死了才活该。
看守所的黑夜降临了,昏沉沉的灯光照在这四号仓里,更加显得狰狞和害怕,陆安华翻了个身,聆听着高墙电网外那些车水马龙的声音,那是多么温馨而又熟悉的生活啊。
而看守所的黑夜,却是充满了死亡和恐惧。
四
当和平仔和德哥提出去过检拿到起诉书后,终于轮到了陆安华盼望已久的预审。
预审股的那个公安30来岁,同陆安华的年纪差不多大,也是参加过“七九年中越边境还击战”的退伍军人,军人之间便多了些情怀和话题,好象不是在预审,而是战友久别重逢时的攀谈,那公安除了唏嘘陆安华的不幸遭遇外,就是也战友的口吻在责怪他。说陆安华不应该去走这样的极端,并对陆安华分析了刑期,可能也就是在十年左右,你陆安华精明又有才华,去了劳改场也是受人尊敬的,苦!怕什么?你想想我们当兵是什么滋味?想想我们自卫还击战的硝烟,相信战友是能挺过来的。
那公安破例拿了一包三个五给陆安华,还给了他一个火机,陆安华觉得不妥,怕影响战友的工作,但那公安说:“没事!你拿去抽吧,管教问你,你就说是我给你的。”……
陆安华回到仓里来时,子牌都已经发下来了,和平仔都差不多做了一半了,陆安华也就赶紧张罗着开始做起了子牌来。并向仓里凡是抽烟的人每两人派了一支三个五香烟,真是兴奋了一仓人。
自从宁飞和阿开提出去枪毙过后,大哥的位置就由德哥做了。都知道这外省人是没料的,但都觉得德哥长得歪瓜裂枣的,滑稽好玩,连凶恶的三个汕头佬也都同意,也可能是出于一种戏弄人的心理;管它那么多呢?德哥也就不客气了,就把铺位移到了第一个位置上。但德哥不会去轻易拿那些东西来吃,有人带东西进来了也都交给德哥,德哥如是要吃就会主动向主人打招呼。
和平仔手脚灵巧,30栋任务一般都在中午左右点时间就搞定了。做完自己的后,有时就帮陆安华做,有时又帮德哥做,但多数时间是在杀蚂蚁。
仓号里差不多都有人叫外边来探视的人带白糖进来,那点饭菜确实是让人欠食欲,有的人就喜欢用白糖来拌饭。蚂蚁就顺着那些地板和墙角的缝隙爬了进来,线条似的一根一根地牵到小水缸上面的碗架上,只要有白糖味的地方就有线条似的蚂蚁在那里,和平仔就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一边用手指头去压死那些蚂蚁,那是他的母语客家话没几人能听懂,后来又用吃饭的塑料调羹去按。边按边嘴里念叨着:青春的脸上还洋溢着孩子似的天真,若是在社会上,应该是正在经历着那些男人们的风花雪月,应该是还在父母的责骂与爱护的温馨里成长着,而眼下却成了一囚犯,这人啊稍不留意,真的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一束月光,穿过四号仓后墙上方的一个小透气口,斜斜地贴在靠背墙的上面。仓号里20几人都同时下到三米宽的走道上来,拥挤成两排,用正面的目光注视着墙上那束月光。有人唱起了伤感的牢狱之歌:“八月中秋节/儿听那警车响/三步两步跑到娘身旁/两眼已是泪汪汪/……”
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之夜,令人吃惊的是,在社会上完全不明白季节与节日的重要,凡是一进入这种环境的人都非常地清楚季节和节日的运行。这束月光的到来,增添了四号仓全体人犯的愁思,也更加增添了这四号仓里20几人对自由生活的渴望,那个湖南仔,就是以前用嘴巴去帮宁飞吸淫的那个小白脸湖南仔,年纪不大,听他说已是几进宫的人了,牢狱生活丰富,此时他又唱了起来:“来到了看守所/见到了我的同行/中秋之夜泪水挂脸上/个个都是那样的凄凉/……”
一汕头佬对着那束月光,眼泪汪汪地用十分生硬的普通话唱起了:“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有人打断了汕头佬,说是比较好听,但就是听不明白,能不能唱得更清楚一些?这汕头佬就又做出很努力的样子,干咳了几声继续唱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不行!不行!比先前更听不明白,旋律很是抒情,但汕头佬唱着唱着就回到他自己的母语了,没办法,被大家叫停了。
和平仔却是饶有兴趣地吟起了一首古诗词,别忘记了啊,和平仔可是高中生来的呀!:“闽国扬帆去/蟾蜍亏复圆/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此地聚会夕/当时雷雨寒/兰桡殊未返/消息海云端/,这本是说去的时候,月亮还是弯芽儿,现在都已经是中秋了,月亮都圆了,友人仍是无回返的消息。陆安华明白:和平仔是在用‘贾岛’的《忆江上吴处士》来抒发他此时想念家中父母亲人的心情。但仓里好多人都说,他们都不懂得诗词歌赋,要求和平仔来一个仓号里耳熟能详的,于是,和平仔就有些腼腆地唱起了一首大家都会唱的歌儿:“窗外的月光/你快快地跑吧/跑到家乡我那可爱的家中/把我的真心真意的问候/带给爸妈/祝他们健康/……”这还带着童声的歌声,把全仓人都唱得是泪光闪动。……
和平仔说起来也算是一个广东本地人,但并不是所有的广东人都富有,黄春富就是和平县人,听说和平县也是一个贫穷的山区小县;家里也不过就是靠种地为生。和平仔曾带了很多信息出去,但均无任何人来过,在这四号仓里他是显得那样的幼小那样的无助;也同德哥一样,德哥过去曾在工地上一起做工的老乡与亲朋,也都是如死光了一样。
墙上手巴掌那么大的一块月光,已经消失了。情绪起伏波动的四号仓里,依然又被高高的墙壁上,那40瓦的电灯发出的昏沉沉光线如烟云般氤氲着,没酒没烟什么都没有,有的人开始在那口小水缸里舀水来猜拳估子,把那凉水当酒喝,有的人用废报纸来在那里卷成一根根漂亮的纸烟卷,拿在手上把玩着,在嘴上叼着,做出吞云吐雾极舒畅的样子来。
德哥回到他的大哥位置上后,就盘着双腿坐了下去,好像是在打坐练功,其实他不是在练功,他是在想着什么心事;不单是今天晚上中秋之夜才这样,自从他当上这四号仓里的大哥后就开始这样了,总是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小小巧巧的,滑稽的五官,两点吊捎眉拉得很开,人是不可貌相的,也许德哥现在就正在想念他那远在四川老家的如花似玉的媳妇哩。……
这看守所的中秋之夜,四号仓里的人犯们都能隐约听到对面和左右仓号里传出来的悲歌,和若隐若现的痛哭声,还好,四号仓里没有放声痛哭的人,只是默默地流泪,默默地唏嘘着。
五
德哥的父母亲,从大老远的四川好不容易才来到了看守所,想看看自己的儿子,但没有被允许探视,具体原因不明?父母亲就绕着看守所若大的围墙高声大气地喊着儿子的名字:“清德!清德!……”偶尔叫几声,又恢复平静,显然是有人在制止他们的喊叫。
罗清德的父母接到儿子的逮捕证后,在异地逮捕人公安机关都要发往异地家中监护人签字的。就紧急着卖去了家里唯一的一头大肥猪,来到广东惠州市看守所探视儿子,本来德哥的媳妇也要来的,但又挺着个大肚子,怕路途上有什么闪失,就只好是将一腔深情拜托公公婆婆来转达了,谁知道这看守所却是不让接见?仓里人都晓得只有重型犯和死刑犯才不准探视,莫非德哥他……,不会吧?清德说的不就是割了根电话电缆线吗?
整整一个上午,“清德!清德!”的喊叫声时断时续地传进四号仓里来,德哥刚开始还应答几声,但那天面走廊上的武警却已凶巴巴地打了好几道招呼,德哥怕被管教拖出去打屁股,就再已没答应了;只是两行清泪顺着那斜斜的眼角拼命地流了下来,又顺着那两根不争气的清鼻涕一起跌落在手中正在做的子牌上。
和平仔又完成了30栋的任务了,现在又是在杀那些蚂蚁,嘴里仍然是念念有词,这回陆安华终于听清楚听明白了:“杀死一个就少一个,但是太多杀也杀不完。……”陆安华的心头“咯噔”一下,这漂亮的客家儿子,可能是在预兆着什么?
……
又是几个月后,德哥同和平仔都长肥了,尤其是德哥,刚来那阵身上的骨头就象是一架风车那样角角叉叉的,现在的脸上明显的鼓起来了,尽管还是歪瓜裂枣的,但给人的感觉是有肉了,也许是已经适应了一天两餐有规律的开饭时间,不多不少,自己又在大哥的位置上,有时多多少少还能收刮到一些油水来补充一下。和平仔也是一样,长得肉嘟嘟的,小小巧巧的,在这春节也就是腊月30日那天,和平仔刚好满20岁。一个人用水缸里的凉水来当酒,非常礼貌非常客气地全仓人一人敬了半碗凉水,大家也就同声齐唱了“生日之歌”,王管教知道后,就自己掏钱为和平仔买来了两只鸡翅膀,和平仔拿出一只来给陆安华,要他分给仓里的其他人,还有一只就就由自己和德哥一人一半,全仓人都被感动了,没想到这小小的客家儿子是如此的好客与知重识轻,但都没有任何人去咬一下那油浸浸的鸡翅膀,拿着从鼻子底下经过后就又递给了别人,最后又传到了陆安华手上;大家都看着陆安华,陆安华心头不是个滋味:如不把这只鸡翅膀分来吃了,那和平仔肯定会不高兴,如分又怎样分呢?也就是两口的东西,这20几人如何切割?再说也没刀没叉的。对此,陆安华提出了个建议,说是他代表这四号仓里的全体仓友,作为送给和平仔的生日礼物。真还得到了全仓人的响应,都站了起来拍着巴掌,再次唱起了生日之歌,和平仔非常高兴非常幸福地收下了这只鸡翅膀,歌声和掌声响了许久……
春节一过,长麻吊线的春雨就滴滴洒洒地没完没了了。把个看守所下得是阴气森森,而春节过完后的手工劳动,却是换了品种,不再做子牌了,改做那种女式坤包上的装饰扣,一个扣子要三个小部件组成,也不象卡子牌那样,按栋数计算,这回是按斤数计算,每天每个人犯要做够一市斤,做好一个成品才象食指拇那么大,要做多少个才够一斤呀!而且个个的手指头都打起血泡了,有的扣眼太小很难扣进去,完全靠手指头上的力量才能完成每一个装饰扣的安装。
但一样是难不到心灵手巧的和平仔,还有德哥,好像天底下凡是身材瘦小的人不论男女都是心灵手巧的,没几天,这两个小家伙就熟练得很了。做完了自己的后就帮陆安华做,陆安华虽然牛高马大的,但显得笨手笨脚,大家都做完了后,就全都拥挤在一起,互相吹嘘拉气一番,再把那些所有的衣服和棉被都拿来围在一起,早春的寒流是如此的让人防不胜防,大家都差不多暖和过来后,就有人提出每一个人讲一个故事;陆安华被推出第一个讲故事的人,四号仓里的人都知道陆安华当过兵,还参加过七九年的中越边境“自卫还击战”,都想听一听那场硝烟中的故事,陆安华就开始讲了起来,但只是讲了个开头;铁门哐的一声又被打开了,王管教和另外两名武警出现在眼前,大家都傻眼了,因为现在四号仓里没有死刑犯呀!这是怎么了?接着就叫出了德哥,和平仔,仓里就开始议论起来了:莫非这两个小子要打靶?不对呀!没有来判决呀!……
正当大家都在胡乱猜测时,仓号门外响起了清楚的脚镣刮水泥地的声音,接着仓门被打开,德哥与和平仔手上都拿着还散发出油墨香味的判决书,双脚都套上了铁链,仓里人都睁大了眼睛,最不相信的是陆安华,陆安华一把将和平仔抱上平台后,就立即拿过和平仔手上的判决书瞪大眼睛看了起来:
好家伙!和平仔在菜市场偷单车时,被菜市场一60多岁的管理员看见,那管理员就马上就去抓他,和平仔拼命反抗,无意间肘拐撞击到那管理员的胸口,导致那管理员心脏病复发在医院抢救无效死亡;这在法律上就演变成了“偷”为“抢劫”了,还因为拒捕致人死亡,一审判决死刑。德哥,偷割正在使用中的军用电话光缆线,直接经济损失过百万,关键是破坏了军队里的通讯设施,罪加一等,一审就死刑。
但奇怪的是, 两个小家伙都不上诉,说那太麻烦了,一是外面没人打理,二是没钱去请律师,就这样耗着吧,哪天拖出去也就哪天再去投胎。和平仔说这回一定要投胎变个女的,德哥说这回投胎就直接投到广东有钱人家,但还是希望是男的,因为他南下广东时,妻子肚子里的小孩已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他多么希望能重新回到妻子的身边啊,看看是否已经出世的孩子?
但这一切都只能是空想了。
六
春季的冷风冷雨,终于停在了看守所四号仓的天面走廊窗户上,从那里射进来了一股新的太阳,寒冷的看守所才开始暖和了起来。
陆安华已在半个多月前接到了法院的判决,有期徒刑11年,剥夺政治权利3年。已被开除党籍,这党员还是在部队时拼出来的哩,现在说开除就开除了,唉!没办法的事。11年,这同他自己的估计差不多,也是决定不上诉了,一切都由着这命运的安排吧,谁要叫自己一定要离婚呢?既然做了就要有胆量去承担,坐牢怕什么?又不是去死?政治前途又算什么?只要能保住性命就已经不错了。
现在看守所已经有了新的规定,就是拿了死刑判决书的人不用再做手工劳动了。德哥,和平仔就帮陆安华做,他们说傻呼呼的坐在那里更难受,有个活儿混着还好些,这样一来,陆安华就有了许多的富裕时间,和平仔就总在央求陆安华:“安华大哥,来了这么久了,还从来就没听你唱过歌,你肯定会的,你就唱一首吧,我和德哥都是快死的人了,就唱首给我们听听吧,安华大哥!”陆安华始终觉得这里不是唱歌的环境,但人家一个死刑犯人的要求,却是不好拒绝,就大大方方地唱了起来:“你听山那边传来呼唤声/声声呼唤叫儿心儿碎/有一位老人他边走边喊/边用手绢擦眼泪/老人不怕千山和万水/来到这里探望亲人/咫尺高墙隔断了人世间/只闻深沉呼唤声/可怜墙外的老人/……”
德哥一直在竖着耳朵听,听着听着就哭起来了,两行清泪爬满了他那张因肥而有些夸张的脸,和平仔意犹未尽;整个四号仓都是一片喝彩声,都要求陆安华再唱一遍。但陆安华想是顾及德哥的情绪,就不想唱了。这时,德哥擦了把脸上的眼泪后问:“华哥,你是唱的我吗?”陆安华说:“是的,就是你父母亲在高墙外面喊你,才给了我的震撼和灵感。”德哥说:“那你再唱一遍吧,太好听了。”陆安华就再一次唱起了他在这四号仓里创作的《可怜天下父母心》的牢狱之歌……
四号仓里一直是20几人来来回回地轮回着,走的走,死的死,来的来,眼下又是正值春节过后的二三月,正是南下民工潮的高峰期。许多走投无路的人就会做蠢事,公安就会把他们都抓起来,看守所几乎是不堪负重,间间仓号都爆满,有的人来了半年多也无人问津,四号仓里现在除了陆安华已知命运,德哥同和平仔是死刑外;其中少数人进了预审股,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反正每天两餐饭吃着,手工劳动做着,日子就这么摇摇晃晃地过着。
这几天,德哥总在重复着两句歌词,尽管唱得实在是难听,但意义是非常清楚的:“枪一响/儿就倒在那草地上/再见吧/我的爹和娘/”
德哥的父母早就接到了儿子的死刑判决书,德哥的妻子已顺利生下了一个小儿子,很是想来广东再见亲人一面,但父母亲想到第一次来不让接见的情景,家里已经没什么可以变卖的了,路途遥远,千山万水之外的儿子也许会为家中的现状给予体谅的。德哥的妻子正在哺乳期,整天都是也泪洗面,这场夫妻也只能是为这人世间又种下了许多的怨恨罢了。
和平仔照例是在空闲时间拼命地杀蚂蚁,被他杀死的蚂蚁已经无法计算,嘴里念叨的依然是:“杀死一个就少一个,但是太多杀也杀不完……”
三个汕头佬,本是在建筑工地上打桩的,因工头好久都不发工资,甚至说亏了发不起工资,三个家伙就把打桩队里的部分机械设备偷来卖了,但钱还没拿到手,哥几个就被抓了起来。从派出所到看守所也是历时一年多时间,后也10年,8年和5年不等的刑期,已于一个多月前离开了四号仓去了劳改场。
刚开过下午那餐饭不一会,四号仓铁门就被打开了,一个年青的管教手上拿着几张纸和印油,喊着陆安华的名字,原来是叫他在“劳改执行书”上签字,呵呵!明天就要上路了,就要去劳改场了;就可以呼吸到自由的新鲜空气了。
陆安华来到这看守所四号仓整整呆了11个月,加上在派出所关的三个月,历时14个月。还有九年多的刑期,不论是对谁而言,都将是一笔巨大的损失,但是,现实是不允许有其他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法,面对的,将是那烦恼而又折磨人的牢狱生活。
铁门再次被打开,出现了叫宁飞和阿开的场面,都明白了:和平仔和德哥将去赴他们人生中的最后一顿晚餐了,明天一清早就将结束自己年青的生命。
和平仔,德哥,两人都赶紧拥抱着陆安华,就象儿子与父亲生离死别似地那样的拥抱,似乎突然间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说但是又说不出来;他两都无声地哭着,热泪如雨点簌簌地往下掉落,和平仔哽哽咽咽地说:“安华…哥…你是一个好…好人,一定要…好好的活…活下去,把婚离掉,再帮我找…找个嫂子。”王管教喊快点快点!德哥也就急忙忙地说:“华哥,再见了!你多保重!兄弟我走了!”……
陆安华现在的心情别说有多难受了,来看守所这些日子里,亲眼目睹了宁飞,阿开,现在又是更年轻的德哥与和平仔,他们都犯了法律上不可饶恕的死罪!但他们都是那样的年轻啊!如果不走这自取灭亡的道路,同样能为我们的社会作出应有的贡献,同样能为自己的人生增加一些色彩;而他们已经做出的事实,是容不得有任何的假设了。宁飞该死!阿开该死!德哥也该死!和平仔一个小孩子,就为了搞一顿早餐钱去偷了部女式单车已是死了!法律啊!在你公正的背后,究竟还蕴藏着些许可以延伸的定义?
铁门哐的一声又打开了,王管教和两个武警战士带着和平仔同德哥又回到四号仓里来。王管教说:“陆安华,他们两个小家伙死也要求再和你见上一面,我们同意了。”陆安华激动地握住两个小家伙有些滚烫的手,两个都喝了酒,脸上都是红红的,陆安华说道:“二位小兄弟,非常感谢你们这么信任我!我会在每个黄昏和清晨想念你们!我会把我陆安华的感情奉献过你们!明天我已上路了,我会在那风雨飘摇的路途上,默默地为你们两个兄弟祝福!祝福兄弟二人一路走好!兄弟!你们安心地走吧!”
和平仔和德哥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那包香烟都拿给陆安华,因为他们两个都不抽烟,但陆安华不好意思要,王管教就说:“他们是诚心诚意的,你就拿着好了。”陆安华含着眼泪接过了和平仔与德哥双手递过来的香烟。两个小家伙都转回头来再深情地看了一眼陆安华,那沉重的四号仓铁门就又哐的一声关上了。……
陆安华在尽量控制自己的情感,在尽量调整着自己的心态,梳理着自己纷乱的思绪,因为明天就是自己奔向那充满了荆刺和艰辛的改造之路的日子,不能有太多的伤感和自怨自艾。
看守所的夜沉沉的,依然充满了死亡,但也充满了生的希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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