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熊患

寒风怒吼，穿过森林依然余威不减的狂风呐喊着掠过村庄的上空，屋顶上的雪被风吹的飞扬起来，倏的又不见了去向。风夜的村庄在森林浓郁之色的映衬下，越发显得古老而又沧桑了。

爷爷的小屋就位于村庄和森林的交界处，森林的幽暗愈发突出了它的沉谧。借着射出窗口的灯光，还可依稀辨出小屋模糊的轮廓。

风呜呜的吹着，积雪飘飞，小屋的灯光一亮一暗，仿佛是一盏挂在屋外被风吹得晃来晃去的灯。

小屋里的板凳上，坐着沉默的爷爷。他脸色阴阴的，不带一丝轻松，嘴唇紧抿着，紧绷的脸上布满了历尽磨难的皱纹。爷爷的手在不停的滑来滑去，因为他在擦一支枪，一支猎枪，一支伴了他几十年的猎枪。

明天，爷爷就要穿过森林上山了。他上山是为了猎杀一只熊，一只凶恶的吃人的熊。天寒地冻，酷寒的冬天将这只熊逼出了藏身之所，它下山寻食，于是将灾难带给了这个古老而安静的村庄。

熊第一次吃人是在半个月前，那天村庄里死了人，殡仪完后死者的家属抬着棺材开始上山。村里人的祖坟都在山顶，所有死去的人均会被抬到山顶安葬，据说这样做可使死去了的人的灵魂早日升入天庭。

送葬队伍一路哀号着刚走到半山腰，只听山顶一声巨吼，紧接着雪地上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黑熊，送葬的人们吓的四散奔逃，可是还是有一个被熊填了肚子。当人们再次回到半山腰时，见到的只是那副已被熊扒得支离破碎的棺材，死者的尸体没入了雪里，熊吃人的地方一片凌乱，洁白的雪地上鲜血触目惊心。

熊吃人的事几年前也发生过一次，但是那只熊早已被村里的猎人杀死，村民们以为可以无忧了，谁料想得到几年后祸事竟又重临。

爷爷停止了擦枪，他把枪端了起来，仔细的审视着。昏黄的灯光下，被擦的锃亮的猎枪闪着耀眼的光芒，似新的一般。爷爷定定的看着，许久，他叹了一口气。

村里的几个善于打猎的猎人几次上山欲为民除害，但结果非死即伤，最终熊没被打死，却无人再敢上山，人们整天惶惶不安，都将眼光投向了爷爷，那眼神中饱含着无可奈何和期待。

爷爷心里明白，村里能打熊的除了他再也没有了，他唯有义不容辞的拿起几年不用的猎枪，再次上山打猎。但是，他又担心那只熊是不是小黑，如若真的是小黑的话。。。。。。

爷爷没有再想下去，他站起来收拾好了屋子里的一切，然后开始准备打猎的物品，弹药，干粮，裹腿，坎肩和匕首，他都一一拿了出来，当他完全配备好这些东西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炉子里的火势渐渐弱了下去，爷爷穿戴整齐走到门边，顿了顿，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屋里，稍顷，他叹了口气，转身拉开门就走了出去。

二寻踪

山里的积雪很厚，大概有尺半多深，人脚踩上去能直没到大腿的一半。一切都是那么静，挂满雪霜的树枝在寒风里微微的颤抖着，冬天里的山林尤其让人感到萧瑟。

爷爷在山里已经转悠了两天，但是却始终找不到熊的影子，就连一只脚印也寻觅不到。山很大，爷爷除了找还得找。

“咕唧咕唧”的踏雪声在爷爷脚下单调的响着，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山里却显得空旷有力，树枝上的雪似也要被震的飘落下来。

两天徒劳无功，虽然连熊的影子都没见着，但爷爷这样的老猎手并不气馁，他打猎物一向沉得住气，这也正是他能成为一个优秀猎手的原因。爷爷在雪上走着，疲惫但依然敏锐的目光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迹象，哪怕是一根树枝摇落的雪也要看个清楚。若是换作几年前，爷爷应该很快就会找到猎物的行踪，他的机警和勇敢是村里出名的，每次打猎归来，猎物总是轻易就挂满了身上和猎枪。但这次的猎物是一只庞然大物------熊，况且爷爷的狩猎本领也可能不如从前了。作为一个老猎手，爷爷深知熊虽外表看起来愚笨，其实其头脑和动作同样是聪明灵活的，它不会轻易的让人知道它的行踪去向，更不会轻而易举的让人找到它的藏身之所。

爷爷依然在雪地上不停的走着，观察着，他有点喘了，走了半天，体力实在是消耗太大，也该歇歇了。他抬起头看了看远处，几十米外的地方有一棵大树，他嘘了口气，举步走到了大树下。

爷爷拿下了背在身上的干粮口袋，又将猎枪放下来搁倚在树干上。他抓了把雪放进嘴里嚼着，吞咽下去后才从口袋里摸出块馍馍咬起来。爷爷摸了一下脸腮，抬头打量起了周围。

这块地方除了这棵大树之外，方圆几十米都没有林子，周围除了爷爷踏雪而来的那行脚印，到处都是白皑皑的雪原，渺无兽迹鸟踪，寂静的原野上萧瑟一片。

爷爷叹了口气，使劲嚼了嚼嘴里的干馍，咽不下去，他转过身抓了把雪塞进嘴里，又嚼了起来。这下，爷爷注意到了这棵大树，大树郁郁苍苍，不只树枝上落满了雪，就连树干也围上了一层雪。爷爷喘了口气，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抹掉了树干上的那层薄雪。雪花簌簌的落到了脚下，爷爷仔细的看着大树粗糙的表皮，蓦地，他发现一块被蹭掉皮的裸露树干，他眼中一下闪出了惊喜的光芒，天寒地冻，鸟兽绝迹，能蹭掉树皮的，只有熊，这么说，那个家伙来过这儿了！爷爷放下了干馍，低头查寻起来。

爷爷绕树转了半圈，但是再未找到任何熊的痕迹。他沉思了一会，低头弯腰蹲了下来，他用手轻轻的按压积在地面上的雪，依次前移，终于，他触到了一个空窝。因为用手按压的那层雪都陷了下去，露出来的是一个圆圆的窝窝。熊的脚印！它来过了，爷爷兴奋起来，前两天下雪，盖住了熊走过的脚印，它一定经过这儿了！

爷爷立刻背上了粮袋，拿起了猎枪，他边用脚估量着熊走过的雪窝，边向前摸索走去。

三往事

这个雪洞很宽敞，足以容纳十几个人。周围的雪被拍的紧紧的挤压成了雪墙，整个雪洞倒很象一间小屋。

爷爷打量着熊的这个住所，他放松了刚才进来的警惕心情。他看着，想着，一片愁意浓浓的布慢了他的脸。

这倒很象小黑的窝，难道真的是小黑？爷爷不愿再往下想，他怕的正是这个事实。小黑从小就被训练成了清洁窝的习惯，它的住处总是很干净，没有任何杂物，而这个雪洞如此洁净，会不会就是小黑的？

爷爷知道这熊是不会很快回来的，他走出雪洞，在离雪洞十几米远的地方，他也打了个隐蔽的洞，他钻进去，静静的坐了下来，他要等着熊回来。寒冷的空气一会便充斥了整个洞穴，爷爷烧起了一堆火。火苗安静的燃烧着，火红的光映着爷爷凝固的脸，爷爷拉了拉衣襟，眼眸望着火光出了神，火苗在他深邃的眼睛里跳跃闪动着。

几年前，村里也曾出现过熊害的事，当时爷爷和爸爸都是村里出名的猎手，那年冬天，他们两个决定上山为民除害。上山后的第五天，爷爷一个人失魂落魄的从山上下来，无神的脸显得极其疲倦，嘴里只说了句熊死了，他爸也死了，就倒地昏了过去。

后来听爷爷说，他们截住了熊后，分开朝它射击，它被激怒了，狂吼着朝爸爸扑过去，爸爸退到悬崖边，终于举枪打重了它的心脏，然而，熊还是扑在了爸爸身上，庞大的身体压着爸爸落下了山崖。。。。。。

第二天，当爷爷上山寻找爸爸尸骨的时候，在半山腰的一个熊洞里发现了一只嗷嗷待哺的幼熊，爷爷看着小熊那哀哀叫唤的模样，想杀它却实在于心不忍，终于还是收养了它。

爷爷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黑，在小黑长到半岁的时候就开始训练它，教它学会了两腿走路，又教它能够看懂爷爷的手势。爷爷如同抚养孩子一般的照顾着小黑，小黑也跟爷爷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一直等到小黑长成了一只半大熊。

随着小黑渐渐的长大，它的饭量也与日巨增，爷爷打回来的猎物已经越来越无法满足它的胃口。爷爷深知他再也不能养育这只熊了，他只有放它回归大自然的怀抱，只有这样，小黑才能更好的活下去。爷爷打定了主意，在一个秋光灿烂的日子，当漫山的红果都熟了的时候，爷爷带着小黑上了山。

红果是小黑最爱吃的食物，只有这时，小黑才能忘记主人的存在。爷爷放开了小黑，小黑快乐的钻进了红果树丛。爷爷默默的看着小黑逶迤的身影消失在树丛中，两行老泪禁不住在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夺眶而出。。。。。。

火光依然红红的映着爷爷的脸，爷爷依旧在出神的回忆往事。半晌，他似醒转来一般，长长的嘘了一口气。

爷爷拿起了猎枪，他要出去看看那只熊回来了没有，尽管他怕面对的正是他一手养育的小黑，但是猎人的职责促使他还是走了出去。

四雪意

洞外依旧沉静一片，偶尔一声异响，便会震得树枝能够的雪簌簌落下些来。爷爷环视着这荒凉的山林，心头隐隐甸甸，他始终觉得有种强烈的预感在使他和小黑相遇的机会一点点增加。

但远方依然是茫茫一片雪白，并无半点熊的踪迹。

“嗷------呜------”，蓦地，一声长长的嘶吼自远处传了过来，这一声毛骨悚然的吼叫使爷爷一下警觉，双手自然的握紧了硬硬的猎枪。

远处的雪地上出现了一个黑点，接着黑点越来越大，步履蹒跚的。

是熊！爷爷睁大了眼睛，仔细的看着那只越来越近的熊。渐渐的，他看清楚了，是小黑！是他一手养大的小黑！尽管它现在已经长成了一只庞然大物，但毫无疑问，它还是几年前留在爷爷脑海里的那只小黑！

爷爷的心颤抖了起来，但他旋即冷静了下来，因为他知道，他来的目的是为全村人除害，是要杀这只熊，不管它是不是小黑！爷爷默默的撕下一块衣襟，用它蒙住了脸------他怕小黑会认出他来。

熊，应该说是小黑，渐渐蹒跚到了它的窝洞前，它看清了自己的窝洞前竟然站着个人，一个矮矮瘦瘦的人，用布蒙着脸，手里攥着一杆猎枪。在熊的意识里，拿枪的人便是它的敌人，它的死敌！

小黑怒吼一声，疯狂的朝爷爷扑了过来，爷爷早已举枪瞄准了它，但他颤抖着没有开枪，当小黑扑过来的时候他朝旁边一躲，紧退几步让开了它。

小黑一下扑空，变的更加暴怒，它狂吼一声再次转身挥舞着两只巨掌对准爷爷扑来。爷爷这次的躲闪慢了一些，熊掌扫着了他的胳膊，他被一股巨大的撞力推的侧跌了出去，摔在了地上，但他手中的枪没掉。他知道，作为一个猎人，枪是万万不能丢的。

但他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而且他现在面对着的是他自小养大的小黑，一只当初学什么都很快的聪明的熊。

衣襟，那块蒙着爷爷脸的衣襟，在爷爷摔在地上的时候掉落了。当爷爷再次站起来的时候，他的脸已无所遮挡的显露了出来。

爷爷定定的站着，寒风吹着他的那张饱经沧桑的老脸，泪水在他深陷的眼窝里发着光，两只粗糙的大手紧握着那支老猎枪。寒风瑟瑟中，，爷爷的身子佝偻着。

小黑没有再扑上来，它也定定的注视着眼前的这个老人。它总觉得似曾在哪里见过这个人，而且这个人好象跟自己有着很亲近的关系。蓦地，它的脑海里电光石火般闪现出了一个幼年时养育它的人，它的主人，它记起来了，这是对它恩深义重的主人！

小黑一下子腾腾的向后退了好几步，它呼的直立起了身子，巨大的身体巍巍的立了起来，两只前臂抱在胸前，一抖一抖的。

爷爷知道它认出了自己，但这是无用的了，一阵心酸滑过爷爷的心头，久藏的泪水终于从爷爷的眼里涌了出来。

小黑挥舞着两只前爪，嘴里呜呜的低叫着，似在向爷爷哭诉它这几年的遭遇，两只大大的眼睛也在流着泪水。风呼呼的吼着，爷爷想起了以前与小黑相处的情景，小黑顽皮耍弄的神情历历浮现在眼前，蓦地他眼前又浮现出了全村人央求他的那种可怜的目光，心痛再次深深的戳伤了他。他缓缓的举起了猎枪。

爷爷将枪瞄准了小黑的心脏，透过准圈，他看见小黑的身体一抖一抖的，他知道小黑也很难受，但是它如果不死，就会危害到村里人的性命，使很多的家庭陷入到痛苦和恐惧之中。

泪花模糊了爷爷的眼，爷爷定定的站在风中，枪托在手，似一尊雕像一般。小黑在冷风中继续的低泣着，这泣声使爷爷的心变的更加孤清，忧伤。爷爷这时突然盼望小黑能扑过来，但是他又深知小黑决不会向他，它的主人扑过来，绝对不会！

但是，他呢？它的主人呢？他又将如何对待自己从小养大的小黑？爷爷的心如受刀剐一般，他重重的合上了眼睑，又一行浊浊的老泪滚了下来，在泪水落地的那一刹那，他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这枪声在这如此寂静的山林中竟显得那么的响，树枝分明颤动了一下，纷纷扬扬的雪花向下飘落着；整个山也分明震动了一下，那枪响久久的回荡在山间的上空，响彻了整个山林，响彻了整个村庄，也震撼了，深深的震撼了人们的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