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妻失踪了，儿子也失踪了，孙二龙在百花园小区别墅里惶惶不安。公安已经找他五次了，要他提供娇妻王美丽可能被杀的蛛丝马迹，要他提供儿子孙仔可能居住的地方。

半夜，他听到了卧室响起的电话，这是一只唯有美丽才知道号码的电话，他的心惊跳一阵，他拿起电话机。

“谁？你是谁？是美丽吗？你说话啊。”

“二龙，是我在哪些地方做错了，你要派孙仔雇人暗害我？”

“我没有，美丽，我绝对没有，真的没有。”

“二龙，我跟你结婚八年，给你赚了上千万，我要自己的一份。”

“钱，好说，好说，请问美丽你在哪里？我亲自驾车去接你。”

“我在离你很远很远的地方，很远……”

“你是人是鬼，怎么到现在才打电话给我，真是美丽吗？”

“你准备好钱，只要五十万，寄到下面这个地方，省城高速向东二百公里，有一个村庄叫桃李村，你找坤叔，他是个牧羊人。”∮

“美丽，你听我说，听我……”二龙看见电话是外地的手机号码。他知道王美丽在怀疑自己和儿子设圈套害死她。他觉得心里有太多的委屈。不过，娇妻还活着，让他欣喜。

第二天，孙二龙没有把王美丽活着的信息提供给公安，他一早就去了银行拿了十万块现金，又带上了现金支票，他驾着奥迪车找到了桃李村。在村口，他问一个小学生：“这里是桃李村，有个牧羊老汉，家住哪儿？”

“坤叔不在家，大门锁着，羊栏里没有羊，他在大草滩上高桥架下，那儿有一大片草滩，老远就见着羊群。”

坤叔果真在大草滩上，他在朝霞下红光满面。

“喂，你是坤叔吗？”

“找我有啥事？”

“我从省城来，给你送五十万块钱来。”

“还真是个大财神，我一辈子见不着这么多钱。”

“这钱是王美丽让我送来给你的，她，人呢？”

“我不知道这事，我这里没有林什么美丽、树叶的。”

“她不在？坤叔，你告诉她，不是我暗害她，是我儿子……，这钱，我交给你。”二龙把钱用旧报纸裹着递给他，又从衣袋里掏出现金支票交到他手上。

“我不能要你的钱。”坤叔说。

“王美丽是个办事稳重的人，她要用这钱办事，我懂，我会支持她的。坤叔，你转告王美丽，我手中的千万元资产，有她的一半，随时随地可以给我打电话。”

孙二龙走了，坤叔心花怒放。阳光下，坤叔把一叠叠百元大钞排放在草滩上。

傍晚，坤叔带上钱去了海港新村的妹妹家。

“大叔，怎么样？钱送到了？”

“真是个大老板，他是你丈夫？看得出他对我很信任，他是爱你的，王姑娘，你有福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王美丽喝了口茶，说：“大叔，就这么定了，你要圈养一千只羊基地，我在城里开公司，再也不和孙二龙搞一块。否则，孙仔非杀了我不可。”

“行，说定了，我就买波尔公山羊。”坤叔握住美丽的手。

孙二龙失魂落魄的日子终于感觉到了。吃无味睡不安稳，天亮了等着天黑，夜里又盼着天明，他喜欢听鸟叫，喜欢晨起长跑，是啊，才四十五岁，听从商场上那帮弟兄们的话，没有妻到更好，重新寻觅，年王靓丽女子象雨后竹笋长得快，儿子么，活着也是个残疾人似的，让人提心吊胆，没有了反倒干脆。于是，他注意起衣食住行，酒不喝白酒喝葡萄酒，不吸香烟喝酸奶，驴肉狗肉壮阳物三天二头煲。他有钱，有钱在这个社会什么事情办不到，可以买到人大常委政协委员、工商联主[xi]、大学兼职教授。他以为自己懂法律太少，应该捐款二百万去大学法学院弄个兼职教授当当，可以结识多少司法界名流，这样就不怕那些公安小警察的恫吓。出了娇妻失踪，儿子隐居逃逸的事情，他看见街上的小警察，心里就发怵，经常进门找他谈话的方警官肯定以为自己是幕后策划者。

他其实是不想失去儿子和娇妻，大半辈子走南闯北不容易。

清早起来，他对着笼中的漂亮小鸟说：“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更爱谁？”鹦鹉说：“你爱你自己。”

是啊，好好爱自己吧，享受生活，然后再轰轰烈烈干几件事情，上午8点他先去了公安刑侦队，找到方警官：“方警官，我爱妻已经找到，她在郊外一家养羊场建立基地，准备投资牧业，我已经送去银行支票和现金五十万，我儿子孙仔肯定与我妻子失踪无关联。”

“孙二龙，你和妻子已经联络上见过面了？那么，请你与妻子到警局来一趟，我们视案件情况商量是否撤案。”

“好吧，我尽快找到王美丽。”孙二龙离开警局，又驾车去了城市晚报社。他知道儿子不读书却喜欢看晚报的花边新闻和社会广角版。他决计在南方几家知名度高的羊城晚报，扬子晚报和华南都市晚报刊登这样一则令外人看来没有疑虑的寻人启示，“阿仔，你王姨已经找到，她和老爸盼着你回家，一切可以商量。孙二龙。”

唯有孙仔回家见了面说了话才完全可以减掉王美丽对自己怀疑，我没有一份罪，我这一辈子所有的罪只有两条，太爱钱太爱年轻漂亮女人了，这可是所有男人的通病呀。

为了找到王美丽还存在的证据，他做了两件事，一是在房间里电话机旁安装了录音设备，可以记录王美丽打回家的电话内容，二是到信息公司聘请了一名私人调查员，去桃李村跟踪牧羊老汉坤叔，他相信所有的事情会水落石出。而自己呢，三家自然雅阁酒楼，不能一日无主。

一个星期后，孙二龙卧房的电话机响了。

“”二龙吗？我是美丽。

“亲亲，小王鱼，我从今往后与你孙家没一丁儿关联。”

“怎么啦，美丽，我爱你，我不能失去了妻子又没有儿子。”

“孙二龙，你想想，你一个星期回家几趟？和我交流过几回？你缺少对家庭的责任感，你有今天完全是自己造成的，这个世界除了钱，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了吗？”

“王美丽，好老婆，公安见到了你真容，说明你失踪的理由，孙仔就可以没有关联，原谅他吧，我们还是一个完整的家，我可以让你成为股东，我们平起平坐，我请求你回家。”

“孙二龙，你知道农夫和蛇的寓言故事吗？既然是这样，我不必做农夫，我是打电话告诉你，我明天就去报警，该惩罚的应该得到惩罚，至于我们，你会收到律师楼的离婚协议书。”

女人的泪水，既能映出男人的光辉，也能把男人淹个半死。美丽的泪泉如同长白山天池深不可测。

“美丽，我要找到你，向你说明一切。”

“不，二龙，我们的缘分，可能到此已经尽了，你好好做你的千万富翁，亿万富翁。”

“美丽，美丽……”

王美丽迷恋桃李村的大草滩，更迷恋那些洁白的羊群。坤叔买了两只纯种的波尔山羊做种养，原先的波尔终于有了伴。波尔爱吃水花生、水葫芦之类的水草，坤叔便把羊群放在大草滩上，他便四处寻找长满水草的河塘，他买了一辆农用车，既拉草又朝城里送活羊。活羊是坤叔傍晚时分坐着农用车到四乡八邻去收购的。城里人嘴叨，不喜欢吃北方种的绵羊肉，爱吃身上长短毛的南方山羊肉，山羊肉嫩，纤维短容易嚼。

“美林羔羊作坊”就开在县城最热闹的娱乐广场，过国庆新开店，美味的羊杂羊汤，白切红烧，肉羔还有羊血煲，羊肉水饺馄饨面条羊肉包，大江南北男女老少，把个三百平米的二层店面挤得水泄不通。“对，对，坤叔还是送活羊。宰杀了送城里，味道就不一样。”王美丽确确实实是当老板唱主角的料。她去工商所领营业执照，工商干部告诉她：“行，你先把店面铺开，把生意做红火了，我们把执照给你送上门。”

“你们怀疑我，开不成店？”

“你，一个女孩子家不容易。”

“请你们相信我，我还要开连锁店呢，县城羔羊作坊全由我包了，全挂着‘美林’招牌。”

王美丽去职业技校放下十万元预付款，签约五十名男女学生，女服务生漂亮，迎宾跑堂是英俊男生。她自己去学校培训，每周去两次，主要是集中被录用的男女生进行待人接物的教育。王美丽以分期付款形式购买了一辆白色欧本小车，她营造起自己独有的风景。美林羔羊作坊是绿色的门面，门两旁是粗大的竹和榕树，店里是绿色的草坪，白色方桌、圆桌、六角桌，既可品茶又可举办宴席，还实施二十四小时订货送餐。每当她把小车停在作坊门口，客人们便知道王美丽。王美丽举办的社会名流沙龙更是让人羡慕不已。她请新闻记者，请美食协会，请企业家，请外国人，请作家，围绕一个主题“谈世界各地的吃喝”。吃山珍海味，各类动物。电视台把她请为特邀主持人，她谈羊的美味，羊的壮阳，羊的美丽和羊的环保，她说：“我们作坊的羔羊来自桃李村大草滩，于是，桃李村的镇村干部每每进城就要来美林作坊坐坐，点名要找王美丽聊聊，才半年时间，王美丽成了县城家喻户晓的人物。”

对于自己的婚姻，她已经心灰意冷。离婚的所有手续，她只在协议书上签下自己名字，其它一切由委托律师办了。她没有提出要分得孙二龙一分钱家财，她也没有去公安局追问孙仔被通辑的事情。这些事情，其它人会去做。她只是想自己还年轻，该干好自己该干的事情。整个冬天，她四处奔忙，她也喜欢上了每天早晨喝羊汤，她象保温室里萌的黄豆芽，白嫩鲜活。

王美丽原本如羊羔一样纯情善良，没有一脸的庸俗味和奸相。她变得开朗、乐观，她结交朋友，在南方的县城有北方女人的气魄度量的女性，是能够有许多朋友，逐渐形成她圈子的。

她学着江南男女一样，喝茶聊天打麻将，她也去美容院做按摩搞化妆，她也去健身房，她每星期两次去跑江边山林做深呼吸操，她结识了一批共和国成立时年轻的一辈人，“来吧，美林羊羔作坊，我给你们发打折卡，冬喝一碗汤少盖一条被。”

王美丽觉得生命充满了活力，给孙二龙做妻子，太累人，要看脸色行事。她现在是一个掌握自己命运的人。

江南的冬天很少下雪。弥天的大雪纷纷扬扬，县城就变成了雪国，男男女女脸上就展露了笑脸，每个人的心好象变得瓷软糯和。

王美丽把羽绒服拿在手中，仅穿一件紧身羊绒衫，鹅黄色的很可爱。她准备去黄山晨跑。当她咚咚咚下楼推开门时，她惊呆了，张开嘴唇却说不出话。厚厚雪地上，孙二龙和孙仔双双跪着，孙仔低着头，只有孙二龙仰头面对自己，双眉上挂着冰化。

“孙二龙，你干什么？快起来，你们两个来了很久吗？”

“从你关上门上楼那时起，我们就来了。”

“孙二龙，你可以叫我一下的。”

“我现在没有资格对你大呼小叫了。”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阿仔，他没有出境，在边境一个山村住了几个月，跑了回来，他知道犯了大罪，来求得你原谅，你撤诉吧，公安那里我会去想办法摆平，我已经失去了你，不能再没有儿子，你宽恕阿仔吧。”孙仔双目挂着冰痕，全身直打抖：“小姨，我还年轻，我一时犯糊涂，你饶了我吧，我这一辈子给你做牛做马，我不愿去坐牢。”

“孙仔，我是看着你长大，你爸和你妈离婚时，我也向你妈表过态，假如我和孙二龙结婚，会真心待儿子一样对孙仔，可是你孙仔怎么就忘了，我给你买衣鞋，陪你开家长会，给你煲汤，驾车送你上学，你不想想，你第一次犯错吃摇头丸在歌舞厅打架是我交保证金让你出来。”

“小姨，王姨，我错了，我再也不犯糊涂，再也不同那帮小混混在一起。”

“是啊，我已经决定带阿仔一起离开省城到另外的地方去。阿仔愿意随你左右。听你的招呼，帮你做事。”

“小姨，你就回家吧，我愿意听你的，我愿意去美国读书。”

“阿仔，小姨给过你机会，你一直没把握住，小姨十天后才报了警，报警前还与你爸通了电话，可是找不到你，你应该明白，不能拿法律当演戏，你既然做了就应该主动承担下来，该得到惩罚也不可躲。这样，你才会变得成熟。你和你爸一起去公安局自首吧，你会得到宽大，小姨已经原谅你了，也请你们忘记王美丽这个人，我是个已经重活新生的人，过去的王姨已经变成了鬼。我才二十八岁，我还有自己以后生活，请不要再来打搅我，走吧！”

“美丽，你就不能饶了阿仔一次？去公安局撤诉！”

“二龙，人生一辈子，有的事情可以饶恕，而有的事情不能饶怒。”王美丽把车开到父子俩身边：“今天我不早锻炼了，陪你们喝羊汤，然后开车送你们去公安局，怎么样？我不掌握法律，可我有自己的良心，我相信法律会宽大。”

“从闯江湖做买卖开酒店，我就没有求过任何人，王美丽，结婚八年到今天，我才算真正的看清你。”

“孙二龙，你不要在面前装唐圣，你在外面养几个女人，我还不清楚？我是你妻子吗？只是有一张红纸的二奶而已，我忍辱负重一次次原谅你们，你们男人，大老爷们不能太欺侮人了吧，我不能再做农夫了。”

“阿仔，阿仔，我们走，你去坐牢，我老爸给你送饭。”孙二龙伸手拉儿子起身时，阿仔忽地倒了下去，阿仔的心脏病犯了，而且永远无法再进行搭桥手术，孙仔是几个月来遭受了劳累遭受了压力所致。在雪地上跪了半夜，当他听见父亲和王美丽的对话，他实在无法忍受，心脏停止了跳动。

“快送医院，二龙。”王美丽额头上冒出汗。

孙仔的追悼会办得很简单，只是从沈阳来了几个知己亲戚。不过，档次很高。孙二龙邀请了自己在商界的许多朋友，百花小区二龙别墅下停了许多奔驰、宝马、本田名车。

王美丽手捧鲜花，胸佩白色小菊花迈步跨上花岗岩台阶步入大堂时，许多人把目光朝向她，中间有几个是常到自然阁大酒店熟客，是二龙圈内的麻将朋友、休闲朋友，他们既没向她打招呼，甚至朝她点头示意的举动都没有，她明白自己和二龙离了婚，确实就离开了那个圈子，自己虽然曾经是二龙的妻子，但不是二龙圈子里的人。

“就是她，骚货、b*子，驴食的烂东西。”美丽朝着骂声迎面看去，她看见了二龙首任妻子，孙仔的妈，长得象男人五大三粗。

王美丽没有开口说话，她点燃了三支香，又磕了三次头。

正当她要抬起头时，收起跪着的膝盖时，孙仔的母亲朝她屁股上猛踩一脚，王美丽趴倒在草捆上，脸是被扑满的香灰。

王美丽是被孙二龙身边的漂亮时尚女人扶起来的。

“是你，胡丽珍，你怎么在这儿？”王美丽睁圆眼睛。

“在这儿说话不方便，今天你这不该来参加葬礼。”

王美丽听见孙仔母亲还在骂人：“小母牛烂猪婆，当初你抢了我老公，现在又是你害死了我儿子。”

“别听她骂，我们找个僻静地方，说说话。”胡丽珍把王美丽带到别墅外花坛喷水池边，打开了自己的车门。

“胡丽珍，你也买自己的新车了？”

“林老板，你别怪我！”

“我现在不是你的老板，也不是二龙老婆，你有话直说，没关系。”

胡丽珍拉开方向盘旁的小抽屉，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姿势很优雅。“来，我们坐车里说。”

“林老板，不，林姐，孙二龙就看上了我，把我提升为他的助理，实际上代替你，管理饭馆的帐目。我提出不论他要包我做“二奶”还是要我做老婆，要答应我二个条件，一辆小车、一套房子，他还真大方，都应允了。”

“胡丽珍，你才二十岁，你比我聪明，也比我有魅力，我可……”

“我知道，林老板，你是女中豪杰，你拒绝了孙二龙分给你家财，你是个可爱的傻瓜，你是明媒娶的太太，再说你不但付出了王春美貌，还给他当高级打工妹，你应该拿回自己所得报酬，我可不和你一样。不过，林姐，我也答应他一个条件，为他生一个儿子。”

“真的？”

“林姐，我真是对不住你，假如你林姐当初也同意生儿育女，就不会现在这个样子。”

“我是怕生了儿女找麻烦，孙二龙已经有一子一女的，想不到……”

“我无法与你比，林姐，我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孙二龙就象父亲。”

有了这些灾难，孙二龙就更……

“不过，林姐，孙二龙对你还是不错的，听他说过，他还准备给你二百万。”

“胡丽珍，你还真象小妹妹，我不要再拿一分钱，我不是乞丐，我当初愿意嫁他，是他手中有钱会干事，可现在我不要他同情，他要给我钱，离婚时他为啥不给我？”

“孙二龙是盼着你回心转意。”

“好了，胡丽珍，好好过日子，做千万富翁的小太太吧，不过，我要告诉你，你和厨房里卢师傅的事千万别让孙二龙知道，否则，麻烦可就大了，闹出人命可不好。”

“林姐，我胡丽珍的事真没逃过你的眼睛。”

“我是顺风耳么。”

“林姐，我早炒了卢师傅的鱿鱼，让他滚蛋回老家去了。”

“胡丽珍，就是比我厉害么，当初提拔你当领班没看错。”

“林姐，我给你开宾馆，我们晚上好好聊聊。”

“要聊，以后有机会，今天我是不聊了，我一会儿就开车回去。你知道吗？我有了自己真正的家，我要自己当老板。”

“那好，说定了，以后我去看你。”胡丽珍从手袋里取出香水小手巾送给王美丽，王美丽擦着双目，泪水止不住落下来，她将永远地告别这座留给她伤痕的大都市。

第二章

桃李村四周的树放出绿叶，碧翠翠的杨柳、香樟树。大草滩象绒织地毯。坤叔把羊羔赶上去，羔羊洁白象练操的士兵。

坤叔雇请了一对外地人夫妻，盖了十间杉木作墙的羊房，波尔山羊繁育出一只只精灵似的羔羊。

王美丽驾着白色小车停在大草滩旁。

她穿着牛仔裤，头戴宽边太阳帽：“坤叔”她老远就喊。

“王姑娘，城里有好吃的好玩的，你跑乡下来干啥？”

“你养的羊羔太惹人可爱，我喜欢上了桃李村，我要在桃李村买地造洋楼建农场，先租地五十亩怎么样？”

“你有这个计划，太好了，我儿子今年夏天毕业，就有事可干了。”

“坤叔，你儿子大学毕业，先让他在城里练练，我的美林羔羊作坊就是他的平台。我么，江南人有不吃王草羊肉的习惯，我把店关了下乡来陪你放羊。”

“你开咖啡店，你办休闲棋牌室，城里那些退休干部不是和你的店结缘了吗？”

“你以为真关店门啊，我就等着你宝贝儿子回来做掌门人哩。”“伏羊、羊汤也是一大特色，广州人还不是一年四季喝汤煲。”

“好啊，我就知道王姑娘不是个等闲之辈，有气质有才干还很有原则。”

潮湿而清新的空气包围着王美丽，美丽吸了几下鼻子，新鲜空气中还有花的芳香，羊们很有情调地努动着嘴唇，晃动着尾巴，不时地甩着薄得透明似的耳朵。

“波尔”当这个糯柔的称号从王美丽嘴里吐出来。

“坤叔，我见到羊们，好象自己已经老了。”

“到明年，你才30岁，怎么一下子老了呢，真是做事的年纪。”

“我就想退休，养羊养猫养鸡崽。”

“王姑娘，你还要结婚生孩子，你不能一辈子有这么好时光。”

“我不想受人压迫，也不想当老板去压迫旁人，我就想过自由自在的过日子。”

“这日子真会有吗？别傻了，我是手残了，儿子要读大学逼出来的办法。当然是遇见了王姑娘，我才扬眉吐气。镇上的人村长的儿子都叫我老板了。”

“坤叔，你才五十几岁，你还不老，当老板正当年。”

“不要甜我的心了，真想帮我，以后多关心我的儿子吧。”

电话铃声在她包里响起，美丽拿起电话。孙仔的葬礼在省城最豪华的殡仪馆举行，孙二龙要求自己去为孙仔送葬。

王美丽原本心情舒畅，脸上露着笑容，现在觉得象是自己欠了别人一条生命，欠了孙二龙一份无法归还的情债。

忽然，她大声嗓子对坤叔说：“入耳的我听着，不中听的马上会烟消云散。”

“我要喝酒时才开得了口。”

“好啊，我还没进过县城高档酒楼呢，让我也坐坐你的车开开洋荤。”

坐在临风的江边饭店里，王美丽把自己所有的一切伴着泪告诉了坤叔。

“年纪轻轻，有这么多曲曲折折。”

“所以我已经老了。”美丽又一杯红酒喝下去。

“和我差不多老？”

“坤叔，一样的老，我重新回到一无所有……”

“王姑娘，你有对这个世界，对我们男人付出的真爱。”

“爱，不值钱，来，大叔，我们喝酒。”

“王姑娘，我们都差不多，醉啦……”

“我又见到了一片大草滩，叮叮淙淙的山泉水，草丛里的王蛙、蛇。”

“王姑娘，王姑娘。”坤叔拍拍她的手。她已经睡在了酒醉中。

坤叔站在七层楼远眺江边崛起的幢幢高楼，映出高楼的江水银闪闪流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用手抚摸着美丽长溜溜的头发，把热烘烘的脸贴近光亮白净然后冰凉的手臂，他闻到了王美丽身上散发着的酒香肉香女人的体香，他搂住她的头痛哭不已。为王美丽、也为自己。

王美丽沿着大草滩堤岸干涸的河床散步，新萌的草绿，冬天的草柔软。阳光灿烂的日子，她觉得身上有一种动人的力量，双手要舞蹈，喉咙要歌唱，而软软的身体懒洋洋的，需要男人的拥抱。是啊，她这个年龄是多么需要男人。

坤叔用板车搬运着大草滩和堤岸的石埠，村里人已经答应把几十亩的大草滩租凭给他，每亩地只收二百块钱租金。他只有左手可以干活，右手却只有掌没有指头，坤叔是不愿意闲着的人。

“哦，大叔，堤岸上有一棵水仙花，好漂亮喔。”王美丽弯下身子去拔。坤叔知道她很悲哀，从省城追悼会回来后很少说话，他知道她心里有悲哀，受了委屈。

野水仙花散发浓郁，沁人心脾的清香。王美丽放到鼻子前闻着。看见她笑了，嘴边哼起了歌。坤叔便高兴，他怕王姑娘想不开自杀。

三四月是江南花开的季节，枝上缀满桃花、梨花、杏花，阳光倾泻在花瓣上、花蕊在燃烧，把王美丽鲜活的心烤红了。

纯真、可爱、高贵然后又普通的花啊。美丽采了一把鼠尾花放在自己车子里。她沿着高速公路下面的河谷走，看见乡村的农民住宅虽不是贫民窟，但十分的零乱。村边飘满了五颜六色塑料袋，粪缸边爬满了苍蝇和蛆虫，树的阴影里有三三两两的男女在调笑，晒着太阳，打着麻将。象他们这个年龄完全可去城里做买卖，进镇上工厂上班。

她想到了自己，对于自己，桃李村成了她精神的家园，要是长期在城里呆着，会发疯会狂叫。只有旷野滋生出她优雅的情绪。她前几日常作梦，大片的玫瑰丛里伏着獠牙的虎狼，怒视着她。

在桃李村，所有遇见的人，没有怪异的面孔让她琢磨。坤叔对她常说：“桃李村留下的大都是老人，没有和你作伴的年轻人，你不可能长期留下来，成为真正的村民。”

傍晚时分，坤叔正在嫁接葡萄苗，他用尼龙细绳系扎着枝丫，美丽就用一把小铲子锄着房前屋后的杂草。

“这些活你不用干，你是个老板。”

“我从小就没干过几天活，我小时候特别不懂事。”

“懒人有大福，你细皮嫩肉，就是坐办公室的人。”

“坤叔，大草滩上盖起办公楼，也让你彻底地尝尝当老板的滋味，给你买真皮沙发，按装空调，喝纯净水。”

“享受不了，我还是习惯开了窗睡觉，拍着苍蝇吃饭。”说着话时坤叔乐哈哈笑。

“你满足这种生活，儿子回到家来，在学校里受过高素质教育，不会再让你过这种糊里糊涂的日子。”

“这种日子舒坦，有什么不好？王姑娘也不是喜欢这里留下来，和我坤叔唠叨吗？”

“我是要改变你的陋习，心善良有个好环境是我一直盼着的原因，可你住着的房子，太脏。不怪你，没有帮你搞卫生，可你的衣服该每天洗，也不能责怪你，手不能搓洗，所以你不能拒绝正在到来的现代生活，要想方设法挣钱，然后享受生活。”

“王姑娘，你说话转弯太多，我听不明白。”

“你儿子的话能听明白，他马上就要大学毕业进行实习了，看他怎么说。”

“大学毕业要自己找单位实习，春风回乡来咋办？”

“坤叔，我早安排好了，当我的总经理助理，去美林羔羊作坊干事。”

“他能行吗，听说春风学的是师范学院，出来教书的。、

“当然，我要听他自己拿主张，县城有许多头头脑脑，我认识不少，我会帮他忙的。”

“王姑娘，你是天上仙女下凡尘。”

“我是仙女吗？也许，我重新活过来了，要重新做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敢爱敢恨。”

四月的江南，男女老少的心春心荡漾。杨柳在路边歌舞，麦苗抽穗扬花。坤叔坐在王美丽去县城车站接方春风。

方春风站在车站门口，手里擒着一只帆布的旅行包，穿牛裤和休闲茄克衫，个子高高，但很精瘦。假如长得健壮些带一顶礼帽，会象美国西部电影中的牛仔。

当坤叔拉开车门，朝春风迎去，嘴里情不自禁地喊着“春风儿子名字时，坐在车子里的美丽丝毫没有想到，身体矮小微微佝偻的坤叔有一个如此英气勃发的大学生儿子。

“来，儿子，坐爹爹身边，让老爹看看你。”坤叔已经三年没见到儿子了，他思念自己的儿子。

“不，我坐副驾驶座位，让我看看沿路风景，游子故乡梦，我梦里故乡，听说近几年变化大得出奇。”

“是啊，是啊，你回来，真可以好好干了，让老爹放下心来。”

“我大学毕业不会选择去外地，爹你放心。”

“春风，我差点忘了没给你介绍，这位王姑娘是我的老板，你这次大学毕业实习，就是王姑娘点的名，让你去她那儿当助手。”

“坤叔，是当助理，怎么样？，春风，乐意不乐意？”

春风侧脸很注意地看了看美丽，反问道：“你叫我小伙子，口气太玄乎了吧？你才多大？”

“春风，不要不懂礼貌，王姑娘是我老板，不管年龄大小，她是经风雨见过大市面的人。”

“坤叔，没有必要责备他，大学生么，都自尊心强。”

“王姑娘，春风打小时候起就是犟脾气。”

“犟脾气有啥不好？村里少年伙伴一大帮，就我割羊草多。”

“春风。把你的犟脾气用在生意上肯定能发家。”美丽憋春风一眼，春风神往地看着车窗外高速公路，高架桥和环城河边一幢幢电力大厦，建设银行、商贸中心。

“这些豪华建筑都是三年中建设起来的，太神奇了。”

“中国加入wto的最初期，地方经济发展速度达到30％，工商业更是繁荣，沃尔玛、家乐福、肯德基，上海、广州时装公司都来小城安家落户，春风，你大学毕业回乡，可以轰轰烈烈干一番事情了。”

“还望林老板都关怀。”

“坤叔，就让春风先在“美林羔羊作坊”住下，楼上有空房，一切东西都有，晚上我陪春风观赏夜景。”

“春风大学毕来，再住在我爹爹小平房里和羊们做邻居，肯定不行了，随春风吧，儿子大了，该自己作主了。”

“老爸，你不是在信中说，要在大草滩盖楼吗？”

“是王姑娘在村里投资八十万建养羊基地。”

“这个，春风你放心，我美丽说话从来没有假话，地皮已经定了，银行贷款四十万，钱到就动工，我这老板还不是很大，但我有信心在二年之内拥有二百万，你信得过我，跟我干，信不过，可以走人。”

“听你口气，你怎么象东北汉子。”

“我是东北人，但不是小女子。”

“好吧，我暂住城里吧，等养羊基地建好了，盖了楼房，我还是乐意回桃李村和王山绿水伴为邻，现在许多大城市的资产阶级们都在临江靠湖依山的地方构筑别墅城堡，我也有这个梦想。”

“我们算有缘了，目标一致。”美丽笑着，笑得很彻底。

实习其实是大学生自找门路的一种方法。春风觉得在省城读大学四年，就象一次人生的战斗，太疲乏，虽然同饮长江水，却一直水土不服，回到故乡的小城，天空的云、环城的河的水，还有乡音便让他幸福无边，他很快乐地睡了一天一夜，看着车水马龙大街上那些帅男靓女，心头莫名地升起一种欲望，欲望象春笋般茁壮有力。他是想梦中的女孩了。在大学里四年，他连回乡探亲的路费都没有，只回家过一次，更不敢去奢想和那些美女攀谈。

从被窝里出来，站在粉红色窗帘随风荡漾的窗口。春风的心也和粉红梦一样荡漾。现在，他大学毕业，虽说不上衣锦还乡，但毕竟是在故乡的土地上，拥有本科毕业的大学生还不是很多。

“方春风，春风！”王美丽的呼唤虽然很爽脆，普通话很标准，但有了江南工作背景，喉咙里好象夹有一种磁性。

“怎么啦？林老板。”春风开了门。

“不要做懒虫么。帮帮我，再有，不说了，反正这几天你当作坊大堂经理，熟悉各个环节，我不能老做插翅的孔雀。我让西服店送了一套，你试试。”

“行，我马上下楼来。”春风笑笑，把短裤里的小家伙理直气壮的头颅摆平了。整了整王美丽给他买的新西装。

王美丽把两位领班和收银员叫到一起，作了简单的介绍：“这位方春风先生暂时接管我的大堂经理，当然还是我的助理，有事向方先生通报。”

王美丽觉得方春风在柔和的光线映照下的作坊，穿着有条纹的西服很迷人，他就象一头波尔山羊，王美丽在酒店时间久了，她已不习惯把人与人作比较，而是把人与动物作比较。她眼中的男人们有的确实如猴、如狗、如饿狼，回头看了一眼春风，美丽感觉脸上有点热辣辣。

作坊其实就是一家中型规模的酒店。春风被女儿圈里年轻女人的笑脸包围着。王美丽倡导员工百分之百微笑服务。十多位女服务生把每一位进作坊的顾客作亲爹亲娘、兄弟姐妹。作坊被爱的气氛包围着。方春风觉着女儿国的天地里，要藏起自己的尾巴做人。

“春风，假如你认为这里不错，对你以后的生活有帮助，对事业发展打基础，我就把作坊交给你管理，我去桃李村。或者回我东北老家去。”美丽说话时，觉着心里无比的脆弱。

“一定要走吗？我啥也不懂，你太残忍了吧。”

“春风，我不可以长久住在这里。”

春风端详着她：“我不想让你走，虽然我知道通桃李村老爸更需要你，我目前离不开你。”

“真心话？、

“当然！”

“好啦，我觉得自己力不从心，老啦。”

“你三十岁还不到，怎么哀声叹气的。”

“看着你春风脸上一脸喜悦，我知道自己该退居二线了。”王美丽感觉到自己的心已老了，虽然只比春风大五岁，已经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人了。

“春风，再过三天就是我二十九岁生日，你能来吗？”

“邀请我一个人就来，还有其他人就算了，我这个人从来不喜欢热闹，大学里时同室同学的生日之类活动，我全推辞，有的借机溜掉。”

“作坊酒店只要吆喝一声，来的人怕不要太多，我怕麻雀似的吵闹。”

“既怕吵闹有怕寂寞，你啊，王美丽老板。”

“你要是不乐意，我安排两次，晚上请你。”

“好吧，我去给你定制一个大蛋糕。”

“不，春风，扬子风大酒店有烛光晚餐，啥都不要准备，那里情调特别好。”

“假如我不回来？”

“你不回来，我就去桃李村和坤叔一起过生日。要是我一个人，会痛哭流涕，会伤心死的。”

“要过生日了，不要再说不吉利的话了，你是我老板，我遵命就是，我过盼着实习期满，多给我发奖金呢。”

“这个世界，钱好挣，只要有脑袋，命贵不贵也在于自己把握。我还不是争取来的。”

“林老板，我从小贫困，靠奖学金和老爸卖羊给我大学毕了业，我会记住。”

王美丽看着方春风，觉得他多加培训长得膘肥体壮是一匹好马。

临街的扬子风休闲中心的酒吧，是上海人开的，除了冷寂，没有温馨，王美丽几乎能听到茉莉花和月季花盛开的声音，她侧身转向环城河领略着忧郁和恐惧的感觉，假如这座城市只剩下一个人，所有的男女都去了太空另一个星球，我会怎么样？她等待着方春风的到来，她越来越心神恍惚，夜常给那些女人带来一种呼唤，呼唤中使女人软弱无力。王美丽渴望着一种男人的呼唤。

烛光暗淡，咖啡和葡萄酒杯象一对深邃的双目，凝视自己。

方春风不来，也永远坐下去吗？

她感受到了等待男人赴约的焦躁。

忽然，她听到了黑暗中有口哨声由远而近，朝自己而来。

她沉浸在柔情中，讨厌口哨声，方春风是个自命不凡的家伙。

“林老板，林老板。”

在这种气氛中，他不应该用这种的称呼。王美丽心起了一个小疙瘩，她发现自己和方春风是有距离的。

“你怎么到现在才来？和酒店那些女服务生说笑了吧？”

“这些女孩真疯，你不在，她们个个象小母狗，跳起蹦上的。”

“快坐下说，坐在我对面，咖啡和酒都准备好了。”王美丽有点不耐烦了。

“你刚才吹什么口哨？”

“村上的牧羊曲。”

“和这咖啡店多么不协调，下回不要吹这种口哨。”

“你上了几年大学，难道就不知道勃斯特、格雷斯，哼些触景生情让人心上开花的小夜曲什么的？”

“美丽姐，我还没有机会去接触。”

“一会儿林老板，一会儿美丽姐，在这样的气氛里少说话吧？”

王美丽觉得方春风是一个穷大学生，是时代是落伍者，他不知道小布兰妮，不知道女人体彩绘，不知道云锦，她无法与他沟通，无法与他传递好信息。她原本打算让方春风广博的学识武装自己，一起比翼双飞进行生命的旅程。

“王姐，我在大学里干巴巴的学学生管理，没有一分闲钱，哪来闲情逸致去参加音乐会，参加舞会，更不会使用任何一件乐器。”

“好，纯朴好。”对方春风的无奈，唤不起她藏在心中的王春激情，她觉着自己唯有离开红尘，她不想把方春风扯进自己的生活，方春风就是一个简单质朴的大学生，不可能把他塑造成自己所需要的白马王子。王美丽微微闭上眼，觉着四周一片漆黑。窗外的风一阵阵掀开自己的心扉。她的心灵豁然开朗，下半辈子就住乡野。

或许做方春风的继母更合适，有的人身体虽然残疾，年岁大些，但灵魂是高洁的，没有肮脏的罪，和这样质朴的人过一辈子无忧无虑，坤叔救了自己的命，自己既然是落地凤凰，就做一只鸡吧，啄米进棚，然后在桃李村，在大草滩奔跑。

王美丽连喊两杯葡萄酒和咖啡，她好象全然体味了生活的滋味，她抬起头对方春风说：“我过了生日就一门心思扑在桃李村大草滩工程上了，城里一摊子我全交给你了，你跟了我半个月，也看出一些眉目了。”说着，她从小坤包里拿出一只三星牌手机，：“有事情及时联络，抓紧时间学会驾车，好日子要靠自己挣，靠自己拼，来，春风，为你祝福，也为我壮行。”这些话是前夫多次说过的话，现在，她把这些话递给了将成为儿子的方春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