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小院故事南香余

发表于-2007年09月30日 下午4:07评论-0条

肖小园领回一个人——李老三。李老三总是背着手在院里转来转去,从不出院门,却对院外的动静特别敏感。孙家大叔把一只壁炉拿出来通,但怎么也弄不好,而李老三伸手在里面飞快地一转,就能生火了;袁家儿媳晾衣服把脚扭了,李老三上前为她捏捏擦擦,动作飞快,一会儿脚就不疼了。有一天院门贴出一张派出所的高示,要各家注意安全,提防盗贼。突然有一天,袁家和孙家的人下班回来,都发现门被撬过,便怀疑李老三。圆圆和女儿走了几天亲戚回来,也发现李老三不见了,但没发现丢东西。一个夏日晚上,警察来询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小伙子?他们抓了两个惯偷,据供述两惯偷曾在此小院里与一个小伙子……

李老三敲开了小院的门,开门的是肖小园。

肖小园露着一张圆圆的笑脸,朝他看了一眼,一双眼睛睁圆了圆,便对他说:你进来吧。

李老三在肖小园家中吃了晚饭。肖小园提着篮出去买了菜回来。菜篮里,斜着一把绿芹菜,裹着一百鸡翅。她把菜锅炒得满院都香。

院里另两家人都知道肖小园领回来一个人。

肖小园以前也领回来过什么。她曾领回来一只黑鸭子,那只黑鸭子好像也是来敲门的,用它那扁扁圆圆的嘴。那只浑身黑亮的鸭子,很快摇晃着身子满院地跑,每家人家的门口都光顾了。在院里的树和花草边,留着一摊摊的鸭粪。黄昏院里人家都有人的时候,它便会扬起头伸长脖自咯咯地叫着,那声音拉着很高,很尖,传得很远,仿佛在小院里回旋着。小院人不止一次看着肖小园的女孩英英跟着它,对着它跳着。而肖小园常常叫着鸭罗罗罗,鸭罗罗罗,她叫的声音很长,很亮。那只鸭在她的叫声中,满院子摇晃着肥肥的身子走着,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女孩英英一跳一跳地跟着它。肖小园的声音停了,黑鸭便扭歪着长脖子,咯罗咯罗地叫起来。肖小园显得一张笑圆了脸,黑鸭子显着越发地黑亮。

小院两家人家议论了黑鸭一段时间,肖小园给每一家送了一对鸭蛋,那蛋雪白的亮,很大很圆仿佛画着一张肖小园的脸。朝亮望里看,能看到里面,相依着两个红红的蛋黄,黄黄的暗白。院里人家还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双黄蛋。想到那只鸭子也许是一只奇鸭子,然而那只黑鸭子也就不见了。与来时一样奇怪地消失了,也不见肖小园去找。悄悄地问英英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肖小园还曾领回来一只猴子。那只猴子老在院里人家的窗上房上蹦来跳去的,爬在那棵白玉兰树上。春天的时候,玉兰树先开了花,光秃秃的树干上颠着大朵大朵的白花。猴子静静地在树枝的几朵大花之中,仿佛是远眺着什么。小院外面是深深长长的巷子。几朵花在它的身边落下来,在地上铺着了。肖小园在院子里拍着手,那只猴子也拍着手,英英跟着它也拍着手,在树下一跳一跳地像要跳上树去。肖小园看着两个笑得脸圆圆的。

猴子多少有猴性,院里人家有时会突然发现窗外隐隐有半个身子的影子,像是往里窥视的人。待开开窗来,便见是猴子很快地跳走了。

小院人家议论了小猴一段时间。有一天,孙家大伯出门的时候,把钥匙留在了房里,而他一家人都旅游去了黄山。孙家大伯只有站在院里叹气了。院里人七嘴八舌地出着主意,能行动的是从楼上开着的边窗爬进去。旧式的楼高,窗也高,一张矮梯,只够着一半,人站上去扒着窗台试试,没敢抬腿。肖小园也在院子里朝上看,猴子跟在肖小园的身边也朝上看着。后来肖小园回了家,猴子也跟回了家。过一会猴子突然就跳出来,跳到梯子上,很快地攀到窗里,在房里呆了一会儿,院里人吆喝起来,叫猴子不要乱钻,猴子却开了另一边的窗子,从窗子里跳出来。这时孙家大伯欢喜地叫着:门开了!门开了!

于是院里人便赞叹这只猴子通人性,也说不清什么时候,猴子不见了,再问起来,似乎肖小园也弄不清它去了哪儿,她只是由着它,也不去找。这次肖小园领回来的是个小伙子。李老三中等个子,一身牛仔服使他身子显得矮墩墩的,仿佛只认女主人肖小园,与院里的人都不说话,见了面,也不正眼相对。白天里,肖小园去了单位,英英上了学,他便一个人在院里转悠。院里人看到他坐在前院的水泥台阶上,半仰着身子,眼望着天空,仿佛在晒太阳,一张脸被阳光映得亮亮的。他的双肋架着最上一级水泥台阶,神情悠然,一点心思也没有,一副得过且过的样子。

李老三坐在台阶上的时候,他一个人占了很大的一块空间,院子似乎小了。水泥台阶面上有几处陈旧破裂了,露出里面灰黑的砖来,小伙子偶尔随意地掂一块破碎的小水泥块,投到前面大块大块的煤基石院墙上,落到长着树与草的花圃里,那里的几棵迎春花树,抽着开着黄花的枝条。

黄昏的时候,英英和李老三玩在了一起,英英一跳一跳地去捉抓他。李老三总是半哈着腰对着英英,双手张开着,等着英英来抓,特别手伸到眼前,眼看要被捉住了,他身子滚一滚,前一滚后一滚,直一滚侧一滚,滚来滚去,或者手撑地转一个圈,又转到英英的面前,引着英英拍着手笑着。李老三身子翻动的时候,英英便笑着在原地一跳跳地。他们在院里转着嘻闹着,有时会碰翻了一个种着花的小缸,有时会撞折了一根花枝,有时也会撞得葡萄架摇摇晃晃的,掉下来一片灰。

偶尔肖小园提着菜篮走过来,看着两个人玩闹,圆圆的脸露着笑。李老三也就翻滚得起劲了,身子打着旋。

没看到李老三给肖小园干什么事,也弄不清他是干什么的。有时见他背着手在院里转悠,像个北方的乡下佬。每天晚上都能看到在肖小园搭出的小厨房里,三个人坐在小凳上围着一张小桌,小桌上摆着几个菜碗,他们在一起吃饭。李老三背对着门,看到他手划得很快。吃饭的时候,那里是静静的。

几乎看不到李老三出院门去,他总是背着手在院子里转来转去的,他对叫院门声特别敏感,似乎开院门便是他的工作。只要院门外一有动静,他也就站停了,仿佛支起了耳朵。听到院门外有脚步声,他便立刻到了门边,只要敲一下门,他便飞快地开开门来,敲门的人的手还正半举着。星期天照例是袁家儿子带只媳妇和孩子来,袁家小媳妇走得快,在前面敲门。开了门的李老三,就与袁家媳妇对着面,他不从门口移开,也不问话,只是面对面地看着。这时,袁家大叔迎在院里,听媳妇与公公打招呼,李老三才移开身子。袁家媳妇一边进门一边问公公,这是个什么人?袁家大叔说,是肖小园领来的。儿媳妇听过黑鸭与猴子的事,好奇地问:人也是领来的?从哪儿领来的,袁家大叔说:说不准,不知道。

有些天,下了蒙蒙的细雨,有一阵没一阵的寒雨,天气突然冷起来。春寒是那种湿到肌肤里的冷。上一年的冬天似乎还没这么冷过。孙家大叔把一只烤火的壁炉拿出来通。铁炉里还残剩着一些积煤,是那没有烧透的煤块,倒不出又通不悴,孙家大叔把炉子摆弄了老半天,还是弄不了,那抽出来的炉底盖却又插不进去了。孙家大叔正拿铁条通着,李老三背着手过来了。孙家大叔又通了一会,他实在没有耐心了,抬眼见李老三一声不响地摇着头,便说,你会弄?李老三听说,便郑重地对着炉里看了看,随后把手朝孙家大叔轻轻挥挥,让他站到一边去。李老三弯下腰去,手先在壁炉里飞快地转一下,就像他翻旋身子一般,接着的手法显得更快,与他平时的悠闲完全不同。李老三很快地把炉子倒过来,很快地倒了灰,又很快地把炉底盖插上了,这些事做起来,很像是个老手。最后把炉子端进房去,安在壁灶里点起火,烧起来,炉子很快就生着了。

晚上孙家大叔到肖小园家去,向李老三表示谢意。肖小园家已吃完饭,收了桌子,李老三在铺他的单人床。肖小园在窗下的一个笼头上洗碗。孙家大叔当着肖小园的面赞扬着李老三。

肖小园说:什么?他会修壁炉?

孙家大叔说,是的是的,修得很……快的。那边李老三还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脸对着英英,引她笑。

李老三的床是个行军床,在厨房小屋里勉强搁下,白天收了放在门后,晚上铺起来。床上方一盏吊灯映着黄黄的光亮。英英就在刚搁好的小床上笑着翻滚着。

过了没几天,孙家那只炉子坏了,在壁灶里冒出烟来,沧得孙家大叔直咳嗽。孙家大叔把那只炉子提到院子里,他想再去找李老三来看看,发现李老三正斜在水泥台阶上,对着天空看看,像是要从空中看出什么名堂来。孙家大叔仔细检查了炉子,才看清里面的炉芯已经断裂了。他对着那炉芯看了又看,他弄不清这只炉芯是本来坏了,还是怎么给弄坏了。孙家大叔就不再招呼李老三了。

可是孙家大叔又忍不住,等肖小园回来后,家她提个篮在门口捡菜,就把炉子的事对她说了。他反复说不知炉芯就怎么坏了。

肖小园说:明天我帮你带一个炉芯回来吧。

孙家大叔想:是啊,换一只炉芯吧,换一只炉芯就行了。孙家老头也就不再说什么。每个星期袁家儿媳都来,帮公公洗洗刷刷。这个星期天,天气转好了,袁家儿媳洗了一大盆衣服拿到院里来晾,她个子小,晾衣绳系得高,她爬到凳子上去晾,下来的时候,就把脚扭了,坐倒在小凳上哎呀呀地叫。袁家大伯想去拉她,她摇着手,用脚尖惦着试着行走,但很快又摇着手坐下来,依然哎呀呀地叫。

李老三正在她身边的水泥台阶上坐着,袁家儿媳抬起眼来,正对着他专注的眼光。他歪着点头盯着她的脚。袁家儿媳看他一副木呆呆的样子,不由说:你不相信我的脚扭了?

李老三看看他疼痛的模样,把手举了举,蹲身前去把她的脚抬起来就放在了自己的漆上,还没待她有反应,他就用手在她的脚面上下楂揉起来,捏着,揉着,揉着,捏得袁家儿媳牙齿缝里丝丝吐声。袁家大叔问是不是疼?儿媳说:是酸,酸胀。

就见李老三的手在她的脚上飞快地动着,捏揉槎都那么迅速,似乎他是做惯的。后来他停了手,手掌朝上抬抬,袁家儿媳眼看着他,顺着他的手势慢慢地站起来,她站直了,又把脚在地上顿顿,惊喜地说:咦,真的不疼了。你还有这一手!

那天晚上,袁家儿媳到肖小园家厨房看了李老三,对肖小园说到李老三会推拿,那手上功夫,就像是个郎中。往水瓶里灌着开水的肖小园说,是吗?他会做郎中?袁家儿媳说,她公公说李老三很像他见过的治跌打损伤的走方朗中。袁家儿媳坐在小床上说话时,李老三双手在灯影下做着手势,仿佛袁家媳妇并不是说的他,英英拍着手跳着。

到第三天,袁家大叔对肖小园说起儿媳的那只脚。说她回家后第二天脚就肿了起来,没法下床了。肖小园说:是脚扭得伤重了。袁家大叔本来心里想,她的脚也许是被揉槎的缘故,但觉得李老三是一片好心,当时是有了用的。也就只好说:大概她是老伤的原因吧,以前就扭坏过的。肖小园说:伤过了就要当心了。他们都没提到李老三,李老三正在院里哈着腰与英英玩,逗她跳着,似乎根本没有听他们说的是什么。

以后,有一天,院子的木门上贴了一张派出所的告示,要各家注意安全,提防窃贼。晚上孙家大伯到肖小园的家里来借蒸笼的时候,提到那张告示,说眼下作案的贼多是流窜,不管在哪儿,偷了一笔就走路,很难捉得住的。肖小园说,又不认识又不熟悉,碰上了就偷,倒真是没个准的。英英正在吃饭,一口菜含在嘴里,朝孙家大伯看着,李老三用一只手掌在她的眼前晃。

再晚一些,袁家大叔在院里散步,往后转过来,走到肖小园家厨房,依着厨房门和肖小园说告示的事。他说他儿媳单位里的一家人家被偷了,门窗都关得好好的。后来查一查,是一个搞装修的农民工偷的。那小偷在搞装修时,另配了一把没钥匙,想着就是以后来偷。这个装修工在那家装修时与主人聊得很投机,装修完了还到家里来询问质量,那家主人还请他吃过饭。肖小园说:都是熟悉的人了解。袁家大叔说:人心隔肚皮,现在的贼还管和你熟悉不熟悉,他眼里只有你的钱和东西。英英听着,身子在李老三腰上靠,李老三把手在嘴里吹了气,要呵她,引着她咯咯笑。

告示一直贴着,袁家和孙家的人出院子的时候都会朝屋里叫一句:记好关好门窗喔。这么过了些日子,有一天黄昏,孙家和袁家的人都下班回来时,进到院里,发现院里特别安静,突然就发现各自的家门虚掩着,都被撬开过了。推开门便见柜橱开着,不少东西都散了出来,赶忙去查点放重要物件的处所,想查点清了去报警的。然而查出一头的汗,居然发现东西都还在,两家互相询问着,问少了什么?又都说,好像还没少,想那个贼还嫩,匆忙之间来不及拿东西。再看肖小园家一点没有声息,门关得好好的。两家人心里想着:看来肖小园家危险了那门越关得紧就越有问题。他们不好进门去查,也都没说什么,也不好进去查,想着只有等她回来了。

这么等了两天,肖小园回来了,领着英英进门放东西,还像平时那样,一点没有异样的感觉。很快厨房有了油烟味,听到英英尖尖的笑声了。偶尔肖小园出门倒水,看到孙家和袁家的人都站在院里,神情有点古怪。随后他们便开口搭讪,说:你们去了哪儿?英英说:我们去了大姨家玩的。去外面几天,英英显得会说多了。回来,重修了门换了锁,装了防盗门。于是孙家和袁家一连声问肖小园,家中是不是少了东西,又问李老三哪去了。肖小园听了,有点诧异地摇一摇头。回问:你们少了东西吗?英英问:你们见了三重叔吗?孙家和袁家迟迟疑疑地再问一句:真没少东西吗?查……一查吧。肖小园还是诧异地看着他们,这才发现他们每家都新装了防盗门。肖小园还是摇摇头,孙家和袁家的人对望着,掉头回去了。

又过了些日子,一个夏天的晚上,有穿警服的敲院子的门,进来便询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小伙子。院里三户都在院里扇着扇子吃晚饭,听民警说到那个小伙子圆圆的脸,中等个子的大致形象,便都一边叫肖小园,一边说着李老三的名字。都问他干了什么事?民警说邻城公安抓到了两个惯偷,根据那两个小偷的交待,他们曾经流窜到过南城这里,第一个目标就是这个小巷尽头安静的院子,那次进院刚撬开两家的门,东西还没上手,就和院里的一个小伙子搏斗起来。那两个惯偷就是好身手,抓他们时好几个民警都受了伤,但这院子里的小伙子当时十分勇敢,一个人就把他们赶跑了。

袁家与孙家的人不禁又叫了一声:李老三!

肖小园还是平常的那个样子,什么也没说。

过了一个星期的周末,肖小园开院门进来,把木院门大开了,回身朝院外巷子里说着:进来,进来。就听巷子里很沉重很缓慢的声音响过来,孙家和袁家的人都在想着:不知肖小园她又领回来了什么。

(完)

本文已被编辑[小痕繁华]于2007-9-30 18:31:18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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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小痕繁华点评:

楼上楼下,是一种宿命,也是一种缘分。换个角度看问题,会看到完全不同的结果的,“与人为善”,就永远也不会犯下太大的过错。

小痕繁华点评:

小院,就如同一个社会的缩影。
李老三,一个木讷,却由有许多本事的人,虽然不幸做了小偷,却在众人,尤其是肖小圆的感化下,改邪归正。
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相信没个人,看到结尾的时候,都会为李老三的行为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