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农夫在路上遇见一条冻僵的蛇，好心将蛇捂在怀里，蛇苏醒后却咬死了农夫。　

在世人眼中，这条咬死农夫的蛇一直是以怨报德、恩将仇报的典型，遗臭万年，而原本如路边小草般介介无名的山野村夫却俨然成了善良仁慈的代表，流芳百世。　

其实世人只看到了事情的始末，却忽略了最最关键的过程，而我今天一定要还事情本身一个真相，也还我自己一个公道。因为，我，就是那条蛇。　

1　

我有一个很美的名字---相思红，因我头顶有一块豆大的红斑，形似南国红豆而得名。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蛇类的一位资深前辈曾对我娘说这块红斑是异像，我娘问他究竟是福是祸，他却高深莫测地说是福也是祸。　

一晃五百年过去了，爹娘以及那位前辈都已相继作古，而我却形影相吊的一直活着，丝毫没有衰老的迹象，估计还要这么形单影只的一直活下去，或许这就是红斑带给我的福？可是孤单也是福吗？　

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我象往常一样吸取过九十九滴朝露的灵气后，来到我平日修炼的山谷练功。当我炼到一半时，耳畔依稀听见些微声响，一股劲风迎面逼来，我又嗅到了熟悉的危险味道，这种味道自我有了三百年的道行后就频频在我鼻翼萦绕。卑鄙的蜈蚣精对我五百年潜心修炼的真元觊觎已久，又不敢和我正面较量，只能趁我运功的时候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正当我暗自调息准备和蜈蚣精决一死战的时候却突然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遁声看去，只见那条骚扰我两百年的蜈蚣精躺在离我百步之处，已然毙命。然后，我看见了他！一条让我只看第一眼就决定用一生去铭记的蛇！他体态颀长，金黄的鳞片在耀眼的阳光下熠熠生光宛若一条金龙。他也正定定的望着我，滚烫的目光象一道闪电将我击中，苦修五百年练就的气定神闲在和他对视的瞬间立刻土崩瓦解。　

“谢谢你替我解围”。我试图用说话来打破尴尬。我以为他会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之类的客套话，可是他没有。他居然问我想怎么谢他。施恩图报也算不得什么好人吧，我对他的好感顿时大打折扣。我淡淡的说你想我怎么谢你。他似乎没察觉到我的不快，又或许是察觉到了却假装不知道，他说我要你做我的妻。我的心莫名颤栗，有些恼他的轻浮无礼，又有些喜欢他的直接爽快。　

我强作镇定地说谢谢你帮我杀了蜈蚣精，可我并不会因此而嫁给你，因为两者并不构成等价关系。他依然定定地看着我，嘴角浮现一丝笑意，说让我听完一个故事再决定嫁他还是不嫁。　

两百年前的一个夏夜，月华如水，一条金色的蛇在绿罗河畔小憩，朦胧中他看见一位绝色佳人在银色的月光中翩翩起舞，裙袂飞扬，巧笑嫣然，莫非是广寒仙子下凡？正当他想上前问个究竟的时候，佳人却消失无影了。　

刚才发生的一切究竟是真是幻？带着这个疑问，第二天他又早早地候在绿罗河畔，希望可以再次邂逅令他神魂颠倒的月光美人。可是一直等到旭日东升也不见伊人出现。他并没有气馁，从此后他日复一日地等候在绿罗河畔，他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守得云开见月明。他终于在一个月色旖旎的夜晚再次看见了她，也终于知道她不是嫦娥，而是他的同类，一条美丽的蛇。他为自己的这一发现而倍感高兴，因为嫦娥是仙，而他是妖，仙妖殊途，嫦娥对他来说永远只是一朵“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的圣莲。可她不是嫦娥而是和他一样有着小小法术的蛇妖，他可以随心所欲的接近她，甚至喜欢她。她对他而言不再是虚无飘渺的梦，而是触手可及的希望。　

很快他就知道了她的巢穴所在，她休息的时候他躲在洞外默默的守侯，她练功的时候他就悄悄地为她护驾，他一直不让她知道他的存在，不是不想让她知道，而是觉得还不到让她知道的时候。他一直期待着这个时候的到来，机会终于来了。她有一个劲敌，他想只要替她除去她的劲敌，便是向她证明自己情意的最佳时候。可是她的劲敌法力很强，他打不过他。于是他夜以继日的苦练，希望早日实现自己的梦想。正因为心中有了梦想，两百年的时间也不觉得漫长，他终于将她的劲敌击毙。他也终于以强者的姿态出现在她的面前，用不争的事实向她证明他有资格爱她，有能力保护她。　

他的故事讲完了，我的眼中已是星光点点。我就是故事里的月光美人，他初见我的那一晚正是我幻化人形法力修炼成功的时刻，我开心极了，在月光下翩然曼舞如一只美丽的蝶，却不曾想被他误认作广寒仙子了。　

他用柔软温润的舌舔去我的泪花，深情的凝视着我说现在可以嫁我了吗，我如痴如醉地看着他，梦呓般的说我愿意。从此我和他朝看日出晚观霞，开始了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幸福生活。　

或许是因为一切都太过完美，象一场梦，梦里得到的越多越好，清醒后就会越失落。我和他恩爱缠绵了三百年，原以为牢不可破的爱情蜃楼却在一个白雪飘飞的冬日里轰然倒塌了。练功回来的我亲眼目睹了他和银环蛇紧紧地缠绕在一起······。痛苦、怨愤、耻辱感排山倒海般向我袭来，殷红的鲜血伴随着心尖的剧痛狂喷而出，那一刻我宁愿自己是瞎子，什么也看不见，可我不是，该看的和不该看的我通通看见了，所以我只能选择遗忘。　

我在雪地里疯跑着，嘴里狂喊着“忘记他”脑子里却不时盘旋着他的音容笑貌，那一刻我突然恨自己贱，他都已经琵琶另抱了，我却还是忘不了他。雪花一片一片的飘落，落在地上迅即就不见了。如果所有关于他的记忆也能如这片片雪花般迅即消融该多好啊！风越来越冷！身体越来越冷！心也越来越冷！冷死和心死应该不会有很大区别吧？这样想着，我睡了。　

2　

我想我应该是死了，因为睁开眼睛只看见漫无边际的黑暗，地狱不就是黑的吗？只是地狱没有想象中那么阴森可怕，至少让人觉得不那么冷。正当我思忖着该如何去寻找我的父母时，一道强光刺了进来，灼痛了我的眼。我觉得自己被凌空抱起放到一个很温暖软和的地方，不会是天堂吧？迎着强光我试着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简陋整洁的屋子里，所谓的强光不过是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罢了。难道我没死？既然还活着，那么先前那片无边的黑暗又是哪里？很快我就得到了答案，从一对男女的对话中。　

一个素雅的女子端坐在一辆破旧的纺车前边纺线边问：“相公，你从哪里弄来这么一条大蛇回来？怪吓人的，你还把它抱在怀里，难道不怕被它咬伤吗？”　

男子道：“砍柴的路上见它躺在冰天雪地里奄奄一息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它浑身僵冷，估计是冻伤，捂在怀里给它点暖气或许能活转过来。况且蛇和狗一样都是通人性的畜生，我救了它，它应该不会咬我的，请娘子不必为此担心。”　

那片黑暗居然是这个男人的怀抱，难怪那么暖和，他居然不惧危险不顾寒冷的把我捂在怀里，虽然我有五百年的真元护体，即使不用他救也不会死，可我还是被他感动了。我默默对自己说只要有机会我一定要涌泉相报。　

一会儿又听那男子道：“娘子，你双腿有病不能久坐，好好歇着，我去帮你把药端来。”说罢将女子抱起轻轻放在床上。　

片刻后男子捧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递给那女子，女子说药似乎没以前那么苦，男子说知道娘子怕苦所以多放了一勺糖。两人相视而笑，我的心却阵阵抽痛，这样甜蜜的情景我也曾拥有过，初见金蛇时他深情凝望的眼眸和感人肺腑的表白至今仍让我不能释怀。我丝毫不怀疑他曾经对我的痴情，只是过往的幸福甜蜜转眼已成烟云不复存在了。三百年的爱情也算长久，却不是永恒。天有多长？地有多久？海会枯吗？石会烂吗？这些问题根本没有答案，恋人间的海誓山盟不过是头脑发热时即兴说的不用承担责任的漂亮话而已。　

3　

不知不觉我已在农夫家住了半个月，耗损的真元已基本恢复，只是心里的创痛依然在流血，每天耳濡目染着这对贫贱夫妻富有的感情生活，更让我触景生情，心酸难抑。我想尽早离开这里，可是农夫的救命之恩尚未报答，我必须帮他的娘子把腿治好才能无愧于心的离开。　

子时，月华最盛的时刻，我悄无声息地行至那女子床前，吐出我五百年的真元灵珠轻放在女子的腿上缓缓滚动，试图替她打通堵塞的筋脉，可是她的腿病已是陈年痼疾，一时半会还打不通，必须得坚持治疗些时日。　

又逢子时，正当我欲替女子治病时，突见农夫翻身而起，蹑手蹑脚地推门而去。这么晚了出去做什么？我好奇地尾随其后，约莫走了一柱香的时间，他神神秘秘地闪进一所农宅。　

我穿墙而入，听见一个娇媚入骨的声音说：“你这没良心的死冤家，奴家都快想死你了。”　

“宝贝，我也想你呀，可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必须再忍耐些时日，事成之后还愁没好日子过吗？”　

“什么好日子？不也是天天野菜稀粥，荆钗布裙的跟着你过穷日子？”　

“错了，我们就要发大财了，离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远了。”　

“此话怎讲？”　

“待会再慢慢告诉你，先让我快活快活。”　

“你真坏，呵呵。”　

一阵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淫声浪调随着有规律的床板声此起彼伏。我想离开却不能离开，事有蹊跷，我必须继续听下去，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我想看清楚我的救命恩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莫非忠厚善良只是一个面具？　

“冤家，快告诉我，我们怎么要发大财了？”　

“宝贝，你没看见城头贴的悬赏告示吗？”　

“不就是悬赏黄金百两广寻良医替皇后治疗眼疾的告示嘛，你又不会治病，只会挖土种地罢了。”　

“我不会治病，可是我有秘方。”　

“什么秘方？”　

“百年奇蛇的胆。”　

“真的假的？怎么从没听你提过？”　

“我也是半个月前偶然得到的。我在路上遇见一条快冻僵的蛇，它和我以往见过的蛇大不相同，它的头顶有一块红斑。我记得一位捕蛇者曾经对我说过，鹤顶红有剧毒，而蛇顶红却截然相反，是至灵的奇药，这种蛇的胆汁能使天生的瞎子立刻看见光明，皇后是突然失明就更容易治了。”　

“那你赶紧去揭榜啊。治好了皇后，我们就成财主了。哈哈，我果然没爱错人，你真是我的好冤家。”　

“宝贝别急，再过三天我家的黄脸婆就会毒发身亡，那时候我再揭榜，得了金子就用八台大轿来接你过门。”　

“还要等三天吗？不是说让你把药量加大，让她早点消失吗？莫非你舍不得她？你这个没良心的，有她就没我，她不死我就活不痛快。”　

“宝贝，你误会了，那种药只能每次放一丁点，发作后才查不出痕迹，如果放多了，被官衙验出来，那我们就没命享受那百两黄金了。”　

“还是你想得周全，我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你了，发达以后你不会象对她一样对我吧？”　

“小傻瓜，我爱你疼你还来不及，怎么舍得让你死呢？”　

床板又支呀支呀的响起来，混合着男人厚重的喘息和女人痴醉的呻吟······　

或许他们是真心爱着彼此吧，可是这样的爱是邪恶是罪孽。就让我来终止这段孽缘吧，在如此他们消魂蚀骨的时刻，死亡，应该也不会那么痛苦吧？　

夜很静，月色很妩媚。此生，我心再无涟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