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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艳红跟我说:“你家里又打来电话了,叫你快点寄钱回去,马上要开学了。”
我眼前一阵发黑,摇晃了一下,幸亏扶住了床沿,才没有倒下。
艳红看我脸色不对,过来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我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淡淡地说:“没什么,只是加班累了吧。”
我不想多说什么。艳红比我小,她唯一能帮我的就是陪我哭。
王春妹满面春风地走进宿舍,见了我先是夸张地惊叫了一下,然后就开始幸灾乐祸地发布新闻:“你们知道吗,我们的寝室长被老板炒了,公告上说,在24小时内离开本厂,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艳红气不过,说:“王春妹,你别乱说。没见小娟姐还病着吗?”
我拦住艳红,说:“她说的是真的,刚才老板找过我,要我必须在明天之前离开。”
艳红大吃一惊,抱着我带着哭腔说:“不可能的小娟姐,你那么好老板怎么会炒你呢,我不让你走。”
王春妹哼了一声,说:“现在不是谁不让谁走的问题,而是老板让谁走的问题。谁说也没用。”
她特意把“老板”两字说得特别重,仿佛这样就和老板亲近了许多。
而这个所谓的老板却只是叫我恶心。
我鄙夷地看了王春妹一眼,说:“我从来没碍你什么,你怎么老对我气呼呼地呢?我现在要走了,但我要告诉你,别把老板叫得那么亲,他不是什么好人。”
王春妹冷笑道:“你处处跟我争风头,你来了那个车间主任都不太看我了。你以为你漂亮有什么了不起?又想当寝室长又想当秘书长,现在知道了吧,没门!”
我真是哭笑不得。她居然那样想我。她也真是可怜,看人只知道看漂不漂亮,有没有风头。
我只好顺着她说:“不是我想当秘书长,是老板想让我当他的秘书,现在我不当了,老板又炒了我,你总该气消了吧。”
心里那么多事,七上八下的,都没个着落,她还在这里幸灾乐祸,真是没有意思。
王春妹见没什么便宜可占,只好悻悻地走了。
艳红却听出了什么,紧张地问:“老板没把你怎么样吧?”
我勉强笑了一下,说,“他还能把我怎么样?他眼巴巴地找我,说先给5万,然后年薪10万,让我做他的秘书,你说我干不干?”
艳红吓得直吐舌头:“什么?5万?10万?那是叫你做情妇呀,我们平常的工资,500他都舍不得发。”
“所以我不做。他恼了,就炒了我。”我说。
我知道工作对我现在意味着什么。我真的需要钱。我出来的时候妈妈反复交代,要安安心心在厂里做事,工资少一点没关系,不要到处乱跑,要尽快存一些钱给弟妹缴学费。我也决心这样做。可现在却又不得不走了。不但寄不了一分钱回家,自己的路费都不知从哪里找。
真是可笑。一边是15万,一边是炒鱿鱼。我本来想安安心心赚钱,没想到仍然要选择继续漂泊,选择身无分文。
真是可恶。为什么这样的老板偏偏没有死光,而我,为什么又偏偏遇上这样的老板,因为漂亮,所以遭殃。
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下来。想起一首歌,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明天的我,又将到哪里停泊。
是啊,明天的我,又将到哪里停泊?
艳红也陪着我哭。她比我更没有办法。但我很喜欢她。她善良。她什么也做不了还可以陪你流泪。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有一个陪你流泪的人也是很不容易。也是一种幸福。
艳红忽然停住哭,说:“你为什么不去找找金成平?也许他有办法呢。”
其实我也想到过金成平。人在落魄的时候总是会努力去想谁是可以求助的人。在这举目无亲的地方,我想不出什么人可以帮我。如果没有人帮我我就会陷入绝境。但我不能去找金成平。金成平并不是我什么人。他只是到处扬言说喜欢我,天天雷打不动地约我。我一直没发现他的好,当然也没发现他的坏。一直和他不痛不痒的过着,如果说有什么特别,就是我做不了的事请他帮忙,他总能不折不扣地完成。此外就真的再没有什么。
我心里藏着一个人。一直一直。不过那个人离我很远很远。只在一个梦的位置。梦没有碎。也没有醒。所以我根本没有认真想过金成平。
但在这样的绝境,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金成平。我绝对不去找他。他应该也知道我被炒的事。他如果真是一个有心人,就应该自己会来。
我的泪还没有干,金成平就来了,还一幅义愤填膺的样子。我的心里当时真是动了一下,人在绝望的时候多么容易被人感动。金成平的到来使六神无主的我仿佛一下子有了某各依靠和温暖。我忽然想到,人在他乡,有一个可以相依的人真是很好。
还没等我说话,艳红就边哭边说了个大概。金成平很自然地扶住我(他以前碰都不敢碰我),说:“别怕,有我呢。我和你一起走。那个鸟老板我找人废了他。”然后拿出1000元钱,要我寄给家里。我不要,他便生气地塞在我手里。其实我不要也是出于面子。但在那样的境况下,我的面子又值什么呢,又做给谁看呢。
金成平叫我收拾东西,就匆匆出去了。我担心他乱来,就喊:“阿平,别做傻事!”我第一次叫他阿平,就这样冲口而出。
金成平听见我喊,回过头很久地看了我一眼,才说:“小娟,你放心,我有分寸,但不出这口气不行。”然后就跑走了。
晚上和艳红睡在一起。和她说话。但心里总是担心阿平。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忐忑不安地捱到天明,阿平一头撞进来,急急地催我走。我知道出事了,就匆匆拿起行李跟他跑。我只来得及看了一眼艳红,这个小女孩还没有醒,我这个姐姐却已落荒而逃。
金成平拉着我,一口气跑出厂门好远。直到上了车,他才稍稍安定下来。车上人多,我不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说,一路上眼睛都紧盯着窗外,两手紧紧抓着一个编织袋。
我只问他:“我们去哪里?”
他简短地说:“蛇口。那里我有朋友。”
我闭上眼睛。不去想这些事。命运就这样匆匆地把我和这个男人拴在了一起。从此就是我所渴望的生活吗?我不知道。我甚至连眼前这个男人是哪里人都不知道。
却好像是一起逃亡。而且别无选择。从老板叫我当秘书起,或者说从我出生那天起,我就已经别无选择。
贫穷就不该漂亮,漂亮就不该贫穷。而我,偏偏是一个贫穷而又漂亮的女孩,所以很多时候,就比别人更加别无选择。
到了安全地带,金成平突然雀跃起来,抱着我在地上转了三圈,喜不自禁地说:“小娟,你知道我弄了什么吗?我到了那家伙的办公室,你看······”他打开编织袋,赫然竟是一台笔记本电脑和几扎钞票。我的头“嗡”的一声大了。
我颤抖地说:“阿平,你偷,偷东西了?”
金成平不以为然地说:“什么偷?这不是我们的血汗钱吗?不过是拿回来罢了。”说完他又抱着我,疯狂地亲我,说:“为了你我什么都肯做。我们用这些钱来开店吧。等我们挣足了钱,就风风光光地回去结婚!” 他的手特别有力,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还能怎么样呢?走到这一步,是我连想都想不到的。也许这就是我的命运吧。
我再次看了看金成平,这个口口声声要和我过一辈子的男人真的看不出什么优秀的地方,如今又有了做贼的嫌疑,而我,却要和他一起去开创未来。还有我心里的人,却要从此与我永隔。
千山万水,我走过很长的路。如今的路,还有以后的路,到底还有多少能够由我做主?
想起阿杜的歌,我闭上眼睛就是天黑。以前不知道什么意思,现在却也想闭上眼睛,不再看这个灿烂耀眼的世界,而一直是天黑,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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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没有选择,我们同居了。在经历了一次必然的疼痛之后,我知道我的心里从此不再有梦。
唯一的,是希望这个身边的男人,从此真的对我好,从此真的可以和我一起,好好地生活。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愿望。我没有想到,我所有的向往,从来都是一种幻想。
经过一段时间的东奔西跑,店是开起来了。金成平偷来的电脑和钱,凑起来竟有10万元。按他的主意,开了一家精品店,卖一些简单的饰品和礼品,生意果然不坏。金成平常常踌躇满志地对我说:“用不了几年,我们可能就要开连锁店了。”我以为他真是一个有志气的人,心里也有过一阵短暂的甜蜜,还特意把店名取为“梦幻之家”,金成平也依了我。
至于爱情,我从来不敢奢想。金成平对我只有欲望,没有爱。他说他喜欢我仅仅是因为我漂亮,或者说因为我是女人。他每天晚上和我睡在一起,除了做他想做的事情似乎再没有多余的话。他也从不在乎我的感受,完事了马上就开始呼呼大睡。留下我一个人,常常独自流泪到天明。
我不得不悲衰地承认,我们虽然同居,其实还很陌生。
我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精品店上,希望这个小小的“梦幻之家”真的能够给我们带来新的梦幻。
店里稍稍有些盈利,金成平的脾气就开始大起来,动不动就对那些顾客骂骂咧咧,对一些买得少的小顾客更是不屑一顾。男人得意便忘形,我有时实在看不惯说了他几句,他反说我坏了他的面子。有时说得急了他干脆脖子一横,说:“我金成平从来就是这个样子,你难道不知道吗?”把我气得直哭。
都说男人婚前婚后是两个样子,我还没结婚,就已经深深领教了这一点。
为了不让他把店败掉,我提出店由我一个人打理,他只负责进货。他同意了。为了联系方便,还给我买了一个手机。
我以为这样做,总该对得起他吧。总该生意会好起来吧。
有了手机,我还和艳红取得了联系。她也有手机了,我们常常用手机发信息说心事,看得出,艳红还是那样单纯和快乐。
渐渐地我发现,金成平在家的时间少了,有时还夜不归宿。我每次问他他都敷衍我,我也懒得再问了。我知道我根本管不住他。我还是一门心思管好店里的生意吧。
我的宽容和忍耐没有带给金成平丝毫的感动,反而让他越来越忘乎所以。回家越来越少,进货也不及时,店里的钱常常不翼而飞,还经常带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到店里转悠。
半年时间不到,我对金成平就完全失望了。他根本不是一个需要感情的人,根本不是一个会过日子的人。他有的只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狂妄和一夜暴富的野心。可是,走到这一步我又能怨谁呢?连金成平自己都说过,他从来就是这样的人。
想了很久,我决定离开他。并不是我忘恩负义,实在是他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我付出一辈子。
跟艳红说起这些,艳红也支持我的想法,还说她在那边呆得不好,也想过到我这边来,然后和我一起离开蛇口。我听了很高兴,出门在外,有一个风雨同舟的朋友真的很好。
但我担心的是,我手上依然没有多少钱。店里的流动资金我不敢截留一分,全部交由金成平管理。我始终认为,尽管是偷来的,那也毕竟是他的钱。我手上只有一本3万元的存折,那还是开店之初,金成平以我的名义存的。有时我也会偷偷地把存折拿出来看,看着上面我的名字和3字后面一长串的零,心里也隐隐有些安慰和温暖。不过我从未打算过用这些钱,因为它毕竟是不义之财。
艳红却不以为然,说:“反正是他偷的,这里的老板也追究不到了,你不用他照样用掉了,还不是枉费你一片感情?”
想想也是。就是做不出来。
金成平近来越来越瘦了,不知道他每天都干了什么。看着他心事重重的样子有时还真是有点心疼。也许这是女人的通病吧,只要有过肌肤之亲,就常常不由自主地把男人当成了自己心头的血。
艳红真的决定来蛇口了。她想和我一起去寻找命运的另一种形式。我一时高兴,竟无意中把这件事告诉了金成平。金成平也显得很高兴,说他在蛇口有许多朋友,帮她找一份工作不成问题,或者干脆让她和我合伙开店,也好让我们彼此有个照应。我傻就傻在这里,常常被金成平几句好话就哄得晕头转向,丝毫没有注意到金成平眼里那种从来没有消失过的狡黠的目光。
我甚至还想,也许他的一切,真的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就是这些幼稚的想法,让我,还有艳红,堕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现在想来,那时的金成平真像一个十足的演员,他几乎天天呆在店里帮忙,赌咒发誓说要张邪归正,对我更是出奇地好。我本已失望的心里又产生了一些愚蠢的幻想,以为只要他变好了我们依然会有一个不错的未来。根本没有看出,那时的金成平早已穷途末路。
艳红到的那天,金成平主动提出要去接她,我想也没想就让他去了,反正艳红也认识他。为了联系方便,金成平还把我的手机也带走了,而我则留在店里看店。
我弄了一桌子菜,眼巴巴地等到天黑,却只有金成平一个人回来。我心里一紧,忙问:“艳红呢?”金成平黑着脸,没好气地说:“谁知道?等得我两腿发软人影都没见着,打手机也关机。”我赶紧拿手机试了一下,果然是关机。我心里掠过一种不祥的预感。一直有手机联系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呢?我怀疑地看着金成平。金成平却不敢看我,埋下头匆匆地吃饭去了。
我心如乱麻,这家伙什么都做得出来。他如果要骗艳红,那真是连台词都不用编。
我发疯似的逼问金成平,金成平始终是那一句话。但他的神色告诉了我,我的判断没有错。
直到第3天上午,金成平接了一个电话后,才喜滋滋地对我说:“小娟,以前真的是骗你。我想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现在朋友打电话来,艳红的事他全搞定了,要不要去看看她?”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顾不得多想,只想快点看到艳红!我就催他快走。
金成平仿佛一切都成竹在胸,说:“急什么嘛,总要带点什么东西去嘛,你们也好久没见了吧。”
我想起来了,带上了那本存折。我想也许我就不回来了,见到艳红我们就想法离开这里。
金成平和我坐了一辆出租车,七拐八拐开了30多分钟,才到了一排住宅楼前。在一栋带院子的挺气派的房子面前,金成平说:“到了。”
我正疑惑,艳红怎么到了这里?难道在这里做保姆?不容我多想,一层层的铁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又黑又胖的男人探出身来,招呼我们进去。
我问:“艳红呢?”胖子和金成平几乎同时说:“在里面呢。”为了让我相信,金成平还对着里面大喊了几声艳红。
进到客厅,我不走了,我说要见艳红。黑胖子忽然变了脸色,恶狠狠地说:“你会见到艳红的,不过先要见见老子!”说着就向我扑来。我本能地向后退,正好撞在金成平怀里,金成平顺势捉住我的手,黑胖子拿来一根绳子,几下就把我绑得动弹不得。
我看着金成平,双目喷火。刚想开口骂他,就被黑胖子绑住了嘴。
黑胖子狞笑说:“果然比前几个好,金先生好眼力,6000,值!”
一叠钞票交到金成平手里。黑胖子说:“两个1万,点点数!”
金成平也懒得点,顺手就装在口袋里。又“啪”地打了我一耳光,气急败坏地说:“都是你害的我,处处做小人!老子输得身无分文肯定也是沾了你的霉气!开店?哈哈,店早就是人家的了!”
金成平在我身上搜,手机和那本存折都搜出来了。看到存折,金成平哈哈大笑,得意地说:“女人真是好哄,这本存折早就只剩10块钱了,你还宝贝一样留着,真是笨,连一折一卡都不知道。”说罢随手一丢,那曾经带给我一点安慰和温暖的存折就像一片垃圾一样,飞到了围墙外面。
我的心在滴血。那些看不见的冰冷的刀正在一刀一刀切割我的身体。我走到这一步是咎由自取。可是艳红呢?想到艳红我的心更是一阵痉挛。我多么希望我可怜的艳红真的是失踪了真的没来过这里啊,可是金成平冰冷的声音彻底毁灭了我的最后一丝幻想。
金成平对黑胖子说:“柳小姐想看看她的朋友,你看怎么样?”这个天天叫我小娟的人面兽心的家伙这时却故作斯文叫起了我柳小姐,真是让人作呕。
黑胖子色迷迷地盯着我,仿佛要把我一口吞了。他朝里面招了招手,一个保安模样的人就出来了。接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孩被拉了过来。
拂开那些零乱的长发,我看到了我那可怜的妹妹艳红。几天工夫,她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脸色惨白,目光呆滞。看到我,她的眼睛跳了一下。一颗泪滚了出来,接着又是一颗。她的手和嘴同样被绑着,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朝着她跪下来。我想只有一头撞死在地上,我才能让自己罪孽深重的灵魂得到稍许安息。
黑胖子粗暴地拖起我,不耐烦地说:“以后你们就是同事了,有的是机会见面,用不着哭哭啼啼的,烦人!”说着就把我往房里推。
而那个恬不知耻的金成平,竟一把抓住艳红,往另一个房间里拖。艳红呜呜的叫声和金成平恶狠狠的骂声在我的头脑里渐渐响成一片炸雷。
黑胖子急不可待地把我推倒在床上。我没有流泪。我已经流不出泪。短短的时间,我还来不及想清楚是怎么回事,我的人生就又一次发生改变,我的世界就又一次被人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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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在内,这栋房子里一共关了4个女孩,我和艳红是金成平骗来的,其他两个估计也是同样被骗来的。
第二天晚上,我们都被带到客厅,才发现院子里停着一辆小贷车。我们都被强行打了一种奇怪的针,然后就有点昏昏欲睡,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我们每人装进一个袋子里,抬到车上,车子就开动了。
迷迷糊糊地,我睡着了。并且做了很多噩梦,每个梦都有怪物凶神恶煞地向我扑来。最后一次被梦吓醒的时候,我发现我们都在一个小房间里,松了绑,说是要吃饭了。
我看了一下外面,很黑。偶尔有汽车喇叭声。没有灯,估计是走偏僻的路。
吃饭的时候,我发现他们只有两个人,黑胖子和司机。我看了一眼艳红,她目光呆呆的,脸上一条一条的伤。我忍住汹涌而出的泪,心里暗暗地想,就是让自己死,也要帮艳红逃出虎口。
机会真的来了。饭后休息时,黑胖子拖了一个女孩出去,叫司机做看守。司机看了一阵,忍不住也拖了一个女孩出去,在门上挂了一把锁。房里只剩下我和艳红。
也许这是唯一的机会。我和艳红都跳起来,两人用力拉门-----天可怜见,那门钩竟没有钉牢-----我们一拉,门就开了,我们轻轻地走出门,然后就没命地跑起来。
由于天黑路不熟,我和艳红没跑多远,黑胖子就追出来了。
慌不择路的我们跌跌撞撞地跑,脚下尽是沟沟坎坎,手脚都被划破了,也不觉得疼,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跑,跑,跑得越远越好!
不知跑了多久,我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周围一片黑暗,我惊恐地发现,艳红不见了!
我轻轻地叫了一声:“艳红!”没有人回应,我又大声叫喊了一句:“艳红!”回答我的依然是无边的黑暗。
“艳红!艳红!艳红!”我不顾一切地大喊起来。没有艳红,我真不想活了。
远远地手电照过来。我又挣扎着向前跑,我就是死,也不能落到这伙人手里。
一束强光射过来,是汽车。我发现我跑到了公路旁边。
后面的人还在继续追来。“还有一个在那边!”是黑胖子的声音。从他的语气我知道一切都完了。
艳红。艳红。艳红。我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拼起最后一丝力气,迎着汽车的灯光跑去。
随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以为我已经置身天堂。四周都白白的,很静很静。
“你醒了!”一个极为欣喜的声音。我转头,看见一张年轻而英俊的脸。
“我在哪里?我死了吗?”我喃喃地问,头开始轻微地疼。
年轻人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热切地说:“你昏迷了两天两夜。这里是医院。你差点撞在我的车上。难道有人追你吗?”
我想起来了。艳红。还有那些抹不掉的屈辱。我为什么没有死。
“你为什么不让我死。”我闭起眼睛,不想说话。一滴冰冷的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年轻人不知所措。他不知道他救的是一个不该救的人。他呐呐地说:“我叫李辉,是个司机。你累了,先好好休息,不要说话,我们都希望你活着。”
李辉握住我的手。我的手冰凉冰凉。也许他以为这样可以给我温暖和力量吧,可是,李辉,你一只手的力量,如何能温暖一个世界的冰冷和绝望。
我住院7天。李辉陪了我7天。他好象知道我想逃,所以寸步不离地守着我。
仅仅是一个陌生人,就可以对我这样好吗?而一个同居男友,却那样心狠手辣没有一点怜惜。
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少好,多少坏,有多少爱恨情仇,被我们一一遇到,然后一一看破?
李辉的汽车在医院停了7天,我决定跟他出院,跟他走。不管他是好是坏是何居心,我都认了。为他在生死线上,那样真诚地喊我7天,让我活下来。
在车上,李辉先简要地说了他自己。他是广州人,家里只他一个儿子,不想开车却做了司机,不想见人却常常行走江湖,都是父母的安排。因为他读不好书怕他没饭吃,所以让他开车跑江湖,所以就碰到了我。
然后,他说,我喜欢你。
我笑。我已经不信这些。我说:“你把我卖了钱归你,你千万别说喜欢我。”
他急了,说:“真的。我并不喜欢女孩子,但见到你却很意外。如果我再开快一点,你就死在我手上。但是现在好象我要死在你手上了。我抱起你的时候,你苍白柔弱的样子真的让我心痛。当时我就想,如果可以,我一定要保护你,一生一世。如果你不信,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见我父母。”
这样的说法,不知是幼稚还是老练。我不管这些。我让自己平静了3分钟,然后说自己的事。我打算说完就下车,不说再见。
我打开车门的时候,李辉抱住了我。他的泪水咸咸的,流进我的嘴里。他说了两句话:
“我爱你。我陪你去找艳红。”
两句话。我崩溃在他怀里。泪水肆意奔流。是水是火,都随他去吧。我只想躲在一个人的怀里,好好的哭七天七夜。
明明知道没有一点希望,李辉依然开车把我带到了那晚的小屋。没有一点痕迹。我亲爱的艳红和我就是从这里分手,不管有多少血泪,从此我再也不能为她分担。
是谁把她的单纯和快乐夺走了?是谁把她的纯洁和善良玷污了?是我,是我啊!是我亲手,把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生生送进了人间地狱!
残阳如雪。满目凄迷。李辉始终紧紧地抱着我,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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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辉把我带回家。他的父母果然不欢迎我。他们一门心思要奔小康,怎么会容忍自己的儿子娶一个穷山沟里出来的女孩呢?
在李辉的执意挽留下,我在他们那天堂似的家里坐牢似的呆了一晚,第二天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门。
我知道李辉的艰难。他根本过不了父母那一关。而我,又有什么资格要他一意孤行,众叛亲离。
李辉追上来,拉我,被我甩开了。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地走,一直走到这个世界最肮脏的地方去,让所有干净而尊贵的人都看不见我。
但我没有想到,李辉竟开车来了。他拉我上车,说:“我们去东莞。我经常在那里拉货。你进厂,我开车,我们过自己的生活。”
李辉说话从来都很简短,和金成平有天壤之别。但就是这些朴素的话,常常让我哭的一塌糊涂。
李辉,你为什么要遇上我?遇上我你不是遇到了幸福,而是遇到了劫难啊,你知道吗?
在东莞,我和李辉进了一家制衣厂。倒真是过了3个月的幸福生活。他出车,我上班,晚上睡在一起,说每天快乐的事。偶尔他还让我跟车,和他一起进出那些大大小小的工厂,只是从来不说家里。期间,他还问了我家的地址,偷偷帮我寄了2000元钱给我的父母。他说总有一天,他要到我家乡跑一次长途,把一生中最贵重的东西运回来。
幸福是这样真实。我的心却越来越预感到暴风雨的来临。我甚至不敢面对这样的幸福,我知道现在越幸福,越难舍,以后的结果就会越沉重,越苦涩。
果然,3个月后,李辉的父母找上门来。李辉出车去了。他们只找我一个人。
他们很客气的找到我。到我的房间,关上门,才拿出一叠复印的字纸,放在桌上。
李父说:“你自己看吧。我们花3万元买来的东西,有没有假?”
我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迹,顿时感到天旋地转。那一张张纸上面,赫然竟是金成平的笔迹!
为了阻止我们,这一对老人看来已把我的来历查了个底朝天。
李父说:“这上面写的有没有假?”
“没有。”我不看就知道这个家伙会写什么。这是我迟早要面对的现实,是我迟早要自吞的苦果。
李父说:“小辉知道吗?”“知道。”我说。
李父李母显然很意外。但他们的矛头是我。
李父说:“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赖在小辉身边?你不要脸面,我们还要脸面。”
是啊,为什么,还没有走。
为什么,还赖在幸福的梦想里,不想醒。
我不说话。我的心碎了。我说不出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走。
像一个剥光衣服的人,赖在人家门前,弄的人家不好意思了,来撵你,还不走。
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李母说:“姑娘,看你样子,也是一个好心的人,我们就不难为你了。我们本来打算把这些材料给你到处发发,出出你的丑。现在你说句话,要我们怎样都行,要不,我们给你跪下······”
两个老人 ,为了自己的儿子,竟然真的颤颤的跪在我面前!
李辉,你看见了吗?李辉,你听见了我心里的哭吗?
我说:“我走。真的走。不见李辉了。你们起来吧。”
我扶起两位老人,泪水汹涌而下。
我从李家出来的时候,曾经对他们的充满了恨,现在却一点也没有恨了。
他们这样做,不是因为势利,而是因为爱-----李辉是他们的儿子,他们有一万种理由爱。
而我没有。因为我没有爱。我的爱早已被人生生撕裂,早已被人踩在脚下。
我收拾东西。离去。不辞而别。而且是永别。我上了车,在东莞转悠了两天,又在广州转悠了两天。短暂的温暖浸透我的一生,都是留在这里。
心有所系。不肯离去。
而这4天,却发生了很多事,我不知道。
李辉出车回来,不见了我,当场和父母吵翻了。然后没日没夜地开车找我。然后在一条分叉路口,与一辆货车生生相撞。然后被送进了医院,命悬一线。
我不知道这些。我不知道这些天的空气里都回荡着焦灼的呼唤。我只知道自己的疲惫,却不知道另一个人更疲惫的呼喊。
我是在准备离开广州的时候听到李父李母给我的广播留言的。我火速赶到医院的时候李辉已只剩一口气。
看见我来,李辉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李父李母哽咽着说:“小辉,我们答应你,你不要抛下我们啊!”
李辉抓住我的手,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字的说:“答应我,好好活着!”
说完这句话,他的眼睛就缓缓地闭上了。
他撑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看我一眼,就是为了告诉我,要我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李辉,你太残忍,你一个人走了,却要我好好活着。
李父李母哭倒在儿子床上。几天不见,两人都已是满头白发。
我跪在床前。我希望他们用一万种方式恨我,或者打我,或者要我死,我都愿意。
如果没有我,他们的儿子一定还活着。好好地,娶妻,生子,让老人笑,让全家快乐。可是,我来了,他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 李父扶起我,李母抱着我,泣不成声:
“孩子,本来我们是一家人啊!”
看来此前,李辉在他的最后时刻,已经为我,说了很多,所以,他们这样轻易地原谅了我。
我再也忍不住,大喊了一声“妈”就哭倒在她怀里。
让我做你们的女儿吧!
滚滚红尘,痴情深深。我们就把爱留在今生,把恋留给来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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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我来到一所大学。遇到我曾经的同学伟。伟已经读大三了。
伟看到我,很高兴。说:“柳小娟,你也来这读大学啊。”
我说:“是啊,只是比你迟到三年。”
三年,有时候只是迟了一点点,有时候却是迟了一辈子。
伟说:“有件事真怪,有一个广州女孩月月给我寄钱,寄了三年都不知道是谁。”
我说:“那是你的福气呀。你怎么知道是女孩呢?”
伟说:“看字迹看的。这字迹好像在哪看过又不记得是谁。现在改电脑打印的,更加看不出了。”
我说:“你管这么多干什么,好好读你的书呗。”
伟说:“也是。这几年如果没有她,我早辍学了。”
伟走了。这3年,他应该是幸福的吧?
而我,一直一直藏着一个人的名字,遇着一个不该遇着的人,爱着一个今生无缘的人,不论是以心相许,以身相许,以命相许,所有的爱恋,都最终没有给我留下。
金成平被抓了。艳红依然没有找到,真希望她消失在茫茫人海,变成了清晨的一滴露,傍晚的一缕烟。
所有的红尘故事,所有的血和泪,都过去吧。就像你留下的字迹,尽管你也深深地想,细细的写,别人也只是觉得似曾相识,几近忘却。
如果可以选择,今世来生,我一定不和血,不和泪,而只和一个名字,轻轻地相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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