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以来心绪突然平和了许多。这几天在读古,读读陶渊明和王安石他们的一些诗。和今文比较,同样是常见的那几个汉字,意境却差得很远。心里羡慕古人,他们虽然也被朝廷的明暗所困扰,毕竟心静多多。“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茅檐长扫静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凡此种种,都进入诗,传颂千年。
我的疑问是这些诗会不会传下去。
人如果不要天了,以为还有地;不要山了,以为还有河;不要禽兽了,以为还有草木。这些都不要了,还有自己,以及自己的同类。天地山河反正已被逼良为娼,草木禽兽也已识相地不再碍眼,只有同类不肯退缩。一种动物在地球上这么猖狂总是怪哉,原本,动物植物们相生相克,一个有一个的地盘,只有人进入了所有的地盘。且看命运最悲惨的民族,比起无数动植物种群,日子还是好得多。自然,动物们真没什么可抱怨的,谁让它们当年不肯进化,谁让它们当年没把猩猩猴子一概灭了。
那许多优美壮丽的动物被满门抄斩,我无耻地设想自己是它们中的一员,假如还知道一点真相,就发觉死得不值。我无法造字,否则,像“它”似的,在“我”字上加一个“宝盖头”。有个宝盖头的我如果有语言才能,会把人类今日的生存命名为“白痴化生存”。他们用一种比所有动物还不思想、还不审美、还不卫生的方式在消耗生命,消耗地球的资源。我们献出自己的血肉子孙,献出祖先留给的江山,为这样的人去死真是死不瞑目啊!
在我们种群中,“你像人一样”是一句最为恶毒的诽谤。当我们在铁笼子里,在屠宰场上,侥幸听到人类相互残杀的消息、被细菌和病毒袭击的消息、被洪水和大火折磨的消息,心头掠过一丝难言的情愫。我们并不残忍,千万年来,死于动物的人远比死于人类自己的人要少,但轮不到我们来同情人类,就像将要饿死的人轮不到去同情蚀本的富商。我不该掩饰我们的慰藉,不该怀疑上帝的公平:毕竟,人类虽说是地球的老板,它还有敌人。
听说人类中有个人写出一本书叫《寂静的春天》,人们就开始大惊小怪了。他们真是太幼稚了,他们不必细想就该知道,以后一年四季都是寂静的啦。除了人类自己造出的喧嚣,他们将不会听到任何生物的声音,除了闻到人所制造的气味,他们将闻不到任何自然的气味。即便他们为自己的舌头不杀光我们,我们也会用疯牛病和其他病来自杀。当然,我不怀疑他们的小聪明。明天,他们可以画一点动物植物,可以模拟一点早先的大自然的声音,就像他们今天伪造自己的身体,他们喜欢这个。
我们的长兄恐龙都死光了,我们的死真不算什么。我们的遗憾是没能看到人的将来。他们不会死于传统的战争,如同没有任何一种动物因内部争斗而灭种。他们那么聪明,那么跋扈,那么自诩高贵,上帝一定会为他们设计一种另类的死法。阿门!这样的一场好戏,赶不上,真可惜!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地球上的生物们变得像个黑社会,人就是当然的老大。流氓动植物被铲除之后,去对付流氓国家,流氓国家被灭了,就该对付同种同族的流氓。地球从来不曾那么清净,从来不曾那么一致。依我愚见,老大哥就要成功了。那么,不光自然寂静了,人类种族也寂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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