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当我听见

听见有父亲吼叫儿子的声音

我就想起了你——父亲

想起你结满老茧的巴掌

想起你淌着汗珠黝黑的脊梁

想起你的络腮胡子　坚毅的目光

一切　一切都是多么的亲切

每当我想起你

想起你　就像常绿的冬青

冬天里发出新芽　

透明闪亮

2

整整十八年了

十八年前的夏天　一个阴沉的下午

乡医院传来的噩耗

钉子一样嵌在我的记忆之中

那年你刚刚四十七岁　正值英年

病魔说来就来　肆虐的狂风

刮折了合抱粗的树干

十二岁的我大声号啕　有什么用

去乡医院之前　你还说

你还说　停几天就回来

从不说谎的你　说了谎

你静静地躺在那里

不再吼叫我一声

你双眼紧闭　

一声不响

我摸摸你榆树皮般的手背

一片冰凉

黑漆漆的棺木　黑漆漆的忧伤

心灵的淤血

3

几年之后　白发苍苍的奶奶

还坐在院前的大青石上

提着你的乳名　喃喃自语

你怎么　怎么就像你爹一样狠心

在你一岁的时候　抛下了你

当年　我似乎还不知道绝望和悲伤

只是从心底里恨你

恨你过早地把钩担压在十二岁的肩膀上

压得我生疼　皱着眉眼

恨你让我穿着你的直筒胶鞋去浇地

白花花的月亮　冷得打颤

恨你让我一个人拉着你做成的架子车

在玉米茬地里　双腿发软

恨你　我沉默不语如一座山

一身黑黝黝的倔强

瞪着清幽的双眼

4

后来　我到外地求学

母亲里里外外常年操劳

舍不得吃掉一个鸡蛋　为我攒钱

舍不得买药　高血压一犯再犯

奶奶的头顶落了一层雪

老眼晕花　摸着去

舀水　做饭

每当我想起这些

想起这些　我鼻子阵阵发酸

一根锥子扎在我的心坎上

绝望张着骷髅般的双眼

悲伤一如茫茫沙漠中不出水的泉

5

当我心里懈怠偷懒之时

有谁还能像你一样　吼叫我一声

我亲爱的父亲

当我做错事内心愧疚之时

有谁还能像你一样　瞪上我一眼

我亲爱的父亲

八年之后　母亲随你而去了

腊月里满山遍野的雪诉说着凄凉

随后　奶奶也离开了我

炎夏天瞪着充满血丝的绝望

6

我跌跌撞撞爬出了苍凉的洞口

我向世界大喊一声　父亲

你们身上长出来的青草

青了又黄　黄了又青

年年青烟缭绕　纸钱悠悠地飞

奶奶你拄着拐杖颠着小脚

张望着我的身影

母亲你伸出粗糙的大手

拍打我身上的尘灰

父亲你穿着白褂子太阳底下

挥手向我吆喝

我亲爱的父亲

我双手抚碑跪了下去

在这个世界上　

是你守在这里遥望着我　

在我心灵的夜空　一次次闪烁

激励我勤劳正直　勇敢坚强

7

父亲整整十八年了

我没有为你写一点纪念的文字

可我时时想起你

特别是在有父亲吼叫儿子的声音之时

你绝版的吼叫

已成为我生命中的经典

在夜深人静之时　

我翻开来细细品味　

透着亲切的灵光

我亲爱的父亲

直到有一天　

那一天谁也阻挡不住

我会按时打开那扇门向你走去

你发亮的眼睛会告诉我

兔崽子　还有两把刷子

没丢我的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