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放说他很喜欢秀做的下午茶。秀本来是程放的秘书,后来竟成了他的情人。
一年前夏末的一天中午,秀陪程放去见客户,他喝醉了,吐得昏天黑地的,秀不知该把他送往哪里,只好先带他回秀家。程放一直昏睡到下午两点多钟才醒来,秀做了几样茶点,陪他坐在阳台上喝红茶解酒。程放十分惊喜,坐在阳台上几乎不想走。他来自陕北农村,白手起家,短短10年间便从广告业务员做到媒介公司总经理,如今已是身家千万,却一直感慨没有享受过真正的贵族生活。程放的夫人是那种恨不得向世界宣布“我发财了”的暴发女人,秀自爱去年公司年会上见过她一面。她才叫真正的珠光宝气——大红的时下最流行的千熹装,颈上—条黄金项链可以用来拴狗。
程放以前一直说有时间要请秀多到他家里坐坐,教教他的夫人穿衣打扮。但自从那次住秀家喝过下午茶后,他便不再邀清秀到他家了,倒是和秀一起外出的机会多了起来。以前都是助理陪他出差的,现在都改成秀了。公事之余,他们到处找当地最高级的茶馆或咖啡屋泡着,一聊就是一个下午。程放说,没有一家茶馆的手艺比秀的好。过了半年多,终于有一天程放对秀说:“能打字的好秘书满街都是,会做下午茶的女孩却是可遇不可求。”他问秀愿不愿意以后专门为他泡下午茶。
秀低下头,哭了。程放吓了一跳,忙问:“是不是我冒犯你了?你别生气。你要是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的。”秀抬起头对他说:“我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可是,我愿意。”
“我愿意。”这通常是西式婚礼上新郎、新娘回答神甫的话,这句话说过之后,就把自己的—生与对方紧紧联系在一起了。可是秀爱的人已经结婚,秀知道,不论他多么不喜欢他的太太,也不会与太太离婚的——他们那种人特别怕承担忘恩负义的罪名。从此,秀成了程放的地下情人。他总是尽量在下午安排好所有的事然后抽出两三个小时到秀的住处喝下午茶。
秀变着法儿讨程放欢心,照着茶谱炮制各类茶饮和茶点……日子就在一杯杯英式、意式或俄式红茶中淡淡流逝。秀从来不想明天,只知道和程放在一起时自己是快乐的,秀只想享受这一刻,转眼已是—年。
—天,秀正陪程放享用刚从云南购进的新普洱茶,给他表演秀刚学会不久的中国工夫茶,门铃响了。秀从门孔里向外张望,不禁倒吸了一口气——程夫人带着一帮人站在门口。秀回过头看着程放平静地说:“你太太来了。你要不要出去同她淡—淡?”程放一愣,脸色极难看,匆匆地对秀说:“我去同地说,你别出来。”说着走过去打开门,秀一闪身躲在他的背后。程夫人见门一开,不问青红皂白冲着来人扬手就是一巴掌。程放急忙闪身,但耳角还是被刮了一下。他大怒,厉声道:“泼妇,你干什么?”程太太看清自己错打了丈夫,并不惊恐,—把抓紧程放的衣服:“你也在这儿,这下子叫我抓奸在床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别闹了!”程放喝道。见此状况,秀向程太太抛了—个软钉子:“程夫人是来接程总回家的吧?先喝杯茶再走吧!”程夫人眼圈儿—红就想发话,程放忙先发制人,抬抬手阻止她发话,看着众人很诚恳地说:“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是怕我走错了路。你现在看到了,这屋子里没有一丝—线是我添的,都是地自己的家当。我是想说,论条件,她比我强多了——书香门第,大家闺秀,会泡茶,会选音乐,会做茶点。找这样的姑娘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我有什么理由不选择她?”他转向自己的太太,“反过来说,你呢?我在伤害一站稳就把你们母子接了过来。你来伤害这么久,没给我做过一顿饭,没给我熨过一件衣服,什么都指使保姆做。你以为自己是以前乡下的地主婆?你整天作威作福,保姆换了—个又一个,天天跟人家比阔气,现有你既然来了,我索性跟你说清楚。我是不会离开她的,要么你答应以后不再干扰我们,要么就干脆离婚!”
“离婚?你敢说离婚?”程夫人简直气昏了,“嗅”的一声向程放扑过去。这次程放没来得及躲闪,脸上又多了一道殷红的抓痕,秀顾不得多想,本能地挡上前去,被程夫人—巴掌打在脸上。秀只觉得眼前—花就要倒下,幸亏程放在身后将秀及时扶住,程夫人也被客人拉开了。程放气得直喘租气,向来客拱一拱手说:“劳驾各位,陪她从哪儿来的再陪她回哪儿去。西荣路那边的房子我是不会回去了,里面所有的东西,包括房契都归她,律师信我随后送过去。这婚我是离定了。”所有的人都呆住了。程太太怎么也没想到上门捉奸竟捉出这样的结局,坐在地上拍腿大哭起来。
那天晚上,秀和程放谈了很久,他给秀讲了许多他们夫妻的事,他说他的一生中最想要的就是秀这样的女人,可以为他冲茶,可以带他进步。他说:“男人拼搏多年,不就是为了拥有你这样的女人么?”
枕着程放的臂弯,秀幸福地想:我是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程放是会娶我的,所有的等待与隐忍部终于有了回报。岂料第二天,程放9岁的儿子打电话来找爸爸,秀清楚地听到程放对着电话毫不犹豫地回答:“你哭什么?我下班就回家。你要爸爸带什么回去?棒棒糖?没问题。爸爸一定带回去。星期天要去公园?行,和你妈妈一起去。”
秀不认识似的看着程放。他略带歉意地回头对秀说:“那毕竟是我的儿子,是我的家,我总得回去。哪能真的说离就离呢!我成什么人了?别生气,一切等我下午过来再说吧。”
程放走了,留下秀一个人坐在床头呆呆地想来想去。秀真是把事情想得太天真、太简单了。未经过婚姻生活的秀并不知道,对于结婚10年的夫妻来说,吵架根本是家常便饭,在秀认为是天崩地裂的大事,他们只不过是耍花枪而已,所谓“永远不回家”只是他们吵架时的口头禅,真要离婚谈何容易!他怕惊扰儿子,就买棒棒糖去安慰他;他伯委屈秀,大概买的东西会贵重得多,但是那些东西可以补偿秀受到的羞辱吗?他甜言蜜语一番便算是安慰,然后他们照样一家三口手挽手去逛公园,秀不过是他们家庭闹剧里客串跑龙套的。秀,就这样贱?……
程放一天不离婚,秀便还是见不得光的“狐狸糖”,即使不花他的一分饯,即使不对他苛求责任,秀仍然要随时随地被人理直气壮地找上门来当众羞辱,而即使他当真离了婚,秀纵然可以不理人家的飞短流长,但可以不在乎程放的犹豫与仿徨吗?他可以不惦念他的前妻吗?他能不挂念他的儿子吗?程太太不可能放弃儿子的抚养权,秀永远不可能得到程效的整个心,秀永远只是他的下午茶。不可能成为正餐。做别人的丈夫的女人,做别人的孩子的后母,秀不由得自问:我有本事做得到吗?
那天,秀为程放准备的最后一份茶点是轻薄小巧的想思酥,这桐思酥味道甜中带酸,扰如初恋的少女情怀。程放第—次品尝,十分赞赏:“你简直千变万化,天天都让秀有新的惊喜。这点心叫什么名字?”
“相思酥。”秀回答,“程放,如果我离开你,我不会再想你,因为我的想念已经被你吃下去了。我和你在一起,曾经真正快乐过,但再继续下去,再浓的茶也会变成白开水。让我们趁茶正醇、花正艳的时候分手吧!”
“什么意思?”程放愣了。
秀微笑着告诉他:“程放,我不愿再做你的地下情人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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