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中秋团圆夜的第二天中午回家的。

当邻居骑着摩托车捎带他停到家门口时，我正在院子中央的龙头前洗衣服。他一身的灰尘，头发也被风吹得乱糟糟。两只手提着满满两箱东西，布满皱纹的脸更深沉几许，但看起来仍然意气风发，英俊明朗。

我腾出手来，赶忙起身朝外走，邻居呵呵笑着：“走了，人交给你了！”

我点头目送他远去，伸手接他提着的箱子。他跺了几下脚，抬头看了我两眼，随即一声不吭自顾自进得门来，手中的箱子前后摆动。我尴尬万千，也心仿佛跌入冷窖。好在小狗尾随我身后，干汪汪几声，这才打破沉闷的气氛。

打好洗脸水，他胡乱抹了几把脸，然后又不声不响拆开箱子。我看见箱子的封面赫然印着安琪月饼的字样，又瞧见另一只箱子是礼泉的苹果。他分别取出些许，向后院走去，后院的窑洞里住着他年迈的老父亲。以往每次回家他都是这样的习惯，这次也不例外。

我晓得他一时半刻出不来，以最快的速度晒凉好衣服。忙活完毕，我又回到房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感觉心跳的厉害，双腿不但抖动不停，两只手也不知道放到那里合适。对了，他喜欢喝茶，先给他泡杯茶吧！

由于他长时间不在家，茶叶缸空空如也！邻居是茶叶店，我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出去，买好2两茶叶。静静的等候，好像我是待嫁的新娘那么甜蜜，幸福。好一会了，我屏住呼吸，悉心聆听他的脚步，还是没有声响！魂不守舍的我又诚惶诚恐。

半个小时过去，他神色黯然推开门，从包里取出他自带的杯子和茶叶，倒好水。看也不看我，只冷冷说了句：“我先去洗澡，我的旧衣服呢？”我本想说晚上一起洗，先吃饭。看见他冷若冰霜的气色，要说的话顿时咽了下去。整理好毛巾，肥皂，才发现没有洗头膏。不等我对他说自己买，他已经接过塑料袋子转身离去，只留下一条长长的背影。

我半愣无语，顷刻间听到邻居在门口喊叫我：老公回来团圆了，带了许多礼品看你，你也不做点好吃的慰劳慰劳啊？我只好收拾起自己的心情，硬着头皮回答这就去买菜！开始奔波于厨房，并去了干菜店买了几种肉食。

等他回来，我做好了四菜一汤，色泽鲜艳，热气腾腾，看得人都想流口水。他的头发湿漉漉的，边靠近盆子扔退下的脏衣服边问我孩子几点放学？我说快了，三点三十分！他噢了一声，又继续侍弄他的鞋。他燃起一根烟，我心里酸涩几许，我知道他抽的是30元一盒的芙蓉王。看他四处翻找，一副不理睬我的架势，我欲言又止。

半晌过去，我终于鼓足勇气问他找什么？他停顿一刻钟，才无精打采说鞋油！我抢过他他的鞋直径走到鞋柜边，拉开抽屉，取出鞋油为他擦拭！他大概是累了，才瘫软在沙发，手机便有节奏地响起。他无视我的神态，慌忙接了，听到一个女人嗔怪的声音：到了也不打声招呼，害的人家为你白白担心一个晚上！他转怒为喜，口气立刻软绵绵的：我这不才到家嘛，还没顾给你得回复呢！女人还想说什么，孩子冷不丁闯了进来，他看看我们娘俩，马上挂断：先这样了，女儿放学，我要吃饭了！

女儿目瞪口呆看着他，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孩子饿了吗？孩子没有叫爸爸，她出去洗手，我放下擦好的鞋，放置他面前，然后和女儿一起梳洗。吃饭的当口，他关切问女儿学习怎么样，老师如此对待学生？女儿低头例行公事的回答，一句话也不多说。我没吃几口，只劝他们父女两多吃一点，并时不时给他碗里夹菜。

他看着我的饭菜皱紧眉头，我的心忽地又一沉，他在外面吃惯了大鱼大肉，我做的素菜多，肉食少。他好几个月没给家里寄分文，肉涨价，什么都跟着涨，我和孩子凑合的不能再凑合了。他这一回来，一天的伙食费至少要顶我们娘俩三天！他还挑肥拣瘦，不肯下咽，让我如何是好？

孩子还在慢吞吞的吃，我看见她的泪水滴在碗里，也不敢插言，我怕孩子的泪更汹涌。我尽量克制自己，不知道他是装蒜还是故意，他问女儿不欢迎他回家吗？是不是时间隔生了他们父女的感情？还是他那里做得不够好？

看得出女儿在极力控制情绪，筷子也已不听使唤了，我忙取好月饼和苹果，硬塞在她手里，让她带去学校吃。她的手无力的握着月饼和苹果，眼看着要掉在地上！我狠狠的瞪着她，只这一瞪，她便双手握紧！打发走她，我拾掇残羹剩饭，他悠然自得玩弄他的手机短信。我二话不说，麻木机械干我的份内事。等他的电话一声声响起时，清晰的听到那边传来：对不起，你的手机已欠费，请你续缴话费！

他的脸又是晴转阴，正在恼怒的时刻，他忽然看见我的手机直挺挺躺在他身边！抽出我的卡，一番捣鼓，他设置好呼叫转移，笑容又浮现在他脸上。我还是象平时那样少言寡语，安排好一切夜拉开帷幕，我累得疲惫不堪，却无法入眠。而他靠在沙发则睡的香甜无比，早已打起了呼噜！

月缺，月又圆，月圆了又缺。我静坐在电脑前，闲聊无事又听老掉牙的歌。孩子晚自习上完，回到家懒的理睬我们。我招呼她过来，拥她入怀，小声教导她要问候人，这是起码的礼貌问题，更何况这是她的亲生爸爸。她默不作声，推托她要休息了，明天还要早起！看着表，还不到8点，我训斥她没一点教养，好歹爸爸疼她在心里，和爸爸坐一起说说话，沟通一下思想，多交流对身心有益处，难道我的想法错了吗？

她猛不防开大了电脑音响，黑龙演唱的歌曲（回心转意）霎时传遍了整个房间。我甩开她的小手，抬起脚不客气地踢了她两下，她‘啊’的一声痛苦地尖叫，并捂着腿跛瘸着走出去！他被惊醒了，忙睁开眼睛不迭问我在干什么？

我的气愤难平，却故作轻松对他说没事，要是累了睡床上吧，别苦着自己！他嗯着，摇晃着歪道的身体欲向床上躺去。电脑的歌声很小，他看见我在搜索，兴趣大增，爬在电脑前又心血来潮的添加，删除。手机丁零零又响，他笑嘻嘻的和那个女人打情骂俏。我在担心孩子的安危，趁他忙于聊天，玩游戏，几经周折，才在厕所找到了女儿。

她在一个劲搓弄她的衣角，我怜爱地叫着她：“宝贝，让你受委屈了，都怪我不好，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为了他动手打你！”

她满腹牢骚的埋怨我：“让他走吧，别再讨好他了，我看着你费劲的样子心里很难过。不要自欺欺人了，他不爱你的，他和你不是一个层次的人！”

我垂下眼帘，对孩子解释，他能回来说明心里还有咱们娘俩，不是带礼物了吗？证明他依然牵挂我们。孩子看见我还在为他辩护，立即吹胡子瞪眼，完全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她几乎是大声嚷嚷起来：“他不回来我们还安宁几分，他回来一刻不停歇，搞得我们鸡犬不宁。我们又不是没吃过，谁稀罕他的月饼和苹果？再说他不在乎我们，我们把他当唯一又有什么意义？”

正在争吵不休，他声声呼唤我和孩子的名字。我拽着孩子一前一后走着，并一再警告她别乱说话，说不定他真会犹如歌曲唱的回心转意呢？她的惯用语男人靠的住，猪都会爬树回响在我耳边！

看他握着手机笑的前俯后仰，问他有什么事情？他说时间紧迫，即刻得走，让我先给他500元，算是借我的，下次回来他一定还我！

孩子没好气顶撞他：“那里有钱啊？”

他理直气壮说：“不是才卖了小麦吗？怎会没有钱？”

“那是我们的血汗钱啊，知道不知道我们已经窘困到无望的地步了？”孩子用苍白的语言做最后的反抗！

我从腰间解下钥匙，开了柜子，抽出五张替给他，问够吗？

他眉开眼笑，嘴里嘟囔我们娘俩在家不比他在外面消费大。边数边说够了！

他又留给我一条长长的背影，站在门口，秋风吹来，有点凉意。女儿拉扯我进来，我抬头望天，月缺月又圆，月圆了又缺。这些都无所谓，主要的是他的心带着他的人已走，留给我的又是无尽的期盼和等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