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夜凉如水。

喜欢在这样微凉的秋夜，携一壶清茗，独自坐在靠窗的长椅上，静静品读天外久违的皎洁，一任思绪如鱼，滑过寂寞的空气。　

窗外，是一轮亘古的月，我和她彼此守望，相顾无言。世间的风云变幻不曾苍老你秀美的容颜，你依然是那样的纯净、圆润、温暖，散着琥珀般晶莹的光。或许，这是千百年不变的约定——每个旧历八月十五的夜晚，你总会踏过秦的金戈和汉的铁马，穿过唐的诗风和宋的词雨，挥一挥衣袖，就这样迤逦翩跹地，来到我的窗前。

楼下，已空无一人。只有寥落的路灯，睁着昏黄的眼，疲倦地如暮年的妇人；角落里，几只油葫芦唱着不成调的歌，又象落魄的诗人，吟着些破碎的诗句——略带苍凉。院子里参差错落的，是各种灌木和乔木。早已过了榴花似火的季节，树木也失了颜色，在灯光下昏昏的绿着，了无生气。

月色辉煌依旧，草木却不似当年。

记忆里的中秋，总带着桂子的芬芳。早上吃桂花芋头，中午喝桂花甜酒，到了晚上，皓月当空，奶奶总会安排我们扛下门板，用两张长板凳搁在院里的枣树下，我和表弟、堂妹几个就坐在门板上，听奶奶讲一些美女蛇、田螺姑娘之类的故事。这时候，月饼就是必不可少的佳肴了。月饼种类不多，一种是伍仁的甜月饼，一种是酥油的咸月饼；再有的，就是奶奶自制的南瓜饼和树上打下的白枣了。我爱吃月饼皮，弟弟爱吃月饼陷，妹妹最爱吃红红绿绿的红绿瓜，大家各取所需，津津有味。奶奶则拿着蒲扇，给我们扇走来袭的飞虫，一边喃喃道：“秋天的蚊子最毒了”。月光透过枣树的枝丫，轻轻抚摸着我们年幼的脸庞。地下婆娑的光影，拉着手在我们身前起舞。舞姿轻盈。

院子的东南角，经年立着一株老桂花树，树下是块嶙峋的山石——听奶奶说，是以前的地主留下的。吃完月饼，听完故事，大家就循着袅袅花香，往那边奔去。弟弟喜欢骑上山石，拿根竹竿横刀立马，妹妹还小，就拿了个褐色的玻璃药瓶，央我给她抓萤火虫。秋天的萤火虫比夏天更难寻觅，只在露水多处偶尔出现，抓了一两只，灌进药瓶里，也懒懒地不肯发光。妹妹却倍加爱惜，采一些青草，和着露水装进瓶中，如获至宝。远处的蟋蟀声频繁而欢快，像g大调的交响乐，弟弟便嚷嚷着要到草丛更深处去。这时候，奶奶的声音总会在身后响起：“草里有美女蛇，快回来——”一想起刚才的故事，我瑟瑟地打了个冷战，拉起弟弟妹妹，一溜烟往奶奶家跑去——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只留下那盘圆月，高高挂在记忆的天空。

儿时的中秋留在心底，非但未曾模糊，反在每个中秋的夜晚愈发清晰起来。忽然想，是该再到乡下去看看奶奶了。上次见她，是两个月前，阳光里，她臃肿地坐在藤椅上，两次中风后的她，腿脚不再利索，神智也日渐模糊，当天的事情当天会忘，却还辨得清是我，直喊：“孙子回来了，孙子回来了”。就这样重复着，欣喜便从满脸的皱纹里荡漾开来。

手微颤，茶已冷。是该回乡下看看了。

中　秋　夜

写在江南

后记：秋天，是一个适合怀念和追忆的季节。华年似水，从我们的指缝中偷偷流逝，当我们忽然惊觉，手中已然空无一物，留下的，也许只有湿漉漉的感伤罢了。中秋，问大家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