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毕业后，一半年多的生产劳动，我快绝望了，如果没有你，我恐怕早就发疯了。我并不鄙视劳动。我对马克思所说的劳动创造了人本身，劳动创造了美的观点很赞同，而且还加以发挥，认为劳动本身就是美。但我的身子实在是太羸弱。我渴望有另一种劳动来实现我的价值。

那时刚恢复高考，高考得中，几乎是当时青年实现价值，摆脱苦海的唯一途径。不像现在，考不上，一张车票就把你带到你向往的地方去拓展你的生存空间。那时家庭好一点的就到学校去补习，但我们的家庭不行。这次搬家已经该了不少账，为了早点把账还清，母亲白天在生产队劳动，晚上就给供销社加工棕片。那是一项及其艰辛的劳动。首先要把棕片蒸软，然后用木锤把它锤烂，再拿到一个类似钉耙的工具上去拉扯成棕丝。到了冬天，手背被震裂出一道一道的小口，结痂后手背就像用红线秀的袜底。

一个春晚，就着月色，我在院子里锤棕片，想着渺茫的前途，心里生出许多凄惶。忽然眼前一闪，抬头一看，只见夜空中一个大似月亮的圆盘蓝汪汪地向清明山方向滑落，把我家的梨树小院映照得如同白昼。虽然我知道那只不过是陨石与大气摩擦燃烧的结果，并不是当地人所说的火星（迷信的人认为可以引起火灾的凶星，不是指九大行星中的火星）或祸星，不可能预示人间祸福，但我依然觉得背心凉透了，陷入一种无边的孤独。

这一夜我几乎通宵未眠，迷迷糊糊的，不知是醒是梦，直到你来喊我去放牛，我才发觉天已大亮。赶着牛上路，春天微微润湿的空气里混着嫩草和碎米子花的馨香，趋走了我的忧郁，悦耳的牛铃伴奏，黄莺和画眉鸟起了动人的春曲，你也放开嗓子带着一些奶声（童音）唱起来：

放牛娃儿上了坡，

妹妹跟着小哥哥。

牛儿啃了包谷苗，

哥哥莫给外人说。

我听得痴了。把牛儿赶进荒土，我们就去找野果。在灌木林中，我们找到了几蓬秤砣子（学名五味子），可惜还没有熟透。我们摘了两串，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去品尝劳动果实。看着你抿豆粒大的秤砣子，我产生了一种负罪的激动。因为我发现你美得和别的女孩不一样，你的嘴唇要略厚些，润泽些。你看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你，你低下了羞红的脸。我赶忙把目光投向远方，只见清亮亮的到流水河蜿蜒着向太阳流去。多年后，每当我回忆起这个美妙的早晨，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文艺复兴时期法国诗人马娄的诗句：

我们将坐在岩石上

看着牧童们放羊

小河从我们身边流过

鸟儿唱起了甜歌

就是这样一个美妙的早晨，你告诉我，听秀儿的爸爸（他爸爸是大队书记）讲我要去教书了。你还记得吗？珂妹儿。后来我就去教书了，你成了我最可爱的学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