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声呼唤
每当夜幕四合,倦鸟也已经归巢的时候,夜幕下的村庄到处弥漫着糊糊的浓香,宁静的夜空倏而传来一两句亲切的呼唤——娃儿,吃饭了——
于是有一丝急切,有一缕温馨还有几分慈爱便在夜色里荡漾开来。
呼唤大概是娘的专利吧。在乡下妇女大多操持家务,除了缝补浆洗管理好鸡鸭牛羊再就是忙活着一家老小的一日三餐。穷日子穷过便少不了一些算计,“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才受穷”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费了些心计,一碟清爽的野菜两盘自腌的咸菜已然摆上桌来,热气腾腾的糊糊却不着急盛出,怕娃儿不回,放的凉了。于是撩起围裙搓着手便走出门来,清了清嗓子对着茫茫的夜色呼唤着娃的名字。
村庄不大,夜色也宁静,偶尔的一两声鸡鸣犬吠挡不住热切的呼唤,呼唤声从村前到村后游转,在小巷和树梢上回旋,一声声绵绵不绝在夜色里逶迤,直到传进了娃的耳廓里换回来一声脆脆甜甜的“娘——我在这里!”才戛然而止。然后是一声嗔骂饭桌上就洋溢起了幸福的时光。
每一声呼唤都亲切,每一声呼唤都不同。乡下的娘都很忙碌,累是累些对待孩子却都心尖肉肉地疼着,娃们顽皮,有时候扎堆在一起游戏,一个孩子胆子小些,就怕聚到了一起突然就豪壮了起来,俨然是一个个可以战胜黑暗和恐惧的将军,或是为了寻找白日里偷来埋在某处的瓜果,或是到村外高岗子上继续当日的游戏一窝蜂似地跑了出来,却都把娘的告戒和叮咛忘到了九霄云外。
起先是一声纤柔的呼唤,是戏迷狗子娘的声音,袅袅娜娜地传出夜便有了一丝儿悠扬。再是一声干脆有力的呼唤,是村东磨坊里黑子娘的声音,在惊动了一只鸡扑扇着翅膀后落在了村前的塘面上,吓坏了正在数星星的鱼儿仓皇地躲进了暗处。紧接着是篮子娘风风火火地擎着烧火棍跑了出来,站在自家的院墙上使劲地呼唤——妮子——回来——
夜仿佛乱了,呼唤声夹杂着狗叫一路向村外蔓延开去,急切的、谩骂的、爱怜的、紧张的声音纠缠起来,高亢起来,搅动着无处藏身的夜风······
深切的呼唤能温暖一生。每个人都要长大,娘也会慢慢变老,当风霜在娘的脸上刻满了皱纹,当岁月花白了娘的鬓发,那一声声呼唤依然那样动听。娘呼唤着娃走出襁褓,娘鼓励着呼唤着娃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行走,娘呼唤着个子一天比一天高过自己的娃觉得欣慰。只是,娘看着娃一步步向村外走去模糊了背影止不住泪眼婆娑······
夜,还是乡村的夜色。昏黄的灯光会一直亮到很晚,流浪的人啊!你是哪个娘的孩子?你在哪个方向?娘还在嗫嚅地张着干瘪的嘴唇,手里针线在光影里穿行,那呼唤的声音有些微弱却依然温情。娘不会再急匆匆走出门来对着夜色呼唤,娘不会再穿过街巷呼唤声声,娘不知道天涯在哪,娘更不知道怎样把深情的呼唤送达,娘只是呼唤着,然后用衣襟擦拭眼角的泪花。
夜未央,娘已然老去。娘老了呼唤却依然清晰,每一个漂泊的灵魂都会在夜色里隐隐地心痛,你听,是不是娘的呼唤穿透了茫茫夜色响在了心房?
糊糊的浓香又在暮色里洋溢,野菜的清爽还在梦中萦绕,醉人的那一声声娘的呼唤啊!穿越夜色,纷至沓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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