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注意过老太太叫什么名字,只是按年龄称她阿姨。其实连头带尾也不过和她相处了四天的时间,在医院的病房里她是8床我是9床。
一天早晨老太太上气不接下气的弯着身子由一中年女子搀扶着住在了我旁边的那张病床上,陪她的是她的女儿,老太太立刻插上了氧气挂上了吊针。大约是氧气和液体的作用,过了中午老太太的呼吸平稳了许多,便开使对我问长问短,处处关切起来。尽管女儿遵医生的话一个劲劝她少说话多休息,但老太太总是忍不往不停的说,说一阵就要喘口长气,我暗想这老太太也太爱说话了,到是陪她的女儿反而话不多,大约都让当妈的说了。
老太太六十出头,从母女俩的穿着上可以看出是农村来的,但却干净利索眉目清爽,想必年轻时一定也美丽动人过,这一点可以从女儿身上证实。那女儿虽是农家媳妇,但身材高挑眉眼端正,一双眼睛格外水灵,由其是眼睫毛天然的长,一问年纪竟己四十周岁了,不由赞叹了一番女儿的年轻漂亮。女儿只是笑,老太太特别得意,不止一次的说,“看我女子长的心疼人吧”,我总笑着说,心疼,心疼,漂亮的很。老太太便满意的看着女儿一脸慈爱。
老太太性格开朗,一点不糊涂,对任何事都有自己的见解,总会说出个一二三来。大约见我是个“优秀”的听众,老太太说话的劲头特别足,只要闲着就对着我说个不停,尽管她的地方口音,有些地方听不太清,见老太太如此信任我,我便一如既往坚持做个好听众。因为从老太太的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我知道老太太的不易,她很需要有人理解她,她说过好几遍,我没有病,说出来我的心里就舒服了。
原来老太太是在对面的那个内科照顾脑溢血的老伴累病的,老太太和老伴并非原配夫妻是七年前经人介绍认识结婚的,之前他们各自的老伴都去世了。本以为两个同命相怜,命运相似的人在一起也好有个伴,可以互相依靠安度晚年,但两位老人七年的爱情路却走的曲折坎坷。
老太太的家在离城市不远的农村,夫妻俩都能吃苦耐劳,有一双儿女都己成家,本来日子在农村过的还算不错的。谁知老伴却突然去世了,按农村规矩老太太跟儿子媳妇过。老太太操持家务照顾孙子也别无所求,谁知儿子染上打牌赌博的坏毛病,家被闹的鸡犬不宁,老太太一气之下,在五十多岁时出外做工去了,到县城一单位食堂帮厨。老太太活泼开朗热心肠,很让大家喜欢,有好心人对老太说,你年纪又不大,不如在县城找一个拿退休金的老伴过日子,今后生活上也算是有个依靠。老太太踌躇再三同意了。后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相隔不远的家属院里的一位退休老人,老头的老伴因病去世,正孑然一身。相见后两人都很满意,老头有四个子女都已工作成家另过。从此两人你来我往,老太太开始帮老头洗衣做饭收拾家务,老头虽不会干啥但对老太太也是问寒问暖关怀倍至。有了老太太的照顾老头的生活起居变的干净整洁,老头的子女们看到有人照顾老父亲也很高兴,对老太太也是姨长姨短的叫,像是很希望他们长此下去。但有一点当时两位老人并不知晓,老头的子女并不希望两位老人办理正式结婚手续。
当两位老人向子女们提出要办理结婚手续时,遭到了所有子女的强烈反对。老太太的子女虽不愿,但老太太平日在家颇有威严子女也只能随老太太去。老头的子女反对的格外强烈,一致认为老太太是有所企图,声明不领结婚证可以在一起否则坚决不允许。老头无可奈何只用沉默面对子女们兴师动众的阻拦。老太太也态度鲜明,不领结婚证绝不和他们的父亲在一起生活。老太太虽然不识字但却很有见地,她颇具幽默的对他们说,我虽然不识字,但我可知道不办证住一起叫非法同居是违法犯罪的事,如果按你们说的叫我们不明不白的住在一起,那算我是流氓呢还是算你爸是流氓。
老太太讲到此笑起来,但却满是酸涩。我问老太太,你们俩是不是一见衷情,老太太略想了一下说,也怪老头说我长的像他死去的老伴,我觉得他的性格也像我那死去的老伴,总不爱说话,啥都是你说你说。我问那后来呢?老太太说后来老头听我的,我们悄悄把证领了,自己小办了一下,我可得让别人知道我是明媒正娶的,我们是合法夫妻受国家保护的。
两位老人是如愿以偿了,老头的子女们却是大动肝火,从此家庭纷争不断升级,由劝阻到吵骂,到勒令威胁他们立即离婚。为了少生气,每次老头的子女来老太太就躲出门去。老头总是一贯的沉黙不语。老太太说,你不知道,每一次如同开批斗会一样轮番批,老头就会抵着头不言语,要么再流两行泪,看着也是可怜呀。“批斗会”开完老太太回来,看看老头的脸苦笑着逗老头,你又淌眼泪了吧。老头一挥手抹把脸说,做饭,饿了。这就是两位老人婚后的蜜月生活。虽说两位老人情投意合,无奈这样三天两头的闹也实在令人无法忍受,老太太看着老头也实在为难就提出离了算了,老头沉默后只说一个字,不。后来老太太可怜老头压力太大,怕被气出毛病来,就提出自己先出去住,让老头再慢慢做子女的工作。这样老太太离开家到市里另找了一份活做,从此两位老人开始了牛朗织女般的生活。
我问,他们究竟为了什么不让你们在一起?老太太说,说来说去就是为了钱,老头每月有一千多元的退休金,说我是为了骗老头钱花。我也说实话,如果不是老头人好,有生活保障我这么大岁数了我还结婚干什么呀。我也是想找个依靠,我给他洗衣做饭照顾好他,跟他过几年日子,人能活几年呢,我骗钱拿棺材里去呀。
老太太走后,家里暂时平静了,但两个老人的心里却都多了一份牵挂。每星期老头都会背着子女到老头打工的地方去看望老太太,说说话,再互相安慰一番。老头让老太太注意身体,老太太让老头别生气。有一回老太太说背痛,老头答应下次来给老太太送膏药来。到了约定的日子老头却没来,又过了一星期老头还没来,老太太不安起来,不知老头出了什么事,急忙坐车赶往老头住处。不敢贸然前去,先悄悄上邻居家打听,那邻居也是老俩口,一向与老太太处的很好。他们告诉老太太说老头重感冒住院了,并自告奋勇去医院报信,让老太太等着。邻居家的老头回来说,子女都不在,老头在市场拐角的台阶那等她。老太太急忙前去。
我对老太太说,你俩可真像地下工作者,就差没说,暗号照旧了。老太太说,没有暗号,我也是怕被他娃看见了,老头回去又受气。
老太太往约定地点去,老远就看见老头胡子拉喳的在台阶上坐着,看见她便笑咪咪的冲她招手,老太太走过去嗔道,早看见你了,看你弄的像个要饭的,怎么生病了?好点没有?老头只是笑,掸着台阶上的土对老太太说,坐,坐。
老太太笑起来,笑出了眼泪,一边擦一边说,我一想起来老头子当时的模样我就想笑。人也瘦了,衣服也不利索,看见我也不知道傻笑个啥。
后来老太太打吊针的时候,老头来过病房两次,高高的个子人很和善,走路不大利落,站在老太太的床边只是瞅着老太太。老太太对他说,回去歇着,别害怕,我好着呢没事。老头也不言语就默默的转身走了。听着老太太的话真有点像哄孩子,老太太说,我病了他害怕。
老头和老太太过了一年牛朗织女般的生活,老头不知从那来的勇气,悄悄的在市郊租了一间房子,和老太太住在了一起,过起了室外桃园的日子。那段日子没有人打扰他们,他们过了一段结婚以后最平静,安适,幸福的日子。老太太把生活安排的井井有条,把老头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弄的合合适适的。闲着无事,一起在那陌生然而安静的环境里一起走走看看,或者老头去下棋,老太太做针线活。在一起时,老太太性格活泼总爱说话逗老头开心,老头也总由着老太太只嘿嘿的笑。左邻右舍都以为他们是相濡以抹了一辈子的老夫妻。
好景不长,老头的子女发现了他们的住外,于是又找上门来吵闹,这时已不只单对老头,也对老太太吵骂,说老太太欺骗。老太太忍无可忍,拿出了当年在村里当妇女队长时的威风劲,勇敢的出战了。老太太说,当年我在村里当妇女队长那会,多刁钻的农村媳妇也不是我的对手。我们是合法夫妻,我是占理的我怕什么。老太太的一张利嘴说的子女们哑口无言。前因后果,前车后辙,老太太说的一清二楚。并声言如果再闹她就不客气了,她要上法院去告他们。加上左邻右舍你一言我语的指责和训导,子女们看到两位老人感情这样坚贞,老头从头到脚干干净净,屋里也是整整齐齐,子女们的思想开始出现了分歧。此后,虽未说明,己有两个子女开始带着孩子来看望老两口了,大女儿还给老太太买了衣服。老太太特意拿出一身蓝色的夏天穿的衣裤给我看了一番。老太太拿着衣服落泪了,说东西不再贵贱这是心。老头看见久别的孙子,看见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高兴的语无伦次。
老太太说到此,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老俩口的婚姻总算看到了曙光。老太太当然是个明白人,以礼相待不计晚辈的前嫌。忙着发挥自己的强项,给孙辈们做绵衣,缝鞋子。每到老头老伴的忌日,就早早准备齐全祭品让子女去拜拜忌母亲。日子总算是有点眉目了,老俩口这才搬回了自己的家。
老太太说,我是个明白人,人家娃们能这样待我,我就很知足了,咱又没生人家养人家,你说是不是。等有一天老头不在了,我老了,我也不会麻烦人家娃们的,我有儿有女他们养我是天经地义的,你说对吧。
不久前老头突然脑溢血,老太太独自承担起了照顾老头的重担,衣不解带一个多月,老头恢复的不错,正准备做最后一次检查出院。这时老太太却突然累倒下了。双方的子女都赶到了医院,在医院老人的病床前,一家人第一次在医院见面团聚了。平静中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尴尬中己有了未说出口的理解和体谅。
其实老人最怕的是孤独,子女们再孝顺有几个可以二十四小时守在老人身边呢,而且老人有老人的情感需要,纵使儿女有再多的钱有些东西也是无法买到的。老人的世界也许有很多东西我们还不懂,等到我们也老的时候可能才会明白。但是,我们应该明白,作为老人他们来日无多,在他们人生最后的岁月里,孝顺就是随他们的心愿,让他们不孤单不寂寞,让他们快乐高兴安适的度过晚年的日子。如果能以此为重,钱就会被看得淡一些,因为人生中最珍贵的情感不是钱可以恒量的。对于历经岁月苍桑的老人让他们幸福应该是每个子女最大的心愿。
分别的那天,我对老太太说,阿姨,你好好养病,老伴以后更需要你照顾。老太太点头说,我啥都明白,我也没病,心病去了就好了。但愿两位老人在今后的余生中能手牵手饱尝他们历经波折才得到的甜蜜爱情,在有生之年能共同享受他们最美的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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