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看到爱国人士花巨资买回了圆明园的马首铜像，很是自豪了一阵子。后来又听说国家要投巨资修复圆明园，而且已经经过了全部方案论证，不存在任何技术和投资问题，就更是觉得中国的现代化进程真是了不得。

人生半辈子，游历了不少城市。脑海里曾留下了不少大雁塔，灵隐寺、小桥流水，田园山水的记忆。如今故地重游，多数早已“人是物非”，不见了当年的踪影。远离尘嚣的寺庙如今微缩在一个单元楼里，高耸巍峨的巨塔如今隐身在一片现代化的水泥森林里，幽静的小巷如今变成坦荡的通衢大道，绿茵环抱的田园如今已是熙熙攘攘的商业繁华。于是，一身疲累回来，不仅没有了当年的兴奋，倒是除了几声叹息，就剩下了一片模糊不清的城市高楼了。

二十八年前曾经呆了四年的北京，如今已经找不到记忆里的影子。二十三年前曾经打着手电游过的汉王墓如今已经灯火辉煌。二十一年前欣赏过的桂林山水已经再也没了当年的丰姿。十五年前气破了肚子的大将军如今是否还在喘气？……就是偶尔在愣神之间，看着那一模一样的自家单元门口，恍惚间就走错了方位，回身过来，只能咒骂一声自己的衰老。

于是，忽然想起记忆里的一些事情：在一个工地上，巨大的挖掘机一下子挖出一片古旧的陶瓷，于是一帮民工一哄而抢，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一个可怜巴巴的文物官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最后就坐在挖掘机钭子上哇哇大哭。后来来了城市市长，市长面对记者的镜头，回答记者是否知道文物保护法的提问。市长慷慨说：“作为市长，我每天要看多少文件，就这么一个文物保护法，我怎么会记得？”于是第二天这个工地依然机声隆隆，于是半年以后这里又矗立起一栋崭新的大楼。

上述的事情当然是在中国。不过也有一个国外的可作对比。当年曾游德国。德国导游很认真的给我们讲解：“这座楼还是二战前的模样。只是二战时，整座楼几乎完全被炸平，只留下一些残垣断壁。你看，这一米以下的部分是二战前的基础，上面是后来照原样修复的。完全保留了建筑的原貌。”

当然，要保护的远不仅仅是地上人造的建筑和地下先人的遗迹。那上帝在百万年前创造世界的每一点都是独一无二的创意。所以，有时就想，真难为了现在的摄影师们，大概她们已经很难有机会再次拍摄到气势震天的黄河波涛了。真是难为了后代的歌唱家们，她们在如今的太湖上，还能再唱出那么动听的《太湖美》的旋律吗？

一些建筑申遗成功了，一些古迹开发破坏了。辉煌的汉墓旁是鬼怪横行的西游记宫，记忆的乡村如今布满了黑云蔽日的烟囱和嚣叫。浩瀚的草原如今不用风吹草低就看见许多穿了人的花衣裳的羊群，渺茫的沙尘暴让人可以想见不用三千年的等待就是遍地枯萎的沙漠胡杨。于是，在记忆和想像的空间里，不再有一个值得我们守望的诗意家园。

当圆明园的灯笼换成了八国联军的大火，当北京城的城墙在梁思成的眼泪里轰然倒塌，历史已经成为历史了。也许我们还能建造一座完全复古的圆明园，也许我们有一天要恢复北京的旧城墙，可那里还有当年古人留下的气息吗？就像北京缩微的古罗马角斗场，古庞贝的古城，古柬埔寨的吴哥窟，它们除了作为一帮没机会出国的国人照相的背景，大概也没有多少其他文化涵义了。

三星堆人的巨目，尽管已锈蚀斑斑，可一样闪现着远古的深邃。安阳的甲骨文，尽管破裂破旧，一样昭示着民族的文明。长沙马王堆的老太，尽管腐朽不堪，一样诉说着少女的姿容。真不知道几年以后，站在灯火辉煌的新圆明园宫门前，会有谁感到祖国无比的自豪？

于是脑海里又响起电影《沙鸥》的音乐，从激昂到舒缓，从奋进到叹息，其中没有一句歌词，只有一段男女主人公在圆明园废墟上的对话：

“圆明园怎么成废墟了？”

“因为他被八国联军烧了。”

“什么都烧了吗？”

“能拿走的都拿走了，能烧的都烧了，就剩下这些石头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