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说,当一个人心灰意冷时,所做的决定反而比较正确。就好比一个人在冬天衣着单薄,急切的买了一件外套抑寒,一定是穿过那一次后就再也不去碰它。而你因为不冷或不需要,就可以从容的,慢慢的挑选合适的美丽外套,或者不挑。
我缓缓的搅动面前的咖啡轻轻的说,因为你心已灰意未冷,所以你是狂热与冷静的矛盾体,因此你做的决定往往一半一半,有对的有错的。或者又对又错。
我跟容都没有男朋友。生活如丝绸般,柔软又平静。这段日子她迷上了村上春树,我爱上了咖啡。常常,她捧着春树的书,我端着热热的蓝山。或是高谈阔论,或是默默无语。
我不知道容来自哪里,她没有固定的工作,是个自由写作人,又是旅行者,或是摄影师。她永远的t恤牛仔裤,短发鸭舌帽,颜色也总是黑色灰色或者白。唯一的色彩是一件紫红的披肩。没有什么表情,抿着嘴角略略往上,黑色眼睛亮亮的,就是她最生动的时刻。
容是伤心的,但她从不表达,就象她从不说爱。她只会说,她的心已灰。
这个夏天炎热又撩人。我在旅游杂志上看到介绍一个热带的海边小镇,蓝的天,蓝的海,白的沙,透明而又干净。我邀约容一起前往,她看着我沉默了五分钟说好,然后慢慢的轻轻的说,那是我的家乡,二十五岁前我从未离开那里。离家五年,我也从未回过那里!
于是一个月后,我跟容坐这个小镇海边的麦当劳里。冷气很冷,喝着热咖啡,看着烈日下的海,让人有想要倾诉的冲动。她给我看十年前她二十几岁的照片,飘扬的长发,大红的小背心,短的牛仔裙。脸上的笑是张扬的放肆的。
容喝了口我手上的咖啡,说起了她的故事。
我出生在这个海边的度假小镇。我们这里的人都热情快乐张扬。高职毕业后我就在镇上做了一名幼稚园老师。因为年轻,因为美丽,身边追求的人很多,不是没有过小小的心动。
那时镇上唯一的发电厂常常有大都市来的工程师派驻,他们成熟博学又风趣。我们学校的老师们跟他们结成了联谊。而我认了其中一个工程师做干哥哥,他的太太在都市里上班,他们一个礼拜见一次面。这个干嫂嫂也很喜欢我。我经常跟着他们开车去海边兜风,看着他们旁若无人的亲吻,我想以后我也要这样,找一个相爱的人幸福下去。
干哥哥调回都市上班不久。有一天,我去花店买花,认识了那里的小开。你也看到了,在镇上,所有的男生都是t恤短裤。只有他永远棉的衬衫,麻的长裤。黑的眼睛黑的皮肤,笑起来雪白的牙齿,象温和的野兽。
当然,我们爱上了彼此。他教我摄影,带我去旅行。关山的日出日落被我们看了无数次,看着红色的太阳慢慢的升起,慢慢的沉沦,每一次都有不同的华丽。在海边,大片的树,碧蓝的海,白色的沙,咸湿的风。他给我拍了无数的照片,看着我在海水里奔跑尖叫。晚上我们在月光下的沙滩上散步,每走几步就停下来亲吻。
他去加拿大时,买了一件紫红的羊毛披肩送我,在我们家乡那么热的天气根本用不上。但他说,我披上这个披肩,就象他拥抱着呵护着我。
那个春天的夜晚,他房间的空气中有淡淡栀子花香。他细细的亲吻,轻轻的抚摸,慢慢的进入我,一朵红色的花染红了洁白的床单。我从一个女孩蜕变成了女人。
很快他们家来提亲了,我父母欣然同意,他们家在镇上是有头有脸的旺族。婚期订在一个月以后。我辞掉了工作,专心筹备婚礼。还抽空去学了插花,要成为花店老板的儿媳妇这是一定要学的。
最美的婚纱,豪华的酒席,昂贵的钻戒。我被宠爱得无以为继。
可是不知为何总有一种伤感在我内心细细灼烧,有不安的预感。婚礼前两天,他约我到海边,天很蓝,云很白,一切宁静得如同水彩画。他用同样平静的嗓音跟我说,没有婚礼了,一切都结束了。
因为知道了我们的婚约,镇上开始有了议论,花店小开的未婚妻曾经跟发电厂的工程师,一个有家室的男人不轮。这样的绯闻新鲜热辣,在小镇每天都会上演。只是他,还有他的家族不能容忍。所以,一切都结束了。
时间停留在这一刻,我挽着他的手,静静的听他说分手。曾经染红的床单好象是梦境里的事,一切都被他抹杀了。爱情曾经是我的信仰,而如今它彻底的破灭了。
我在小镇上行尸走肉的生活着,忍受别人的指指点点。一个个失眠的夜,默默的让泪水洗刷我的伤口。咸咸的,麻麻的,没有痛。
直到那天,精神恍惚的我忘记关娃娃车的车门,让一个小朋友摔出车外重伤。我卖掉我的车,赔掉我所有的积蓄。脱掉飞扬的短裙,换上破旧的牛仔裤,告别早就视我为陌路的家人。只带上那件紫红披肩,开始了我的漂泊。而我的心已经死了。
容说完这些话,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睛依然亮亮的,有一点闪动。
会有感动心就还没死。我说,你后来就没有再交过男朋友了吗?
当然有了。象你说的,我心灰但意未冷。我害怕又渴望恋爱。我需要有男朋友来证明我的存在。跟不同的男人上床,破罐破摔的放肆,意未阑删的颓唐。但我想,我还是忘不了他。
晚上,容带我到镇上的露天酒吧喝酒。木质的桌椅,咸咸的海风,伴着空气中烧烤的香味,一切是煽情而又美好的。
请问?你是容吗?我想念了五年的未婚妻容?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容的旁边。
我看到了他,容以前的未婚夫。他果然是英俊的,一点点的稚气,一点点的沧桑。皮肤很黑,笑起来很白的牙齿。我看到了容,她的眼睛亮亮的,嘴角微微的上扬。一切仿若都静止了,停留在了这一刻。我悄悄的独自回到饭店,没有人发现我的离开。
容果然一夜未归。我有点意外,这个伤得如此重的女子真的会再一次奋不顾身往深渊里跳吗?中午时分,容踩着阳光进来,在这个阴暗的女子身上居然看到了灿烂。
他已经结婚了。可是他们并不相爱。他老婆在外面居然还有别的男人。这几年都不让他碰她。而他这几年来无时不刻的想念我。容有点兴奋的说完这番话。
容,你不要傻了好不好?这种骗三岁小孩的话你也信?
我知道。容的光彩暗淡了。可是这几年来交往过的男生,都实话实说,连骗骗我都懒。我没有想跟他有结果。我心已灰,可是我想要恋爱,爱一个我爱的人。
我无语。都是女人,我了解她渴望爱情。即使被伤害,即使心已死,但终究意难平。
接下来的行程变成了三人行。我默默的行走在容跟那个男人旁边。看着他们说笑,旁若无人的亲密。容的美丽彻底的绽放,张扬放肆的快乐在这个热带的小镇上。
直到那天深夜。那个男人的老婆找上门来了。小家碧玉型的女子,漂亮却不张扬,说话温软却有力。
你好。我叫阿玉。我知道你是容。我听过你的故事,五年前。她准确无误的对着容说。
我有点讶异。为什么认定她是容,也可能是我啊。
不,你的身上没有离家多年该有的沧桑。没有爱过受伤过的痕迹。他的老婆果真是个聪明的女子。
说吧,找我什么事?容的声音有些沙哑。
五年前你离开后我就嫁了他。他现在经营的是我父亲的公司。而我已经怀孕五个月。这样还不能说明什么吗?阿玉的肚子确实微凸。
你是来找我算帐?或是挑衅?
不,我来是请求你离开。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我年迈的父亲,还有你自己。五年来他不断的在外面有其他女人,并且毁谤我在外面有别的男人。我不爱他,但我别无选择。我相信你们曾经是相爱的。但现在的他已经变了,不是五年前你爱的他了。
我感受得到容的寒意。在炎热的夏季弥漫开来,一点一点侵蚀着,冷冻成冰。
一年后,我仍是坐在星巴克靠街边的窗前,喝着蓝山。手上多了一本村上春树,面前却少了容。离开小镇后,容没有跟我回到这个拥挤的城市。她说她的旧伤复发了,比以前更深更痛,她要找个地方疗伤。
咖啡的香气里,我想念着容。这个阴晴不定的女子。她的心已灰,那她的意也冷了吗?
凌晨两点,电话响起。不合时宜的电话让人有不安的感觉。
hi!我是容。电话里的声音出人意料的明亮。
容,你好吗?你在哪里?出事了吗?为什么凌晨打来电话?刚从床上爬起的我睡意全无。
sorry,我忘了你那边的时间。我在巴西。现在要去结婚,跟你分享我的幸福!那么愉快,容应该是走出情伤了吧?
他是谁?你爱他吗?发生了什么事让你愿意嫁?
哈哈哈 我不敢相信这么爽朗的笑声是容发出的。你的问题很多耶!他是华裔,很爱我。我把婚纱照mail给你了,有空去看吧。拜!
两天后我收到了容的照片。旁边那个黝黑高大,笑起来牙齿很白的男生,怎么看都象她以前的未婚夫。容终究是忘不了他的,但愿她能好好的被爱一回。
三个月了,发给容的邮件她通通都没有回。这个幸福的小女人是不是忙着经营她的新家,把我这个老朋友忘了。我是不是也该学学她,接受一个爱我男生,结束孤独。
星巴克的下午,我百无聊寂的打开电脑邮箱,有一封邮件来自容的邮箱。终于回信了,我很兴奋。
hi!我是容的丈夫。她告诉我你是她唯一的朋友。很不幸的消息要告诉你,容已经离我们而去,到了天国。她一直喜爱的紫红披肩是你送她的吗?发生不幸的那天,风把披肩从她身上吹走。她去追,结果没有看到迎面而来的货车。我很遗憾,让车祸带走了她。希望她在天国快乐!
容的丈夫
地球仿佛停止转动,一切都是静止的。我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了。在安静的咖啡厅里,我无法抑制的放声大哭。如孩童失去了最心爱的玩具,委屈到不能自己。我是真的失去我的朋友容了。
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的早。街上的冷风吹着衣着单薄的我。
冷吗?刚交往的男友是个体贴又细心的人。
恩。我点了点头。
我们去买件披肩吧?你看那件不错喔!男友指着橱窗里一件红色的披肩。
不!我决绝的。
怎么了?你不喜欢披肩吗?这可是今年的流行趋势。
我不穿!但我喜欢!我匆匆走开。
为什么?男友追着我。
因为。。。我心已灰,所以我不穿。但我意未冷,所以我喜欢。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我缩了缩脖子,真的冷啊,该买件外套了。
-全文完-
▷ 进入RED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