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小寒,是一只修行五百年的蝴蝶,遁入红尘只为了却五百年前的一段宿缘······
1
我拼命的扣着朱漆大门上的铜环,隐约听到相府里神棍正叽里咕噜的念着驱邪咒,还有招魂铃叮当响个不停。我加大了力度,我知道那些符咒根本救不了咏柏的命,只会延误他的病情,所以我必须立刻阻止这场闹剧。可是手都敲麻了,也没见有人开门。我穿门而入,看见一个家丁正趴在东厢房的窗台上看热闹。我用石子掷他的屁股,他捂着屁股回过头来,可我知道他什么也看不见,因为我隐了身形。我又拿石子掷他的头,他的额头很快隆起一个包。他骂骂咧咧的朝门口走了过来。我赶紧穿门而出,继续敲门,门终于开了。我说我见了府上的告示,特来为你家公子治病。然后轻轻在他额头上抚了一下,他的包立刻消了。这一招果然凑效,他用仰慕菩萨一样的眼神把我迎进了相府。
2
家丁向相国介绍我时的表情估计和高力士向玄宗引荐杨玉环并无二致。他把我吹得神乎其神,还说是神明用石子示意他开门,门外就是少爷的救星。我忍住笑,从容的看着面前这位威严的长者,我知道,他也在打量我,他一定不相信如此弱冠少年可以救他儿子的命。我气定神闲的对他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大人如果信任我就请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会用事实证明你绝对没有信错人。他点头,我信你,我只能信你了。你若救活柏儿,你要什么我都依你。
3
终于又再见到他了,这还是五百年前在百花谷里救过我的那个翩翩少年吗?此刻他正安静的躺着,星眸紧闭,俊脸蜡黄,气若游丝。一股酸楚迅速从心尖涌到鼻头,泪便毫无预兆的夺眶而出,五百年的泪水似乎全都聚集在这一刻间泛滥,我哭得痛快淋漓,无所顾忌,因为这里只有我和他,这一个月里都只有我和他,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
4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我已在相府住了半月。咏柏还是很安静的躺着,脸色渐渐恢复如常,我知道他很快就会醒了,可我不知道他会在我揽镜自照的那一刻醒来。镜子里的少年摘了发冠,满头青丝如瀑般倾泄下来,映着皎洁的月光,俨然成了风华绝代的少女。玉手轻梳间,断发纷落如雪,她的唇边竟绽放出一抹可怜兮兮的微笑。她笑了,因为她感到欣慰,她的断发越多,他的病就会好得越快。突然,镜子里多了一张脸,一张俊美无比的少年的脸,她吓了一跳,回头,前额正好触到他温软的唇,那一秒她有些晕眩,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袭遍全身。
“你是谁?”他定定的看着我,温暖的气息拂到我脸上,酥痒酥痒的。
“我--我是令尊请来为你治病的郎中。”我后退两步,不敢看他的眼,晕眩的感觉越来越重。
“郎中也有女的吗?不!你不是!我认得你,你是小寒。”他的语气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我身子一颤,他说他认识我,居然还说出了我的名字。可是这怎么可能?初次见他分明是在五百年前,莫非他带着前世的记忆?
我慌乱的把发丝束进发冠,按捺住内心的波动,用尽量平静的声音对他说:“忘了今夜的我。”
5
咏柏果然没有说破我的女儿身份,自他醒后,相府上下对我更是敬若神明。因为消耗了太多的真元,我必须凝聚月华潜心修养一段时日,所以我对相国说我需要一处清净的地方钻研医术,于是我很快搬到了“雅心斋”。
雅心斋是相府东北角上的一个小庭院,院中央有一个雅致的亭台,名曰“悦目”。悦目亭旁长着一棵茂盛的桂花树,风过时,空气里便溢满了甜甜的味道,闭上眼睛猛吸一口,便觉五脏六腑都是香的了。
咏柏醒了,说明他病根已除,我不用再为他运功驱毒,可是他体质尚虚,需要服些固本培元的汤药,我不放心把药交给那些丫鬟小厮去熬,怕他们偷懒,错了火候,所以我每天在雅心斋亲自熬好了汤药再差人端去东厢给咏柏。我原想亲自端给他,可我隐隐有些害怕,到底怕什么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自从那日他说他认识我后我就不敢再正眼看他,总觉得他眼里有两团火,多看一眼,那火就会烧了我似的。
6
一日,我登上悦目亭,竟意外的发现亭中央有一座琴台,揭开染满尘埃的布幔,一把古香古色的梨木七弦琴便赫然在目。我惊喜极了,挑弦轻拨,音律清越,好琴!我便颔首弹奏起来,琴音袅袅,落英缤纷,眼前不知怎么就浮现了一双澄澈无尘的眼睛,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句话,我认得你,你是小寒。我摇摇头,试图静下心来,心却更乱。心乱,琴音便乱,我索性住了手,却听见有人鼓掌,抬眼处,咏柏正满脸微笑的倚在桂花树旁看着我,原来男人笑起来的样子也可以这么迷人,我竟看得痴了。
“这曲《凤求凰》优柔婉转,情真意切,只是收尾那段错了几个音符,显得有些凌乱,不够流畅,莫非你有心事?”
我弹的居然是《凤求凰》!我完全是在不知不觉状态下弹奏的,如果他不说,我还不知道呢。怎么会是《凤求凰》呢?音由心生,曲随人愿,难道我······我不敢再想了,脸顷刻间滚烫,头压得更低,低得能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正疯狂的跳动,似要冲开胸膛跳将出来。
虽然不曾抬头,却感觉得到他离我越来越近。四周突然变得很静很静,只有呼吸声,他的,我的,纠缠在一起。我的脸被他温柔的捧住,我以为我会抗拒,可是我没有,我竟然很安静很温顺的任由他捧着,一动不动。
“小寒,你知道我有多么想你吗?我以为你只会在我梦里出现,可是你却俏生生站在了我的面前,想来老天还是长着耳朵的,他听见了我的心声,怜我一片痴情,所以把你送到了我的面前。小寒,告诉我,你想我吗?”
他的声音极富磁力,那一刻我竟有如梦如幻的感觉,象是飘在云端上,带着一丝不真实的喜悦和幸福。我听见自己梦呓般的声音:“咏柏,我想你,我比你想我还要想你,因为我对你的思念已经延绵了五百年!”
7
自那日在悦目亭互诉衷肠后,咏柏便常来雅心斋陪我,吟诗作画,弈棋抚琴,当然更少不得卿卿我我,你侬我侬了。也曾不断的提醒自己尽力让这段恋情低调隐秘不要张扬,然情到深处根本就不受控制,彼此眼中都只有对方,周围的的一切仿佛透明,哪里还记得那么多的顾忌。很快我便发现丫鬟家丁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些内容,这些内容令我深感不安,隐约预感到属于我和他的美好日子不会太久了,只是没料到这一天来得那么的快。
清晨,我象往常一样去悦目亭抚琴,往日里咏柏听到琴音便会立刻来这里陪我,可是今日过了很久也没看见他的身影。我再也无心弹琴了,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事,想出去看看。刚走到门口,只见数道金光闪跃,身体如遭雷击般灼痛无比,所有的力气在一瞬间消失殆尽,身子软软的跌倒在地上。抬眼看去,门上不知何时竟贴满了镇妖的符咒。我日夜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不得怪咏柏不来陪我,他一定是知道了我是妖精,所以怕了。那些山盟海誓不过是他即兴编出来的谎话,他或许爱过我,可他是人,我是妖,所谓的爱情最终还是迈不过这道鸿沟。可是谁说妖精就不可以拥有真爱呢?他的爱能收放自如,可我的爱却如逝水东流再也收不回来,此刻身体的痛楚都算不了什么,只觉得心象是被利器凿了一个大洞,痛入骨髓。
“让开,谁再敢拦我,就休怪我出手无情!”是咏柏的声音,显得有些恼怒。他是要来见我吗?莫非我错怪他了?
“少爷,请别让小的们为难,老爷特别嘱咐不许您踏进此门半步。”家丁的语气很生硬,毫不退让。
“放肆!我要去找神医取药,若误了时辰,药力失效,你们谁担待得起?”真没想到那么诚实的咏柏为了见我居然也学会了撒谎,原来他还是那么在乎我,这么一想,心就不再那么疼了。
“少爷,他哪里是什么神医啊,根本就是只妖精。千万别再吃他的药了,小心害了你的命。”
“你胡说!妖精能替我治病?她若害我为何又要救我?她若是妖精,那你们统统都是妖精。”咏柏有些气急败坏了,我知道他是听不得别人诋毁我。我深爱的咏柏啊,你若知道真相后,还会这么维护我吗?心口一酸,泪,潸然而下。
“小的没有胡说。昨日夜里,府外来了个道士,硬要求见老爷。他说相府东北角上妖气冲天,问住着何人,老爷说住着替您治病的神医。道士又询问了一番神医的琐事,然后进雅心斋探视了一番,确定神医就是妖精,而且修行不浅,还给了老爷这些符咒,说可以暂时镇住他。等到今日午时,正气最旺的时候再来降伏他。所以少爷您再忍耐几个时辰,午时一到,他便现了原形,你就会明白小的所言非虚了。”
“简直就是一派胡言!那个道士才是妖精!妖言惑众!你们全是傻子!要么就是疯子!我懒得跟你们浪费口舌,赶紧让开!”咏柏已经怒不可遏了。
“少爷,少爷······”一阵喧哗过后,咏柏终于出现在我面前。
“小寒,你这是怎么了?”他很小心的把我扶起来,满脸关切的看着我。
“咏--柏--,我--很--好”我勉强的冲他微笑了一下,想抬手摸摸他的脸,却软软的晕倒在他怀里。
8
百花林里的百花开了,万紫千红,蝶飞蜂绕,徐风轻送处,奇香异卉沁人心脾。咏柏摘了一朵沾着露水的芍药问我说:“小寒,你知道这花上的水是什么吗?”我说:“露水”。他笑着摇头,说:“是汗水。因为你比它美丽千倍,所以它觉得汗颜。”说完,他将花儿轻轻插入我的发鬓,拥我入怀。我闭上眼睛尽情品位这浓浓的幸福。可是当我睁开双眼,他却不见了踪影。我着急的大喊“咏柏--咏柏--”
“小寒,小寒,你醒了?我在这里,咏柏在这里。”我缓缓的睁开眼睛,方知刚才不过是一场梦。此刻我正靠在咏柏的肩上,他一手扶着我,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把匕首。我们的身边围了很多人。
“你们都给我闪开!快去把‘雪云驹’牵来!再敢靠过来,我就真的割了!”雪云驹是他最爱的马,通体雪白如云,日行千里。
“柏儿,休得胡闹!她是妖精,你是人,人妖殊途,她会伤害你的。快把匕首放下,到爹身边来。”相国试图过来拉他,却被他挣脱了。
“爹爹,你莫再逼孩儿,孩儿不管她是不是妖精,只知道她救了孩儿的命就是孩儿的恩人。既然你们容不得她,就让她走吧,不要伤害她。”
“好的,爹听你的,让她走。可是你要雪云驹做什么呢?”
“孩儿要跟她一块走!”
“爹知道你感激她,爹给她赏银便是,你不必跟着她走。”
“不!不是感激,是爱!爹,孩儿爱她,这辈子孩儿都要跟着她,保护她,无论天涯海角!”
我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决堤而出,从未听过如此深情的表白,也从未象此刻这样感动,幸福的潮水一波又一波的涌过来,将我淹没。
“混帐东西!她是妖精你懂不懂?妖精!”
“即使她是妖精,孩儿也爱她,永不后悔!”
“中邪了!你果然中邪了!管家,快去把那道士请来,别等什么午时了,赶紧把这妖精给我收拾了,越快越好!”
“哎呀!少爷的手流血了!”
“咏柏,你怎么这样傻?”
我闻言看过去的时候,咏柏的血已经染红了我半边衣襟,我想运功为他止血,却还是使不上力,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却又无能为力。
“没关系的,小寒,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他朝我挤出一丝微笑,可我知道他很疼,却又帮不了他,那一刻,我恨死了自己。
“柏儿,别再伤害自己,爹这就叫人把马牵来。管家,快去,快去牵马!”
咏柏小心翼翼的把我扶上马,自己也跃了上来,缰绳一抖,马便绝尘而去。
9
记不清走了多远的路,只看见日升了又落,天黑了又白,反反复复,停停走走,我们终于在一个山明水秀彩霞满天的美丽村庄安顿下来。
咏柏用卖掉雪云驹的钱在山脚买了一间小屋,虽然简陋,却是我们今后的家,也是我们今日的洞房。。
没有满座高朋,没有喜庆婚宴,只有无言的红烛,以喜极而泣的方式默默为我们祝福。烛焰在他眼里跳跃,更衬得他星眸若梦,他痴痴的看着我,我知道我一定很美,世间女子任谁再美,也美不过新郎眼中的新娘。
“小寒,你可不可以在我这里咬一口?”他把右手伸到我面前。
我笑着拉过他的手腕,轻轻咬了一口。
“不行,太轻了,要重重的咬,咬出牙印,不要担心我会痛,我就是要痛的感觉,越痛越好。”
我狠狠的咬了下去,因为我和他一样,有做梦的感觉,而此刻,我们需要的是真实。
“哎哟!”他叫出了声,望着手腕上一排清晰整齐的牙印呵呵傻笑起来。
“咏柏!”我含情脉脉的看着他。
“恩。”
“咏柏!”
“你想说什么?小寒。”
“咏柏!咏柏!咏柏!我什么也不想说,就想这么一直叫着你的名字,一千遍,一万遍。咏柏咏柏咏柏······”
“小寒,傻傻的小寒,这样一个可爱的你,叫我如何才能不爱呢?”他的唇温柔的覆盖住我的,缠绵婉转的吮着我的舌,我只觉双颊滚烫,浑身燥热,绵软无力。他突然把我抱起来,轻轻放到床上,无比热烈的看着我,我赶紧闭了眼,羞涩?害怕?期待?究竟是怎样的心情,自己也说不清楚,只知道,能成为咏柏的妻子是我一生中最最幸福最最快乐的事情。
帐外烛影摇红,帐内春光无限。我将脸温柔的贴在他的胸上,聆听他如鼓般的心跳,回想刚才那消魂蚀骨的缠绵,不觉心旌荡漾。
“小寒,你知道此刻我有多么幸福吗?第一次见到你,便不可救药的爱上你,无数个夜里为你等待为你痴狂,今夜终于完完全全的拥有你。此刻我恨不得站在城墙上向全天下的人宣布,我爱小寒!咏柏爱小寒!永远永远只爱小寒!”
他的脸因兴奋而涨得通红,可爱至极,我忍不住在那红霞上亲了一口。
“咏柏,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你醒来的那一夜说你认识我而且叫出我的名字,可我并没告诉过你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真的很好奇。”
“我16岁生日的那个夜里,做了一个美丽神奇的梦,梦见自己在一个繁华似锦的山谷里救了一只蝴蝶。当时它正粘在蛛网上,脆弱的翅膀在微微的翕动,显得那么的凄凉无助。我挑破了蛛丝,轻轻将它托于掌上,竟看见了它的泪。蝴蝶也有泪的吗?我正待细看,它却忽然不见了。百花丛中款款走出一位貌似天仙的少女,羞怯的对我盈盈一拜,说感谢我的救命之恩,若来日我有难时,她必定会来报我今日之恩,说罢飘然而去,我急急的追着问,姑娘芳名?她说出小寒二字便消失不见了。我便醒了。可是自那日开始,我每晚都做这同一个梦。直到那夜在月光下看见你站在窗前梳头,我一眼便认出了你,你就是小寒,小寒就是你。”
他说的梦境赫然就是五百年前他在百花谷里救我时的情景,当时我还只是一只普通的蝶,因贪玩误撞到蛛网上,正当我绝望无助时,他出现了,白衣飘飘,玉树临风,他将我托于掌心,怜悯的看着我,他的眼睛是那么澄澈,那么温柔,我当时就对自己说,若有缘修得人形,定要变个女子嫁给他。只是我怎会出现在他的梦里呢?莫非是我报恩心切,魂灵出窍入到他梦中?缘分怎会如此玄妙?果真是宿命在冥冥中安排着一切吗?
“小寒,你真是那只报恩的蝴蝶吗?”他捏了捏我的脸颊,俏皮的问。
“是啊,我就是你五百年前放生的那只蝴蝶,你怕吗?”我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想看清楚他的表情。
“我怎么会怕呢?小寒,不管你是人是妖,你都是我的小寒,我对你永远都只有爱,无止境的爱。听明白了吗?小傻瓜。”他的唇又如雨点般落了下来,我热烈的接住了这些幸福的雨点,感动充盈了全身。
10
我和咏柏的小日子过得清贫却甜美。清晨,我们会携手去山顶看红日喷云而出,日间,我们会一起去屋后的园子里浇菜,或者在阶前撒米喂鸡,夜里,我们坐在门坎上一起数天上的星星,他会告诉我哪颗是牛郎,哪颗是织女,而我总是装作记不住,他便会用他的手牵着我的手向天边最远的那两颗星指过去。他在专注的看星,而我在专注的看他,当他发现我看他时,他的唇便会温柔的压下来······
一日,咏柏又去街上卖他的字画了,我在院子里打扫,远远就看见一个人朝这边走过来,近前一看,竟是相府的管家。他死死的盯着我看,我知道他是不能确定眼前这个荆钗布裙的女子是否就是三个月前住在相府的那个少年神医。
“管家,你是来找咏柏的吗?”
“是啊,你是---?”
“我是咏柏的妻子。”
“噢,是这样的,老爷让我带你去见他,他有很重要的事找你。”
相国找我会是什么事呢?让我离开咏柏吗?那他就白来这一趟了,我是死也不会离开咏柏的,除非他先离开我。
既然决心已定,也就没了思想负担,我很从容的跟着管家到了村东头的河边,相国果然站在那里,负手而立,河风吹起他的衣角,显得有些萧瑟。
“你来了,听说你已和柏儿成亲了?”他转过身来,比以往苍老憔悴了许多,我不由得有些歉意。
我点头,暗暗纳闷他是如何得知我们成亲的事情。
“你一定很纳闷我是怎么知道你们的事情吧?还记得雪云驹吗?有人把它献给了我,所以我知道你们到了这里,我还知道你们过得很清寒,柏儿居然抛头露脸的摆摊卖字画,他的那些字画现在全都挂在我的书房里。我知道你一定记恨我当初那样对你,可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场,一个父亲的立场,你也会那样做的。我今天来并不是奢求你的原谅,只是想提醒你不要耽误了柏儿的前程,你既然是他的妻子,就应该多替他着想。成天靠写字卖画为生,岂不委屈了他?儿女私情老夫是不太懂,但老夫知道男儿当以功名为重。马上就是三年一次的会试了,各地举子齐聚京城为的就是名列三甲,光耀门楣。错过了这次机会,就必须再等三年,人生苦短,能有几个三年?我知道祥儿是不会丢下你独自回去的,所以我想请你劝说他回京赶考。如若他能金榜题名,老夫定命八台大骄迎你进府,还你们一个盛大隆重的婚礼。”
我能体恤父亲望子成龙的心情,我也感激他对我的宽容和信任。所以我坚决如铁的对他说:“请相国放心,咏柏一定会去参加会试的,也一定能够参加殿试。”
相国临走的时候执意留下了一些银两,我没有拒绝,因为我们确实需要这些。
咏柏回来的时候容光满面,笑嘻嘻的对我说:“小寒,你猜我今天卖了几副字画?”我笑着摇头。
“全都卖完了。小寒,我的字画真有那么好吗?”
“是啊,你的字刚劲有力,画栩栩如生,怎么能不受欢迎呢?”天真的咏柏哪里会知道买他字画的真正主人是他用心良苦的父亲啊。而我绝对不会告诉他真相,我喜欢看他自信满满的样子。
“你这张小嘴是不是抹了蜜啊?让我尝尝。”他的唇飞快的压住了我的,让我无处可逃。
“咏柏,会试即将开始了,咱们去京城吧?”
“小寒,你不是不喜欢功名富贵吗?为何今日说这样的话?莫非你已倦了粗茶淡饭,不想再过这种清贫的日子?“他的眼里有深深的落寞,我不忍再继续说下去,可是答应相国的事情又怎能食言?
“咏柏,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参加会试并不一定就是为了谋取功名,更是对自己学识才华的一种考验和证明。我希望我的夫君能够金榜题名,好让全天下的女人都羡慕我嫉妒我。难道你不愿意向全天下的人证明你是多么的值得小寒去爱去珍惜吗?”
“小寒,我愿意,只要是你要求的,我都愿意为你去做。”他痴痴的看着我,我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卑劣,竟然利用他对我的爱变相的逼迫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傻傻的咏柏啊,请你一定要原谅我。
11
我们在会试的前一天赶到京城,咏柏很顺利的通过会试进入殿试。殿试回来后我问他考得怎样,他但笑不语。我挠他胳肢窝,他笑得一把抱住我,说状元夫人想谋杀亲夫。我知道咏柏不喜说大话,既然他说了,就说明他成竹在胸。我会心的笑了,在他脸上响亮的亲了一个,这是我给他的奖励。他说一个不够要一串,于是我们热烈的吻在一起。
两日后,咏柏说皇帝赐宴于琼苑,举行新科进士庆典,宴会上会宣布三甲名单。我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说,去吧,届时一定会有很多人祝贺你,但你一定要记得第一个祝贺你的人是我,因为我现在就知道新科状元非你莫属。他笑着拍拍我的脸,说,这么有把握啊?莫非你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我在他鼻子上轻轻一刮,说,因为我是状元夫人啊。他抱住我又想吻我,我躲开了,因为我知道这一吻又是绵长不休,而我不想他迟到。他依依不舍的走了,却不时的回头,我突然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可我马上就被这种感觉吓到了,赶紧“呸呸呸”的连啐了三口,暗怪自己胡思乱想,然而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搅得我心神不宁。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我等的人却一直没有回来。我焦急的站在客栈门口,初春的风依然凛冽,吹在脸上似刀割一般。巷子里冷冷清清,杳无人迹,我的心也空空荡荡,毫无着落。我不能再这么被动的等下去,我必须去琼苑找咏柏。
到了琼苑,早已经宴散人尽,只余下浓烈的酒香证明着这里刚刚举行过一场盛宴。
自从那日被道士的符咒伤了,我的元气一直没有完全恢复,内腑时常隐隐作痛,可是现在顾不得许多了,我强行运功冲开天眼,看见咏柏被关在刑部大牢里。我赶紧使用遁地术来到他身边。
“小寒,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都快急死了,好怕你等久了会担心,可是我出不去。”他惊喜的抱住我。
“咏柏,你不是去赴宴吗?怎么到这里来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有没有打你?”我仔细的把他全身上下看了个遍,还好,没有受刑的痕迹。
“小寒,你别担心。我在琼林宴上一时出言不慎顶撞了皇上,等皇上气消了就会放我出去的。你赶紧回去吧,这里很冷,冻坏了你我会心疼。”
“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一起走?怎么走啊?这里戒备森严,我们出不去的。”
“傻瓜,我能进来,当然就能出去。你什么也别管,只要抓紧我的手就行了。”
“不,我不能走,我走了就多了一项罪名,本来只是一件小事,反而闹大了,而且会连累爹爹的。”
“那我也不走,留在这里陪你,这样你就不会觉得冷也不会感到孤独。”
“可是狱卒看见这里突然多了个女子,会把你也关起来。”
“我不怕。”
“可是我怕,怕你受到伤害。小寒,听话,回去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相信我。”
“好吧,我听你的。可是咏柏,你也要答应我一定让自己平安健康的回来。”
“我保证!小寒,我爱你。”
12
我失魂落魄的回到客栈,老板说相国已经在房里等我一个时辰了。相国在等我?我心里一惊,越发觉得咏柏的事情不象他说的那么简单。
果然不出所料。相国告诉我,咏柏殿试夺魁后,皇上赏其才华,当众赐婚,将宁安公主许配给他,可他却拒旨不纳。皇不悦,问何故逆旨?他说他已有了妻室。皇说,休妻即可。他说糟糠之妻不下堂。皇说,不休也可,公主为正,她为妾。他却说,爱情是唯一的,排他的,今生只爱他妻子一个,永不再娶。皇上震怒,命人将他押至刑部大牢,三日后于西市问斩。。
多么固执的咏柏啊,都是我害了他,若不是我叫他来京城参加会试,又怎会造成今天的局面?后悔,自责,伤心一齐包围了我,泪水奔流不息。
相国也老泪纵横,他万万想不到儿子金榜题名居然是这样的下场,这不是他要的结果,他一定比我更后悔更自责更伤心。
良久,相国说:“我知道柏儿爱你,他什么都听你的,什么事都愿意为你做,所以你去劝劝他吧,劝他娶公主,我也舍下这张老脸去恳求皇上收回成命,我知道这样对你很不公平,可这却是救柏儿的唯一办法啊。不予追究了。”
劝咏柏娶别的女人?那还不如拿刀杀了我。我苦笑,心如刀绞。可是除此之外,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救咏柏了。
我又回到大牢里,咏柏已经睡着了,他的睡态是那么的安详柔和,象个可爱的孩子。可是过了今夜,这个男人即将成为别人的新郎,我再也不能和他耳鬓厮摩长相厮守了,再也不能象现在这样痴痴傻傻的看着他了,这般想着,心便如死了般悲痛难忍,大颗大颗的泪溢出我的眼,滴到他的脸上,正待去擦,他却醒。
“小寒,不是让你回去等我吗?怎么又来这里?还哭成泪人一样存心让我心疼是吗?”他笨拙的帮我拭泪,可旧的刚擦过,新的泪又涌出来。
“抱着我,咏柏,抱紧一点,紧到让我觉得窒息。”
“小傻瓜,窒息会死的。你死了,我怎么办?”他捏捏我的脸颊,笑着说。
“可是咏柏,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我怎么办?剩下小寒一个人的日子该怎么过?”
“又说傻话了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乖,听话,赶紧回去。”
“咏柏,你到底要瞒我到什么时候?我都已经知道了。你怎么那么傻啊?皇上要你娶公主,你答应就是,何苦因为我而得罪皇上丢了性命?难道你认为你死了我还能够活下去吗?咏柏,小寒求你了,娶公主吧,我不怨你,真的,只要你好好活着,在不在我身边都不重要了。咏柏,求你了,求你!”
“小寒,你怎么可以说出这么残忍的话?难道现在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我的心只有一颗,早已经刻上你的名字,再也无法给别人。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所以要我娶公主?那么你现在就拿刀杀了我吧,死在你手里我无怨无悔!”
“咏柏,我爱你,此刻我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爱你,所以我更要珍惜你保护你,不想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我知道你爱我,那么请为了我爱惜自己保重自己,娶公主吧,一定要好好的活着,这也是爱我的方式啊。”
“小寒,你什么都别说了,我不会答应娶公主的。我不怕死,真的,只是又要辛苦你了,你可能又要等我五百年,或许更久一点,等我再来爱你呵护你,可是小寒,我不会让你觉得孤单寂寞的,因为我会常常去梦里陪伴你,就象你以前在梦里陪伴我一样,你愿意等我吗?”
我不再说话了,我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而且我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我掂起脚尖,环住他的脖子,热烈的吻住他的唇,反反复复,细腻婉转,恨不得变成一根藤,紧紧缠绕着他,再也不要分开。
13
囚车到达西市的时候,早已经熙熙攘攘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刚中状元即被斩首倒也不失为开朝以来的一桩新鲜事,而且斩首原因还是抗旨拒婚,确实是够特别的,象“我”这样不识抬举的人应该不多见吧?不觉苦笑。
我跪在见证过无数腥风血雨的牌楼下,一点也不觉得害怕,能为自己心爱的人去死是多么荣幸的事啊。我甚至希望行刑的时辰可以提早一些,因为我怕咏柏会提前醒过来,虽然我点了他的昏睡穴,须得今夜子时才能自行解开,可我还是有点担心。
刽子手终于拿起鬼头刀了,他将酒喷到刀上朝我走了过来,我笑了,咏柏,我去了,我会在另一个地方默默为你祝福。
“刀下留人!他不是新科状元,我才是!”咏柏的声音清楚洪亮的传到我的耳朵里,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什么人竟敢在刑场上胡言乱语?”行刑官怒喝道。
“禀大人,小的并未胡说,他真的不是新科状元,我有证据。”
“什么证据?”
“你叫他当众说出殿试的内容,如若说出便是,若说不出,自然不是。”
“他是不是新科状元由刑部定论,我只是负责行刑的官员,各司其则。你休再多言,赶紧离开。”
“不是告诉你斩错人了吗?要斩的人是我,不是他,你这么糊涂还怎么做官啊?”
“放肆!本官怎么为官处世用不着你来说三道四。来人,给我把他拖出去!”
“他不是新科状元,她是我的妻子,是一个女人,你们放了她!”咏柏歇斯底里的大喊。
“女人?状元是女人?岂不是欺君之罪?来人,把他也绑了,一块斩了。”
怎么有这么糊涂的官啊?我再也忍不住了,我不能让咏柏跟着我一块死,我大叫着:“大人,别听他胡说,我就是新科状元,他是冒充的,斩我吧,放了他。”
“笑话!你真当本官是傻子啊,谁会冒充一个将死之人?本官只看过争名夺利的,还从未见过争着去死的。你们如此戏弄本官,无非是想拖延行刑的时间。我才不会让你们得逞。午时一到,立即行刑。”
他话音刚落,太阳居然不见了,顷刻间,乌云压顶,雷声阵阵,大雨倾盆。
咏柏艰难的移到我身边,眼睛里尽是怜惜和深情,“小寒,你怎么这么傻,你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若是我没有及时醒过来,我会恨你一辈子。”
“咏柏,你恨我吧,只要你活着,你怎么着我都行。你赶紧走吧,再迟了就来不及了。”
“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走了。小寒,既然我们失去对方都无法独活,那么就让我们死在一起吧,这也是一种幸福。”
“午时到了吗?”行刑官不耐烦了。
“不知道,乌云蔽日很难判断。”
“管不了这么多了,速速斩了了事。”
“是,大人!”刽子手高高举起手中的刀。
我和咏柏相视一笑。
“砰!”一块牌匾突然掉下来砸到刽子手的头。
“刀下留人!”一匹马飞驰而来。
“下官参见相国。”行刑官卑躬屈膝的向来人行礼。
“奉皇上谕旨,太子新诞,今日大赦天下,与万民同庆。”
“恭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相国亲自为我们松绑,我迫不及待的扑到咏柏怀里,他抱起我兴奋的旋转,很大声很大声的说:“小寒,我们都不用死了,我不用再等五百年,现在就可以继续爱你守护你了,和你一起活着的感觉真好!。”
云散了,雷息了,雨停了,太阳正红着脸看着我们,笑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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