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北上，你专程来看我。

我们一起坐在那片被海水的潮气湿润的沙滩上，看着远处那烁烁的渔火，还那有灰白色的天幕上挂着的那枚昏昏黄黄的月亮。

我们默默无语。那是一个美丽的秋夜，美丽的让你真想把它轻轻的捧在手里。

海水在前面不远处温柔的一退一进，偶尔扬起几朵小小的浪花。那晚的海很静，周围也很静。那晚没风，只有夜的凉气。

我们身后留着两行歪歪扭扭、深深浅浅的脚印，那是我们的。你一直说要到海边去印上一行惆怅而忧郁的脚印。

我不敢看你，你一说这话的时候我就坚决的不看你。我害怕看你的沉溺，害怕看你那种奋勇而又徒然的挣扎。可我不看也知道你那深邃的眼眸中流着一种怎样的孤寂和凄清。你不掩饰，至少在我面前你从不掩饰。只是那个故事，那个长长的迷人的故事，完结了吗？

你让我看远处那条地平线。那是一条被海和天切割得十分整齐的、灰黑色的直线。你问我：尝试过走近它吗？划着舢板或坐着大海轮去？你许多幻想我知道，我知道你那个古老而又浪漫的大脑里有着许多荒诞古怪的东西。我说，我不擅长游泳的，我只在岸边游，岸边有坚实的陆地，我不想到晃晃荡荡的海里去寻觅故事。你笑着说我有一个秩序而又理智的大脑。我否认，我说我是没把握，怕自己摔到海里就再也爬不起来了，因为我是一条不会游泳的鱼！我们相视而笑，笑得很平静很温柔。其实你知道我会游泳，而且游得很好。你当然明白我要说什么，我们互相懂得。

可是如今，我累了，我什么也不想说。经过那么久的长途跋涉，我需要躺在这片沙滩上放松一下自己。关于片海，那条地平线，那种永远的诱惑和许诺，离我已经十分遥远。可是，你是个永不知疲倦的旅行者，哪怕你的那只破船已经四处漏水，那匹瘦马已累得双脚打颤。而对于那条遥远的地平线，你却永远兴致勃勃。

你说你不能停下来，你是为赶路而存在的。你说你早就知道那条地平线是个永恒的骗局。许多人在识破那个骗局之后就倒在途中了。还有许多人又揣着那个美丽的期待上路，那条路上曾挤满了纷乱的人群，然后又很快向四面八方散去。

这个世界给人们准备的泊地很多，我们不必餐风露宿。只有你特别喜欢走，你不在乎那个骗局，你走得心平气和、不屈不挠。

那是个美丽的童话，童话里有吴刚、玉兔、嫦娥和桂花酒。于是那个故事永不残缺，残缺的只是那弯新月和人的眼睛。你说你很久都不懂那条与天地同在的地平线怎么就忽然不见了？没有雾，那些日子阳光灿烂。于是一切都变得东倒西歪起来。你很慌乱，你怀揣着那个永不残缺的童话无比真实的生存着。你没有荒诞感，荒诞是生活的诗化，但你面对的不是一首诗。于是你用一根木棍“啪“的击碎了心中的图腾，那个你自己制造的禁锢。于是你走进了荒漠，那片没有地平线的荒漠。你在那荒漠里跌跌撞撞满是伤口，你看着那血从伤口流出来，而伤口却久久不能痊愈。没有同行人，连路人都没有，你的大脑像你的行囊一样空空荡荡。

那真是一种残酷到了极点的蹒跚，你就这样蹒跚着走过那片荒漠。那个长长的迷人的故事，就像那串歪歪斜斜的脚印一样永远的留在荒漠了。那片荒漠因此美丽而丰饶。你说你很幸运，你是个成熟的旅行者，那条地平线对你已不再重要。

那晚，我们用沙子在沙滩垒了那么多富丽堂皇的宫殿，那些宫殿将留给慢慢涌来的海潮。然后我们启程，那晚的月亮很圆满，那圆满高高地挂在天上。

今夜月色依旧，那么你呢？你蹒跚在哪片荒漠？流连在哪片海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