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仿佛又回到了在杨中意身边生活的那些日子，不过与原来不同的是搬了一次家，不住在云腾小区了，而是到了另一个独门独院的平房里。这里是老居民区，原来的住户大多在新建的小区里买了楼房，现在在这里住的几乎都是外地暂住人口，形成了独特的生活圈子，来自四面八方，口音南腔北调。虽然大家职业不同，但来这里都是为着一个共同的目的，挣钱生活、养家糊口。小芙居住的房子是王建光一个拐弯抹角的远房朋友的，王建光告诉人家，是自己的一名工人家属要住，房租水电费等一干事情统统问他要。有远房亲戚，自然就有远房朋友。这个远房朋友是王建光的盟兄的把弟的小舅子，由于关系远的一千杆子打不着，房主根本不管到底是谁住，只要给房租，通缉犯都无所谓。反正这地方人多，搞不清状况的不知有多少人，法不责众，爱谁谁。房子不坏，盖的时间也不长，只是主人有钱了，换了更舒适的居所，便甩给了租住户。

小芙一开始不解为什么要搬出来，杨中意以前告诉过她云腾的房子是他个人的。杨中意自然有理由解释，说父母要来了，现在两个人的关系不明确，让老辈人知道了不好。还说等你到了二十岁，可以结婚了，就可以再搬回来，正式成为女主人了。当时女孩被杨中意的许诺又蒙住了眼，一开始高兴的不得了，痛痛快快地搬了家，但过后一想，总觉得事情好象不象他说的那个样子，感到很不是滋味。刚搬完家，杨中意晚九早五的回"家"很准时，对待她的态度也很温和，小芙心里也就慢慢淡漠了点搬家的疑惑。杨中意自然有他的用意，经过一番闹腾之后，他怕小区或是医院的某些好事者怀疑打听，干脆把小芙藏进杂居区，那里人员管理较为凌乱，便于隐身。

让小芙疑惑的还有就是黑子的去向，黑子头上挨打的情景历历在目，血淋淋的，无法忘怀。杨中意后来告诉她，钱真的是黑子偷的，所以公司把他开除回老家了。小芙怎么琢磨也不相信，在她心目中黑子根本不是那种人。不管怎么说，黑子人比王建光他们心眼实诚，在医院里告诉她的那些话，虽然听起来有点多虑了，但说明他一直在为她担心，怕自己受罪、受委屈，所以自己现在虽然又和杨中意在一起了，但已觉得疏远、生分了很多，好像不再是原来那么贴心贴礼的了。杨中意当然能感觉得出来，心里骂着，失落感也油然而生，内心不再自豪的认为小芙从头到脚完完全全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了，小芙有了自己的思想。于是也加了警惕。

无味的过了半个多月，北方的春天终于献出了她的娇嫩。桃花开的粉了半边天，鹅黄的柳叶芽带着淡淡的苦涩味绿了人们的馋嘴唇，小草自然不甘示弱，挣扎着、挤撞着蜂拥在任何一处能够赖以生存的地方。麦苗被勤劳的农人浇了二茬水，施足了美国、加拿大二氨，掺杂着已发酵好的人粪尿--真正的有机农家肥，长得绿油油、齐刷刷的，真象是给田野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地毯，格外美煞人的双眼。

小芙生长在南方的大山里，对绿色有着别样的感情，怎么看都觉得亲切。于是在一个清爽的早晨，到商业街上有名的"国胜车业"买了辆女式自行车，骑上就奔了郊区。一路好风光，这还是她到澶州来第一次领略北方平原的美丽，比起南方的家乡来虽说缺少山水的灵秀，但有一种广阔博大的气势。公路两旁树木整齐划一，一眼望不到头的田野里，庄稼茁壮成长。春风暖洋洋的，拂在脸上有种麻酥酥的美妙，清新而惬意。不过，杨中意当初说过北方平原"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却没让小芙领略到。总起来说还是感觉不错的，小芙把自行车支架在路边，深深地呼吸着春天的甜美，心情也渐渐明快起来。她探出双手，高高地举起来，伸了个美美的懒腰，舒服极了，竟有了身心解放的轻松。

边走边看，不知不觉到了一个工厂林立的地方，道边的巨幅广告上印着一行大字"季朗工业区欢迎您"。哦，原来这就是一个工业区，早就听说过澶州的工业区多得很，想必工厂里外地工人恐怕不少。自己本来就是想到这里来打工的，竟出乎意料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一阵伤感猛地袭上心头，小芙眼里盈出了一泡泪水，凉凉的，顺脸颊流了下来。

在工业区里徘徊，看着穿着工装的一个个年轻人在工厂里进进出出，心头掩饰不住羡慕。一转身之际，忽然发现一家工厂的大门上挂着一个小黑板，上面清楚明白的写着"本厂招挡车工人，熟手生手均可，包食宿，待遇从优"。她一下子停在那里，心中翻腾着热切，我是不是可以在这上班呢，如果那样的话就可以自食其力，挣明明白白的钱了。想到这里，一阵兴奋，举目四望，才发现几乎每一家工厂的门口都贴着、写着招工启事。原来澶州这么好找工作呀，当初还总央求杨中意给自己安排呢，看来求人不如求己，早知道是这样自己早就来上班了。这几年澶州经济发展的相当迅猛，企业里各个工种都需要大量的工人，外地打工的虽来的不少，但还是有很大的人员缺口，所以现在几乎每家工厂都在招工。

小芙信步走进一个厂子里，顺着门卫的指点找到办公室，见到了厂长。三十不到的小老板刚一见小芙也眼前亮了一下，嚯，这小女孩长得还真是漂亮。。

回到租住地的杨所满身酒气，今天碰到了点高兴事。王建光约了几个老板打牌，其中两位出手大方，在澶州宴宾馆的十一楼棋牌室一下午输给了他十一万多，好不痛快，于是晚上多喝了几杯。关于那两个人想求自己办什么事，第二天就会自然明了，现在不用挂心，倒是在好心情的陪衬之下，临幸一次小芙实在是美哉乐哉。晃晃悠悠到了小芙的住处，却看见小姑娘正收拾自己的东西，往一个旅行箱里装，不禁大疑。

小芙，你干什么呢你？啊，你干嘛收拾衣服你？杨中意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手搭到小芙的肩上，边抚摸边问。

杨哥，我准备去纺织厂里上班，那里管食宿，学徒期一个月八百块钱，学会了以后发计件工资，高不封顶。我就不用住在这里了，如果有事你就打电话叫我，我随时过来看你。小芙看着杨中意的红眼珠，认真地说。

杨中意打了个愣怔，瞪着小芙说，什么你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听听！

小芙不知何意，以为他真没听清，就又说，我想到工厂里去上班……

话音未落，一帖响亮的耳光爆炸在女孩的脸上。小芙顿时傻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双眼不相信似的看着杨中意，粉嫩的脸上起初突然白亮了一瞬间，然后就显出了血手印。

妈的，想上班呵你？想自己出去挣钱是吗，呵？我缺了你吃了还是缺了你穿了，每个月三四千块钱养着你还嫌不够是吗？原来的帐还没给你算呢，现在又给我玩这一套，没门！我因为你都离婚了，知道吗？还想背叛我，你--

杨中意一边骂着，右手伸手去一把抓住小芙的羊毛衫领口，猛往下拽。要钱吗，给你。杨中意左手从西服内口袋里抓出一把大红边，摔在小芙脸上，然后双手用力把惊呆的小芙推躺在床上。

小芙太始料不及了，一时间乱了头脑，挣扎得有气无力，最终被似乎疯癫了的杨中意发泄了恼怒。

十六

小芙整整哭了一夜，心痛了一夜，记起黑子当初告诉自己的话，后悔的头疼。身旁因被酒精和体力所累而醉睡的杨中意，鼾声如雷，嘴角还流出了口水。小芙红肿的双眼再也看不清杨中意的面目了，只觉一片模糊。她几次想坐起来穿衣服逃走，但身体酸疼，力不从心。快到天明的时候，终于忍痛穿好了上衣，一扭头却看到杨中意布满血丝的眼正看着自己。

杨中意完全清醒了，记起了昨夜的鲁莽。看见小芙又再找衣服，便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小芙使劲甩手，但杨中意手里用了力气，一时难以挣脱。

小芙，我错了小芙，你打我几下子吧！昨天我喝多了，又见你说要离开我，一时冲动就动了手，我是怕你离开我，小芙，你原谅我吧。杨中意坐起来，哭丧着略带浮肿的脸说。

小芙狠狠地看着杨中意，黑子哥说得真对，你果真是在欺骗我、在耍弄我，总有一天你会不要我的。

不是小芙，不是，我实在是太喜欢你了才办了错事。我都为你离婚了，我是天底下最喜欢你的人，小芙。我挣钱都是为了你，小芙。杨中意的话说的至情至礼，诚恳的要命。就连"离婚"这件事都用出了新意，前一天酒醉时说的"我都因为你离婚了"那句话饱含着怨恨，带有要挟女孩、索要回报的意思，第二天话语中"我都为你离婚了"竟好象蕴藏了一片浓浓的挚爱之心。中国的语言果真是微妙无比，两句话听起来似乎差得不太多，但"因为"和"为"仅仅一字之缺，就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感情和态度。当然，这也说明杨中意运用语言的技巧很高，不能不承认他有水平。

小芙并不为之所动，继续寻找衣服。忽然杨中意翻身而起，跪在了小芙面前，小芙，难道你还不相信我的心吗？昨天是我不好，打了你，可这也是两口子之间相处容易犯的错误呀，小芙，你就原谅我这次吧……

小芙又不知所措了，一个比自己大好多的男人真的跪在面前，绝对是一个不好处理的事情，何况小芙才只有十八岁，原来在家里，父母闹别扭打架，也有冲动的时候，父亲恼怒中也打过妈妈。小芙不知怎么才好，又呆坐在床上，杨中意一见有门儿，就松开手，把昨天乱扔的钱捡拾起来，放在小芙一旁。小芙，这点钱就是我给你准备的，让你给你父母存起来，等时机好的时候给他们寄去。

提到父母，小芙又流出了泪。杨中意心里松了口气，暗自骂道，如果不是怕你出去了胡说，我才不会给你服软下跪呢。他自己明白，他现在还是舍不得小芙离开自己，已然和妻子离了婚，失去了一个女人，小芙如果也跑了，就真成了孤家寡人，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小芙思想了一会儿，说，我要去上班，我要自己挣钱。

哎呀小芙，你也不想想，你以后就是我的媳妇了，如果你去上班，让别人知道了我的老婆到私人企业打工，我的脸往哪搁呀，你说是不是小芙？杨中意是不会让她去出头露面的。

我就去。小芙上来脾气了，也很认死理。

小芙，你怎么不想想，一旦如果人家知道你是我老婆，哪家厂子敢要你呀？就是要了，能让你去车间干粗活吗？怎么给你开工资呀？开多少才合适呀？杨中意好像是苦口婆心地给她分析起来。

小芙虽然好像不在心似的，其实每句都进了脑子。可不是吗，如果真是那样，不就等于给人家厂子找麻烦了吗？没想到跟着杨中意，自己上班的理想这么难实现。

将来你就是个家庭主妇，在家里生孩子，照顾我父母，被别人给我持家过日子不好吗？杨中意勾画了一幅家庭和睦的蓝图，击中了小芙的软肋。

小芙稍一用劲，男人适时地松开了手。满屋子乱扔的女人衣服，小芙不作声，慢慢收拾着。

杨中意明白上班的风波过去了，坐直身子，把有些不情愿的小芙拽进怀里，小芙你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你就原谅我的一时着急吧，我真怕你走了，离开我。

小芙不作声，低垂着脑袋。杨中意注意到她脸上还留着自己的巴掌印，赶忙去抚摸，小芙，对不起，还疼吗？要不我给你吹吹。说罢，把嘴唇凑过去，作势要用嘴吹气的样子。

忙去你的。小芙说了一句地道的澶州方言。

又一次接过杨中意的钱，拿在手里，干干的，硬硬的，小芙的脸上竟有了一点火烧火燎的感觉，很尴尬。

她又想哭出来。

十七

时间又过了半年，杨中意终于离自己的梦想更近了一步。近期局里的班子调整，他在无竞争对手的情况下，荣升为澶州市税务局第一副局长，从股站级提为副科局干部，而且由于人选没有落实好，还兼任乡镇工业所所长。老局长马上面临升任"督导"，"督导""督导"，职务虽好听，但名字却显出了这类官员的本质，退居二线，没有了实际权利，被别人轻轻一"督"（澶州本地方言，虽有字音却无此字，用手推的意思）身子就会跌"倒"，彻底没了原来当实权派时身体内由里到外的硬气劲。他由副转正已是板上钉钉。春风得意马蹄轻，胜利在望，其喜洋洋者矣。因了喜事的原故，杨中意对每天闷坐在租住房里的小芙，态度也格外好起来，温柔体贴了许多。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平时便有不少人给他张罗媳妇，杨中意总是推说工作忙，不见，但这次比较特殊。杨副局长在市委大楼三楼的宣传部副部长办公室，见到了刚刚离异三个月的女副部长。张姓部长年方三十二岁，身材中等微胖，胸脯饱满高耸，脸庞白皙细嫩，鼻直口圆，一脸和蔼之色，初见就可发现此人定非生长于普通家庭，而是生来便养尊处优，从没受过寻常百姓诸如柴米油盐之类杂乱生活的困扰。据介绍她的离婚缘于丈夫的委琐和无能，看起来挺象回事的人却工作不上进，天天沉迷于网络的虚幻，于是愤而弃之若旧履。女部长最抓人的地方就是她父亲是本省省委常委，省政协主[xi]，还曾担任过副省长。

初次见面，杨中意的聪明和细心让原本并不太在意的张部长有了欣喜。见他举手投足都显得那么大方得体，心中认为这个人不错，可以得九十分。于是把最初准备的敷衍放到一边，满意的女人当晚和杨中意共进晚餐。烛光点点，情意哝哝，温馨的咖啡厅里，洋溢着和谐安详的气氛。男人开朗爽快，女人温柔可人，多么难得的一段美好时光啊！也许是咖啡喝多的缘故吧，当晚杨中意竟破天荒的失眠了，想到自己更广阔的前途，也真是让醉心于权利的人有点沉不住气。甚至杨中意一时间还相当感谢女部长的前夫，他挺有眼力劲嘛，好象知道自己需要这样一个台阶，让位让得非常及时，看来皇天果然不负有心人！谁说"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呢，眼见着杨中意就升官连带娶媳妇的，咸鱼翻了身。不过，小芙怎么处理呢？一想到小芙，他心里烦乱起来，小芙不是鸡肋，弃之是非常可惜的。

事有凑巧，该着让杨中意狠下决心，这当口出了一件让他心惊肉跳的事。黑子回来了。

杨中意非常庆幸在黑子没找到小芙的时候，是他先发现了黑子。这天下班后，他原计划到一家休闲中心去做按摩，最近一阵也是刚接手局里的部分主要工作的缘故吧，忙碌了一些，腰际总有点酸痛，便时不时的做一次保健按摩。谁知刚把车开到大街上，无意中发现不远处的人行道上站着一个人。杨中意脑筋里一个闪念，这个人身影太眼熟了。是黑子！只见黑子正和一旁的路人嘀咕着什么，还对自己身后的税务大楼指指点点的。顿时，杨中意脊梁背上冒出了冷汗，这小子一定在打听自己或者是小芙的消息。幸亏自己升任副局之后，单位安排把原来开的桑塔纳2000换成了现在的"广本"，不然黑子可能早就看见他了。

慌乱中杨中意把车开到不远的路边，抓起电话拨通了王建光的号码。王建光那边挨了一顿臭骂之后，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一边召集人马，一边骂，这个王八蛋黑子从哪儿冒出来的，上次不是教训了一番之后把他送回老家去了吗，怎么又跑回来了？这回可不念旧情了，一定要好好收拾他一下，至少打个半残！澶州的确是诞生了不少富人，但他们有着参差不齐的素质，象王建光这类人文化水平可怜，处理问题大多简单粗暴。土财主的无知和跋扈往往表现在冲动的行为上，利益当头，私字当头。王建光只是考虑得罪了杨中意，自己没好果子吃，完全把其他人的得失抛在脑后。

黑子真是来寻找小芙的，他心里已忘不了这个姑娘了。在家乡养好伤后跋涉千里，准备来澶州再一次唤醒小芙，让她认清杨中意逃出虎口，最好能和自己一起回老家。却没料到出师不利，还没打听出小芙的一丁点消息，就被王建光带的一群人抓住了，拉扯进面包车。等待他的又是一次难忘的痛苦。

黑子这件事让杨中意明白小芙已不能留在身边了，这女孩如今已成了一枚随时都可能引爆的定时炸弹，不放手不行了，心痛也要割爱。让她回老家吧，又恐怕小芙的父母见女儿受了骗，找回澶州来出了岔子；但要把她留在澶州，就担心她给自己带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现在自己正在节骨眼上，连小风小浪都经不起。把她如何处理呢，实在是发愁。

晚上喝着酒，杨中意把自己的担忧告诉了王建光。刚好这个胖子带着一个一直替他找工人的朋友老孙，此人黑社会背景很深，听明白杨所的烦恼后，马上拍胸脯说由他来处理。杨中意有点不相信他，王建光就说，黑子那么个大男人孙哥都有能力送到山西去挖煤窑，别说一个小女人了？知道吗杨局，现在黑子已经在去山西的路上了，我打折了他一条腿，让他一辈子瘸着，永远出不了深山沟。杨中意说，这次不会再出什么问题吧，你可别再掉以轻心了。老孙开了口，杨局你把心平平坦坦的放进肚子里，我办事你放宽心，保证没问题。见老孙打了保票，杨中意也只好暂且相信了，又问，小芙你打算怎么安排你？老孙说，好办，象黑子一样送走。不过，要想把她送远一点呢，还得麻烦你一下，不然长途跋涉开车坐车的，带个姑娘不方便，会造成不必要的危险。还是你把她送到当地，我再接手，就万事大吉了。杨中意内心中对小芙还有些未消失殆尽的留恋，皱着眉头又问老孙，到了那边以后你把她怎么办呢，不会是卖到妓院吧你？那哪能啊，老孙一晃脑袋说，好赖是你杨所喜欢过的人，不能那么埋汰她，嫁人，嫁人就成。刚开始时让家里人看紧一点，等过一两年有了孩子拌住了脚，就只好认命了。杨中意想了半天，终于点了头，也只好这样。

趁着双休日，杨中意带着小芙开车到了北京，在首都机场坐上了飞往昆明的飞机。

小芙是非常兴奋的，终于坐在了747宽肥的坐椅上，眼睛不时望望窗外的蓝天白云，又看看机舱里美丽和蔼的空姐，心激动地都要跳出来了。没想到今生今世还能过一把飞机瘾，真是没白活呀！一开始杨中意告诉她要带她去云南旅游，以兑现原来对她的承诺，也着实让她激动了一阵。云南是个好地方，听说风景美极了，小芙已经非常想念大山了，到了有山有水的云南，也权当是回一次家吧。她怎么也想不到此次看似美好的飞行，对于她来说是屈辱的开始。黑子原来在医院里的直觉终于得到了验证，预谋之下的旅行早已充满了危机。

四个小时后，庞大的波音平稳地降落在昆明巫家坝国际机场。虽然北方现在还是春寒料峭，而此刻春城扑面而来的暖醺醺的空气，使十九岁的小芙感到美丽的春天真的在拥抱着自己。

十八

杨中意终于如愿和张副部长定了婚。虽然由于张部长去省委党校学习，耽搁了几个月婚期，但毕竟在不久的五一节就要琴瑟合鸣了，他对自己的成绩很满意。一年多前送走小芙无疑是很正确的决定，现在想起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形象已有些模糊了，但留给自己身体上的感受，却还依稀尚存。那无疑是个尤物，小芙绝对是他一生中遇到的无数女人里最有味道的一个。想想过了这么长时间了，在遥远的云南山区中缅边境的某一个村落里，小芙恐怕已生儿育女，沦为真正的村妇了。杨中意有时也感叹，那么好的女人送给了一个不知是何种德性的山民，真是可惜得很，自己是无福消受了，倒是便宜了那个小子。

到云南之后，杨中意和小芙度过了一个极其缠绵的夜晚。暗淡的灯光下，小芙美丽的侗体发出瓷白的光，显得更加玲珑剔透。杨中意的告别演出相当成功，依然沉浸在坐飞机的兴奋里的小芙也好象得到了巨大的满足，低吟穿透夜色，荡漾在昆明璀璨的星空中。凌晨时分看着女孩优美的睡姿，疲惫的男人穿好衣裤，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他知道老孙他们肯定会欺负小芙，但也没有办法，既然是放手了，就自安天命吧。他自己也要在上午九点前赶到巫家坝机场，坐飞机到北京，然后开车回澶州。这一趟昆明之行，悄无声息，不知内情的人绝对想不到受人尊敬的杨局，在短短的三十来个小时里有过一次万里飞行。而早已等待在另一房间的老孙带领王建光闪进了屋。

床上的小姑娘依旧甜睡，嘴角还流着一丝笑意。两个人却已看呆了，老孙更是没料到杨中意的二奶竟如此姿色，男人们按捺不住狂燥，冲上前去。王建光早就有掠美之心，以前还领教过小芙不少的白眼，因为杨中意的缘故他给这个女孩花钱也不是小数了，单是流产那次就花费了一万多。现在他心中的邪念疯狂地膨胀着，莫名的报复心理充斥了头脑，首先下手时带了深深的力道。小芙起初还以为杨哥要梅花再度开，睁眼刚要说话，却看到两张淫邪而丑陋的面孔，大惊失色，但为时已晚，她做梦都没想到杨哥会安排如此一幕，使她坠入无底深渊……

与张副部长的婚期将至，一时间，杨中意居住的小区内热闹起来，每天深夜或清晨数不清的奔驰、宝马、丰田拉着杨局的盟兄把弟们，穿梭在小区窄窄的石灰路面上，一双双大脚踩得杨局家的全不锈钢门框都有点应接不暇，承受不住了。

如果说昔日的杨中意属于可发展型的年轻干部，那而今的杨局可谓是官场新宠，未来无可限量了，到底水有多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反正现在一个县局局长的坐椅已不入了他老先生的法眼了。而老家的父母也美美过了一把大腕瘾，老屋里由冷清开始变得摩肩接踵了，村人浅浅的眼窝盛不下太多的感叹，骂自己儿孙不济的同时，都跑到杨老员外家里道贺。以前的种种不快早忘得一干二净，此时的谦恭如果能换得杨父一声不经意的夸奖，就如同吃了太上老君的仙药一般，顿时脸上神采飞扬起来，气也足了，胸也挺了，感觉力气也大了很多。

杨中意本来计划把他和齐向英当初住的房子卖掉，重新买一处上档次的别墅，但女部长劝止了他。不知什么时候就又升迁而去，现在太张扬了反而让人们念叨。杨中意想想女人说得很对，于是放弃了置房计划，改为把老房重新装修。听到消息的旁系企业老板们见有了可乘之机，都打算过来替领导分担经济困难，但没想到杨局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放厥词，在五一结婚以前不接待任何一位老板经理，结婚也不设礼桌，不收一分钱贺礼。一时间清廉之名风传于澶州的大街小巷，连一些久不出门的老太太也知道本市税务局出了个大大的清官，两袖清风，天地可鉴。

婚礼如期举行。澶州本是礼仪之邦，尊崇礼尚往来，于是来帮忙的人群拥挤在杨中意家的单元楼门前，不下几百号。大家都听从杨局的吩咐，把自己的高档轿车锁在车库里，坐出租车前来贺喜，走着去饭店喝喜酒，没有了往日老百姓常见的结婚时车水马龙的世俗景象，更显得一对身居高位的新人另类别致，清廉无比。一片喜悦声中，身穿黑色礼服的杨中意气宇轩昂，国字脸上泛着红彤彤的亮光，被他搀扶着的新娘更是美丽娇羞，白色婚纱下的身体露出成熟女人的迷人丰韵，真是郎才女貌，堪称澶州少有的天作之和。帮忙的人们扬洒着玫瑰花瓣，在新人们身上肆意添加着喜气。杨中意挽着娇妻在人们事先留出的小过道中缓缓前行，是那么得鹤立鸡群，那么得怡然自得，那么得高傲非常。当然了，对于他来说这是真正把澶州踩于脚下的日子，他要以此为跳板，跃上更高的台阶。

众人忙乱之中，都没注意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挤过人群，猛然窜到了人们围成的小道中间，寒光一闪，一把锋利的尖刀刺向了距自己只有三十公分远的新郎。杨中意正满心喜悦地走着，突然一张熟悉的脸孔出现在眼前，刚要惊讶的脱口："小芙……"刀锋已在瞬间刺入了他的腹部，几乎要没柄。杨中意觉得身体中一凉，刀已迅猛地拔出，扭把刺向行凶者自己的喉咙。片刻之间的变故惊呆了众人，当刀又回刺她本人的时候，终于有人清醒过来，去夺行凶者手里的刀。争夺中刀锋偏了方向，在行凶者白皙的左脸上深深滑过，顿时肉皮翻起、鲜血涌出。这时候的杨中意已躺在地上，红中带黑的血染红了整个胸膛，众人边打"120"边七手八脚地抬起他，向小区外疾跑，现在才想起有一部车是真好。

十九

小芙一年多来所受的痛苦只有她自己清楚。

宾馆中清醒后的小芙大喊杨中意，却没有了回应。而她嘴里喊出的"杨哥有坏人快来救我"的声音让正撕扯她的王建光嘲笑不已，你还叫你的杨哥呢，你叫呀，快叫，大声叫，今天就算你把宾馆大楼的楼板喊的掀起来，你那他妈的杨哥也不会来救你了，他早把你卖给我了。小芙也一下子明白过来，如果不是杨哥把自己抛弃了，王建光也不敢这样对待她。小芙愤怒的眼睛大张着，心里万分悔恨没有听黑子当初的话，泪水夺眶而出，嘴里叫了一声"黑子哥……"王建光又狂笑起来，对，喊你的黑子哥吧，你他妈还不知道你的黑子哥又来澶州找你来了吧，也该他倒霉，还没找到你就让杨中意发现了。小芙一下子愣住了，瞪着王建光，黑子哥他怎么了，你们把他怎么样了？王建光终于扑到了小芙身上，狞笑着说，我们替他松了松筋骨，怕他身上痒，就替他挷折了条腿，还给他找了份工作，现在送到山西的黑砖窑挖煤去了，到死都出不来了！小芙万念俱灰，停止了挣扎……

而老孙也根本没有履行对杨中意的承诺，百般摧残了小芙之后，就立马把她卖到了云南景洪的一家休闲中心，自己和王建光拿着老板给的两万块钱花天酒地去了。妓院当然要让小芙接客挣钱了，但倔强的女孩誓死不从，一次次的逃跑换来一次次的毒打，一次次毒打之后又迎来一次次逃跑，最后老板实在没了办法，便把她转卖给了一个当地毒犯。小芙故伎重施，不料心狠手黑的毒犯天天把她捆在屋里，百般折磨。小芙明白了总是拧着干，自己不会逃出这里，于是开始安静下来，假意听从男人的话，终于在一年之后，有了部分自由。在一个毒犯外出的日子，小芙偷出一些钱，逃到了火车站，登上了北行的列车。

关于到哪里去的问题，小芙根本就没犹豫，回澶州是她唯一的选择。痛苦屈辱的经历触目惊心，身上的道道旧伤痕牢记着仇恨，找杨中意复仇的念头深深地种在了脑子里。一切早已清楚，杨中意就是一条披着人皮的狼，不仅把自己送进了火坑，还祸害了黑子哥。火车上的小芙情绪稍显激动，时而用力握拳，时而怒容满面，让同车的人惊诧不已，实在不明白这个漂亮又略显憔悴的小姑娘所为何事、怒从何来。老实人一旦发怒，老天爷也挡不住。

小芙来的正是时候，一下火车就听到了澶州市税务局杨局长第三天要结婚的消息，稍一打听，这个人正是杨中意！在小旅店里两天辗转反侧、彻夜不眠之后，小芙于杨中意好日子的早晨就打车来到已了解清楚的结婚现场，趁着人多杂乱钻了进去。万千激愤充盈于胸，力贯手腕，一击成功，按原计划自杀时却没有完成，和杨中意一起被送进了医院。

婚礼跳出刺客的新闻迅速震惊了澶州，报纸上、电视里每天的追踪报道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而新娘在婚礼第二天就和新郎办理了离婚，并于当天调离澶州，远走高飞到别的县当副县长去了，其逃跑和提升的速度均无比惊人。杨中意的第二次婚姻，登记结婚和签字离婚只差两天，同头一次离婚一样迅捷无比，堪称婚史别样经典。

小芙提供的关于杨中意包养自己的情况，虽然支离破碎，但也引起了公安机关的敏感和注意。随着公、检、法联合调查组的介入，杨中意贪腐大案大白于天下。据调查组公布，原澶州市税务局副局长兼乡镇工业所所长杨中意，在任期间利用职务之便，大肆收受贿赂和吃请。仅在结婚前夕，就私下收取所谓"盟兄把弟"的各企业老板"礼金"一百八十万元，加上以往累积，合计受贿七百三十万元，美金两万元，各种形式礼品折合人民币七十五万元。因其受贿，导致国家应收税款大量流失，损失无法估计。杨在任乡镇工业所所长之时，道德败坏，经常宿妓嫖娼，还指使他人出钱供其包养情妇，生活极其腐化，令人发指，并有指使他人打击报复和买卖人口之嫌。于是在医院养病的杨中意收到了他此生最后一件礼物--一副锃光瓦亮的不锈钢手铐，从此房门外警员把守，给特护病房平添了几分尴尬的威严。此刻的杨中意内心中深深地体会到了无底的巨大孤独和恐惧，而回想过去的一幕幕，又何尝不是时刻在孤独和恐惧中挣扎呢？追求升官时是这样，收人钱财时是这样，恐怕在拥有小芙的日子里，也难脱这种痛苦的折磨。从自己私欲和畸形心理开始膨胀时，就埋下了这颗会结出悔恨的果子，注定了今天的结局。

杨中意的意外落马，让上下两位局长也大跌眼睛，连叹"想不到啊想不到"。道貌岸然的杨局令他们又重新认识了一回老话"知人知面不知心"。

二十

澶州市看守所坐落在离城区十来里的地方，高高的山墙上架着铁丝网，迎门的影壁宣讲着政纪法规。小芙脸上的伤是皮外伤，除了正常的换药，她就在监房里呆着，等待判决。最初以为一刀可以杀死杨中意的，后来才得知他只是被刺穿了胃，非常失望。而自己脸上被缝了二十几针，不再是一个漂亮小姑娘了，相比之下，自己的损失倒显得更大些。不过毕竟杨中意也落入了法网，将得到国法的严惩，才让小芙长出了一口气。

来自外界的消息，都是一个姓石的看守所副所长告诉她的。石副所四十来岁，满脸的络腮胡子，虽是相貌粗鲁却心地善良，得知小芙的遭遇后，不禁连连叹息。好好的一个大姑娘就这么给糟蹋了，到现在从心理到身体还都是伤痕累累，着实让他同情不已。

法院来看守所宣判的时候，石副所也在一旁听着。小芙因犯故意杀人罪，致使他人被刺伤后切除了三分之一胃器，属于重伤害，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因其初犯，认罪态度较好，并有特别贡献，特判决为有期徒刑三年，缓期三年执行。小芙一时不明白什么判刑、缓刑的，一旁的石副所却已高兴得不行，小芙呀，现在你暂时不用服刑了，明天就可以回家了。

小芙一下子楞住了，她原以为自己会在监狱里度过好多个年头，没想到才几个月就自由了，反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石副所很兴奋，马上就准备给小芙整理档案，让她带回原籍，接受当地公安部门监督。却见小芙满脸愁容，不禁问道，你不高兴回家吗，还是有别的想法？

我根本没想回家，小芙流出了眼泪，我没脸回家。想起家乡的父母兄弟，小芙更是悲痛欲绝。

石副所知道她在澶州没什么依靠，现在她的具体情况，政策也不允许她到工厂里上班。大胡子所长在屋里转开了圈，他理解小芙此刻的心情，但要在本地妥善安排也颇费脑筋，更何况他马上面临调离市区，要到乡镇里的一个基层派出所上班了。想到派出所，登时让他猛然冒出一个主意。自己要去的派出所辖区离市区足足有八十里地，属于偏远地带，民风淳朴，不妨给小芙在那一片找个婆家，既能让她离开这伤心之地，又免去回家的尴尬之苦，而且今后生活还有了依靠，岂不三全其美吗？

石副所大道热肠，和小芙商量之后，便先把她安排到自己家，然后马不停蹄地跑到即将赴任的派出所，召集了几个村干部为小芙找婆家。村干部们一见新来的所长亲自下的命令，积极的不行，迅速提供了几个大龄青年的名单，千挑万选，归还村的二根终于浮出水面。

二根父母早亡，属于孤儿，上学虽不多，但勤劳肯干，上班多年小有积蓄，家里早盖好了四间大瓦房，专等新媳妇上门了。无奈性格老实窝囊，现在的姑娘又心眼花哨，都看不上他，因此耽误了。今年二十九岁，比小芙大八岁。石所长大手一拍，双眼放光，好，就他了。二根的工作由村里做，相信就因了派出所所长的面子，他也不会反对。更何况不备彩礼，不买大件的，兴许二根还乐得不行呢！

石所长回家和小芙一念叨，姑娘稍做沉吟便说一切听石叔的，石叔让我嫁我就嫁！石叔以后就是我的家长。说罢，"咕咚"给石警察磕了个响头，泪水已然涂湿了满脸。

事情就是这么蹊跷，上苍的安排总出人意料，历经磨难的小芙终于成了真正的澶州人。

尾声

石所长办成了一件好事，把小芙的档案也转到了自己的辖区。转眼三年已过，小芙缓刑期满了，因无异常表现，不必再到监狱服刑，终于卸掉了枷锁。

有了女儿的小芙现在已经二十四岁了，生活的村庄因地处偏远，反而显得宁静安详。二根话虽不多，但心眼实诚，知冷知热的。一家人日子过得平平坦坦，小芙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滋味，她懂了，这才是真正的生活。

生活塌实下来，就只是想家。今年春节的时候，小芙让二根从镇上给老家的父母寄去两千块钱，算是尽尽不孝女的一份心意。小芙也不知道父母会不会因为担心自己来澶州找她，不过，她现在不担心他们找不到自己了，父母如果来就一定能找到，汇款单上写了详细的地址。再者，有困难找警察，父母如果到了镇上就会碰到石叔的。石叔就是警察。

还有就是黑子哥，根据她提供的线索和王建光等涉案人员的交代，警察曾经到山西寻找过黑子，却扑了空，黑子早已逃出了黑煤窑，但不知流落到什么地方去了。人海茫茫，虽是望眼欲穿也只有空叹。小芙希望黑子哥也能再来澶州寻找自己，也能在警察的帮助下来到小小的归还村，让自己献上妹子的心意，让他也过几天有人疼惜的好日子。

又再想，离开家乡已六年多了，该不该回家去一次呢，小芙一直琢磨着。这是她最后一道心理障碍，不过也许有一天会突破，等到了那时侯，青山、碧水、竹林、小溪就又是她小芙的了。

小芙梦里都盼着……

（纯文学小说，欢迎指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