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进镇离县城近一小时的车程。要出发前,孙培兵老师心潮起伏。他不得不去拜望过去的岳母大人和前妻杨闻洁。他这一去,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再回到让他爱过恨过快乐过伤感过的地方。
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还有一个始终割舍不去的纽带,那就是他们的宝贝女儿念念。孙老师以忐忑不安的心情穿过他最不想接触的石板路老街。由于好几户居民在搞旧房拆建,准备将一楼一底的木板墙壁青瓦房改建成七八层的现代高楼,百年老屋的断砖废瓦码起来占据了半边街道,他只好小心谨慎地路过,决不能在大吉大利的出行日有半点散失。他来到杨闻洁娘家门口时,木板门半开着,不敢进去,最棘手的问题是不知叫老母什么,还是叫“妈”,会认为自作多情,叫“姨”又太生疏了,以前喊了那么久的“妈”,毕竟吃了几年她老人家亲手煮的白花花的大米饭亲手炒的香喷喷的菜。还是秀才老壳转得快,干脆不忙叫,看对方的表情,见机行事。
“嘣嘣”一响,孙老师刚敲门的右手还没完全收回来,“进来进来”,一个响亮的应声让他如释重负。他大胆地推开木门,那个熟悉的老人出现在模糊的视线里。看得出来,他以前的岳母有些意外的惊喜。“是培兵啦,进来坐,吃了早饭没得?”老人很关心似的问。孙老师也快口回答道:“我已经吃了,吃了!”
老人也在孙老师对面顺手提个小木椅坐下来,想了一下说:“我们听见街对门的王老师回来说,你调到县上了,总算达到了你的愿望了,我们为你高兴啦!。”孙老师说:“哪里都是上班,都是靠本事吃饭。只不过,县城条件好一些。我今天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所以来看望你老人家。”“多谢你还没有忘记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婆子哟!”
“你身体还是那么强健。”“赶以前不行了,多几岁就不同了。”
“杨闻洁上班去了?”孙老师问。“她8点钟签到后才回来吃早饭呢!”
“她们上班忙吗?”“忙啥子哟,一天就是上网,在单位上网不方便,她上个月买了台新电脑,将就念念好学一学,她上网也方便一些。前几年又是搞这样那样的示范片,还要下村收税费,现在啥事不做了,反而不习惯了。就跟我一样,以前做几个人的饭,还要照看百货摊子,冷场天各自一个人到市上进货,忙忙碌碌的,也过来了。现在,她外公到县城照看念念读书,我一天就只煮闻洁和我两娘母的饭,时间都不晓得怎么打发呢!”
老人说:“孩子呀,你要走了,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我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我是过来人,我想跟你说点心里话,你如果觉得是多余的,不中听,就当我没说好吗?”老人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大堆话,真让孙培兵感动。也让他解除了对前妻杨闻洁的一些误解。也许这是他看望老人最大的收获。
老人说:“你到了县上,在大机关要处好方方面面的关系,不能再吃她外公那样的哑巴亏。他外公退休后总结说,能力强的当业务骨干,能力一般的会拉关系的当领导。”他外公还分析了原因,那是因为能力强的清高,顾面子,不善于卑躬屈膝,最讨厌在领导面前点头哈腰。而那些能力平平的人就不同了,自己没有什么面子可言,多跟领导接触,端茶递水,开关车门,投其所好,看领导脸色行事,总之想方设法套近乎,取悦领导,巴结领导。从古到今,上自皇帝总统下到百姓,哪个不喜欢奴才呢?由此,孙培兵想起了过去的岳父大人给他讲的个人经历。
他岳父和一个同街道同学,从小一起玩耍,一起读书,性格却迥然不同。岳父做事认真,成绩在班上数一数二,要求自己很严格,从不惹事生非,长期是学习委员,奖状贴了半边墙。可是那同学长期耍小聪明,胆儿又大,街上好多小孩都是他的下饭菜,身上或多多少都留有他拳头的印记,学习成绩在班上数中下。不过,他们从没打过架。也许是他们相互利用,一个需要保护,一个需要抄对方的作业。两个都是高中毕业,又一起代课,一起转正。可是两人后来却成为仇人,几乎是水火不相容。岳父认为自己有真本事,很早就是学校的骨干教师,特点是不爱巴结人。而那同学就喜欢钻研关系学,从后勤出纳干到会计。当红卫兵一起到北京见毛主[xi]期间的好朋友后来坐到了文教局局长的交椅,那同学提到副校长,不久就是校长。岳父从来就不正眼看这个靠拉关系起来的领导,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是有一种虎落平阳遭犬欺的不平之火,时刻被压抑在胸中。有时校长在台上讲话讲错了一个字,如把“忠心耿耿”念成了“忠心耳火耳火”,把“驰骋”的“骋”念成“聘”音,岳父就在下面与人议论。那些讨好领导的背后就告状。校长把他从中心校一下子调到了至今也不通公路的要爬三个小时的山峁峁上一所村小。岳父不去上课,就开始了艰难的上访之路。直到查出校长有严重的经济问题被撤职而罢休。此时此刻,孙老师才悟出了当时岳父讲这个故事的真正含义,是在教育自己不要步老人的后尘。
岳母还谈到女儿念念读书的事。再三吩咐孙培兵,到了城里要多去看看小孩,特别要多跟孩子的老师交往,让老师多关照。城里的老师不象乡村老师,过场多得很,得罪不起。不请他们吃饭,生日节日不送点礼物,他把孩子的位置放到最后去,100多人满满一堂,纪律稍微差点,听讲就不能保证百分之百。还别说抽问,改作业,评先进等等了。城乡差别,办学条件和教师对学生的态度就有很大的差别,尤其是小学。岳母不提,自己也早已有所耳闻。
孙老师其实想早点离开前妻的娘家,既是怕前妻签到回来相遇尴尬,也担心几台送行的车子和领导们正等待他出发呢!但一提到关于前妻杨闻洁的事,他又象腿上灌了铅一样,始终跨不出这道不高不矮的门槛。
饭后茶余,街谈巷议,总认为前妻与分管农口的副镇长有一腿,其实当母亲的最清楚。那个姓赵的副职,听说要换届,他忍痛割爱地卖掉本准备升值的在县城的另一套房子,给县上一位刚来的主要领导一个信封,内装一张不大不小的五位数存折,前不久到山上当了乡长,可还没有满月,他得意地租一辆无驾驶证的长安面包车下山。在拐弯处没有减速,车子驶离了路面,连妈都没来及叫一声就掉进了百米深的峡谷了,粉身碎骨。孙老师只听说前不久本县是什么地方出了交通事故,他哪里知道是传言中给自己戴绿帽子的那个人归了西天呢!也许是人们不能在孙培兵面前提那个人,因为那是不道德的,那是在别人伤疤上洒盐。可过去的岳母就偏要提过去好几年的事。原来,那个赵副镇长对闻洁确实有那个意思,也有行动,不过只是单相思,非分之想从未得逞。他还说,如果闻洁答应了他的要求,他保证把站长的位置端给她。有时下村,他以工作为名,故意安排两个人在一起,为实现他的占有欲而处心积虑地创造条件。一次上山搞农业普查,他租搭一辆摩托车,把闻洁让在之间,他越抱越紧,一只手起先在胸部游走了一圈,对方忍受了。后来他胆大妄为,在车子进入大弯道时,他竟然将颤抖的手伸入了女人的大腿的交叉处。闻洁尖叫了一声,并叫停了摩托车。在路上单独拦了一辆摩托车上了山。从此,关系闹僵了。几乎是互不搭腔的地步。镇政府的人没有一个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到目前只有闻洁的母亲知道。闻洁还再三叫母亲不要跟其他人提起这件事。
当时离婚也是一气之下。但孙培兵和杨闻洁离婚后也没有再找朋友。看来,老人为绿帽子之事解出了误会,这是为后人做了一件功不可没的大好事。今后的感情之路该怎么走下去呢?
孙培兵怀着沉重的心情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前妻的老屋,回到学校上了车。在课间十分钟里,在师生的目送下,车子缓缓开出了校门。在校门外也笔直地站立一个人,也是孙老师在前进镇最急于见到的人。那人穿着鹅黄色薄薄的柔软的上衣,下面是轮廓分明的笔挺的米白色裤子。车子出校门后,突然加速了。晨风吹拂着那美丽的人儿的头发,飘起来,飘起来。
孙老师没有再叫停,只是将那熟悉的美丽的倩影留在希望里,渗透到前进镇所有的记忆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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