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回到母校(回乡系列文七)秋粼

发表于-2007年09月26日 晚上10:29评论-1条

回到母校

(回乡系列文七)

午睡起床洗漱后,拿上手电与侄女飘去母校。

走在二十四年前走过的小路上,激动不已感慨万分。相伴而走的河,还是二十四年前的河,水却没有二十四年前的绿,养鱼用的碳氨磷肥牛猪鸡粪把她弄得暗沉沉的,散发着阵阵臭气。脚下的路还是二十四前年一天走两个来回的路,窄而曲折,坑洼不平。路边的树木荆棘杂草,还是二十四年前一天见四次的树木荆棘杂草,不同的是二十四年前的稀疏弱小,今天的繁茂高大。路边的田二十四年前是水田,现在是旱田,一年种两季,一季麦子油菜,一季水稻。

默然走着,恍惚中有个小女孩背着旧布缝的书包,捧着书读着课文口诀,走在晴日阴霾风霜雨雪中。朗朗的诵读声被春夏秋冬的风儿带走,洒向田野山林河流沟壑。童年伙伴同班同学在身前跑,在身后跳,欢乐的歌声笑声飞上蓝天,飞向山野。

泪,在脸上滑落,滑落二十四年的光阴。

走过长长的田埂,走过狭窄的土桥,又走过长长的田埂,转过一个大s弯,再上个小土坡,便是夜夜梦回的母校了。心,砰砰跳如奔雷,像要跳出来落到思念了二十四年的小路上。抚住胸脯深吸口气,走上小土坡,走过地埂,母校立在了面前,泪,像决堤的水,一泻千里。

这是时时分分念念与心,睡里梦里呼唤的母校吗?不!不!不是!母校没有围墙,没有铁栅门,没有苗圃花坛,没有假山水池,没有塔松翠柏,没有法国梧桐,没有香樟树,没有白杨树,没有枯枝腐叶,没有水泥地,没有楼房,没有铝合金,没有绿色的玻璃窗。

怔怔地立在枝繁叶茂的白杨树下,看着两栋白瓷砖泛光的四层楼房,呆立许久凝目四望,哭出了声。

木格子小窗户呢?下午放学时浮尘寸厚的教室呢?主[xi]总理老总八大元帅的挂像呢?刻着楚河汉界的课桌呢?两寸宽的柏木板凳呢?怎么也擦不净的黑板呢?三尺讲台呢?七棵挂满青钱的榆树呢?五棵花如飞蝶的槐树呢?三棵花儿小果儿大的枣树呢?两棵高大挺拔的夫妻柏树呢?一棵杏儿铜钱大的杏树呢?一棵只开花不结核桃的歪脖子核桃树呢?挂在檐下的铁片钟呢?两个缺了角的土乒乓台呢?坑洼不平的黄土操场呢?两面无墙的厕所呢?厕所后面的小池塘呢?它们到哪里去了?

泪水在脸上汪洋恣肆地流着,流不走无尽的伤感和失落,昔日低矮灰暗的教室被宽敞明亮的楼房取而代之;昔日的柏树榆树槐树杏树枣树核桃树被法国梧桐香樟树白杨树塔松翠柏赶走了;操场上修了一栋四层教学楼;乒乓台成了花坛苗圃水泥地;厕所成了荒草没膝坑洼不平的小操场、一个锈迹斑斑的双杠、两个歪歪斜斜的蓝球架;小池塘变成了稻田。

看着眼前的一切,以为走错了地方,擦去腮边的泪,走出栅门抬头看,“乘风村小学”斗大的字赫然在目。没有走错,这就是母校,读了三年零四个月书的母校!

慢慢地又走进铁栅门,坐在积满了腐叶枯枝,没有水的水池边出神。一阵风过,臭气冲鼻,鸡鸣声起,循声找去,心里一热,泪水夺眶而出。

呵!读了两年书的小教室还在!呆了呆,跑下石阶打开鱼网走进鸡屎成山的小土坝,五六十只鸡呼啦一声围上来,咯咯声此起彼伏,恍若置身养鸡场。

走进小木门已无的门洞里,心里一酸泪水汹涌而下。昔日坐了四十八个小人儿的教室,成了邻校人堆放油菜荚豆秸玉米秸高粱壳的场所鸡舍。昔日的黑板讲台虽在,满是蛛网尘土鸡屎。

在这间小土屋里,学“人”“口”“手”“山”“石”“田”“土”“日”“月”“水”“火”;学“一加一等于二”“二加二等于四”“三加三等于六”;背会了“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一四得四”;背会了“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春眠不知晓,处处闻嘀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除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注皆辛苦。”

在这间小教室里,认识了伙伴以外的女孩男孩,交上了出生三个月后母亲撒手人寰跟着爷奶奶过,性情古怪的女朋友;受了半年顽劣异常同学的欺负和捉弄;在窄窄的板凳上睡午眠,常因男同学的恶作剧掉到灰尘寸厚的地上,弄得鼻子眼里都是土;回答问题背诵课文;老师手把手地教怎么写方块字怎么握毛笔;学习好被同学嫉妒着羡慕着捉弄着,度过了两年快乐无忧的时光。

走进去,抚摸黑板,泪水滴在油菜荚上鸡屎上,“沙沙”声如铅笔毛笔在写字本上的划动声。泪眼模糊中,高高瘦瘦皮肤黝黑的启蒙老师正往黑板上抄生字,生词。浓黑如墨的剑眉随着粉笔的滑动如虹飞舞,棱角分明的脸表情丰富,牙齿轻咬着嘴唇,左手的书被跑进来的风翻得哗哗直响。粉笔灰欢笑着扑到王老师的脸上身上,下课时他成了白头发白眉毛白胡子老头。

流着泪一寸寸地摸过黑板,走到门边倚着墙闭上眼睛。同学好友在写字,在读书,在画画,在算数,在打闹,在欢笑。鼻音很重的表侄儿初进学门第二天回答老师,“我叫赵虎!老虎的虎!”后老师同学的笑声响着;母亲算命只能活二十五年,如今还健康地活着的小个子李爱民,在夸耀父亲新买的黄胶鞋;邻居张奶奶的小孙子又得了两个一百分,捧着老师奖励的写字本笑得很灿烂。考试从没及过格抬头纹如老头的王明文,边做题边使劲扯着又黑又粗的头发;从不做家庭作业,看见老师就脸色煞白嘴唇发抖的李海霞,在教室里走来走去。班长伏定君、副班长杨春虎、学习委员王文明、大队长母雄金在为谁最尊敬老师最关心同学争得脸红脖子粗。左边的角落里,有个小女孩专心至致地默读着课文。她又要在同学们这篇课文还没读熟,已会倒着背下篇课文了。

依依不舍地走出受启蒙的教室,向隔了两间教室的小窗口走去,推开两尺见方的小窗户,抚摸着粗糙的窗棂,泪水涟涟。这小小的窗户里高高的柏木货架上摆满了铅笔刀,写字本,橡皮擦,水果糖,红糖,白糖,盐巴,火柴,煤油。下了课放了学,小窗户前挤满了小脑袋“我要一个写字本!”“我要一个铅笔刀!”“我要一块橡皮擦!”“我要两颗水果糖!”“我要半斤红糖!”“我要一斤白糖!”“我要两斤盐巴。”“我要三盒火柴。”“我要一斤煤油。”要橡皮擦铅笔刀的声音最大,然后是要水果糖的声音,再然后是要红糖白糖的声音。

三十年前,没有多少同学买得起蜗牛壳似的铅笔刀,方方正正的橡皮擦。铅笔用镰刀菜刀削,字写错了用手指蘸上唾沫使劲擦,有时字没擦掉,本子却擦破了,本子正面用了用反面。买得起铅笔刀橡皮擦水果糖的同学特别地骄傲,也特别地受同学们追捧跟随。

在这个小小的窗口,曾多次买过盐巴火柴煤油写字本,铅笔刀橡皮擦水果糖一次也没有买过,倒是在许多的梦里买过无数次。

小心翼翼地走上鸡屎成堆的石阶,钻出鱼网,心里很痛。朗朗的读书声已无,鸡屎臭气冲天。

走出锁孔生锈的铁栅门,走过厕所改建成的操场,走过池塘改造成的稻田,走向校园地。立在垮塌得厉害的地埂上,眼前红缨飘飘绿叶飞舞的玉米变成了绿油油的麦子,抽穗长薹的油菜,颗粒饱满的大豆,花儿如蝶的蚕豆豌豆。几十个稚气未脱汗毛茸茸的学生扯杂草间苗施肥培土,嘻嘻哈哈笑声冲天,老师立在地埂上指挥着,脸上是慈父般的笑。

有个瘦弱的小女孩认真地扯着杂草,小心翼翼地挪着脚,生怕踩伤了麦子油菜大豆蚕豆豌豆。杂草扯了豆苗要倒,用四块土围住;一株麦子倒了,用细土培好拍紧,确信麦子不会倒才轻轻地离去。一个阴霾沉沉的下午,小女孩与同学抬粪水浇灌油菜在地埂上崴了脚,钻心的痛使她差点哭出了声。被两个大个子同学抬回四年级的教室,在老师的揉捏下,小女孩痛得脸色发白嘴唇发紫。身边是一张张着急的小脸,一双双噙泪的眼睛,小女孩的右手被邻居小男孩紧紧地握住了,看着那双亮若晨星的眼睛,眼睛里欲滴的泪水,她忘了痛。那亮若晨星的眼睛欲溢的泪水呵,温暖了小女孩二十六年的孤独日子。

走在通向铁栅门的路上,脚步轻盈不知烦忧的飘成了昔日的同学,泪顺颊而下,朦胧了今日时光旧时岁月。

靠着白杨树坐在花坛边,闭上眼,满耳是粉笔在黑板上写字的吱吱嘎嘎声,铅笔毛笔水笔在本子上划动的沙沙声;读课文背口诀公式声,讲故事析难题声;老师的抑扬顿挫声,同学的沙哑童稚声;沙包的呼啸声,毽子的叭嗒声,铁环的滚动声,铊镙的旋转声;口哨声,乒乓声,欢呼声,拍手声,踢腿声,奔跑声;如蝶槐花香,青青榆钱香,柏树溢脂香,枣树果儿香,金黄杏儿香,核桃花儿香,粉笔沫儿香,墨水味儿香;种种声音香气如手如唇抚摸亲吻着疲惫不堪的身心,幸福如泉涌来,沉醉!沉醉!沉醉!

“姑妈,醒醒,回家了。”飘的呼唤打破了坐在小教室二组第三张课桌后做作业的梦,睁开眼已是繁星满天。擦去颊上的泪,一步三回头地走出校门,走上印满了童年脚印的路,心里是不尽的伤感和难过。

计划生育孩子越来越少,先是五个班,后来是三个班,再后来是教育改制,学生全部集中到中心校就读,没有了学生老师,学校成了邻近村民的养鸡场,杂物处。昔日的读书声被鸡鸣声取代,昔日的黑板教室讲台被蛛网灰尘蜇居,要不是大门上方“乘风村小学”五个红色大字,谁会相信是学校?

走在夜夜梦萦的小路上,腿似灌了铅,沉重无比难以挪动。泪在脸上狂奔急走,为鸡屎如山破败荒芜的母校,为那个被父亲拉出学门终日以泪洗面的小女孩。

2007年7月17日凌晨2时15分与故乡小屋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秋粼的文集继续阅读喔!
审核:文清 | 荐/文清推荐:
☆ 编辑点评 ☆
吴钩点评:

回到母校,感情禁不住的流露,回忆在和现实交替,把人的心灵一次次的打动,漫步其中,只有感受深深,时间悄悄的过去,走过的心情是如此的沉沉。
文笔很是不错,抒情比较真挚感人。虽有缺憾,但仍是美文。

文清点评:

文章给人的感觉很真实,
母校,有我们永远不能忘却的美好。
这篇文章在八斗先发过了,
故不能推精了。
请谅解。

文章评论共[1]个
水袖长舞-评论

母校有太多的美好回忆,它见证了我们的成长。每年我都要抽时间回母校走走,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人也老了,思绪常常喜欢回到过去。at:2007年09月27日 早上9: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