揍得就是你

有些话不能说，有时侯到了嘴边，又不得不咽下，对隐私我只能这么处理。况且，有些话即使我说出来，别人也未必相信，只不过把它当成玩笑。

我记得非常清楚，我和赵三从派出所出来那天，天阴得厉害，马上要下雨的样子，灰蒙蒙的天空中一些破旧的方便袋随风飞舞，赵三耷拉着脑袋，很委屈地对我说，钱哥，我们真冤。这有什么，其实我们都他妈的没想到是这个样子。我吸着鼻子对他说。我们又失去了工作，是啊！我们到哪里去找饭吃呢？还不如在派出所关着呢？就是名声不大好听，其实话又说回来，名声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用处。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在街上。没有人注意我们。

其实，那天的情况和我离开石河村时差不多，也是这样的天气，我记得离开家时只拿走了一个装行李的化肥袋子。我们家没有钱来支付我上大学的费用，我不得不到处找活路来养家糊口，虽然我姓钱。

前几年我干得活挺多，别看我的身体挺弱，但是我不惜力气地挖过煤、装过水泥、卸过面粉……最体面的活就是为一家肉食店当业务员，说是业务员，其实就是个装卸工，早出晚归，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老板恨不得拿我当驴使唤，并且是一头不吃草的驴。有时候，只要我一闲下来，老板就会翻着白眼在旁边喊我的名字，要我干这干那。好象我的工资他要双倍的要回去。即使这样，我也不愿离开那里，现在的活路太难找了，我之所以离开，全是因为赵三，虽然我们刚认识不久，因为这个老板皮笑肉不笑地扣了我两个月的工资，指着我说，你这个傻蛋。

那天早晨，我和肥胖的司机从农贸市场送货出来，看见一个小偷正把手伸向一个弯腰买菜妇女的包里，当时我有些害怕，紧紧抓住司机的衣服，司机也瞪大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他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一样，拉了拉我的手，意思是让我快跟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拒绝了司机的好意，我想冲上去，司机恨恨得瞪了我一眼，我焉了。如果当时小偷不那么嚣张，我也就走了。偏偏在这个时候，一个小伙子抓住了小偷的手，同时喊了一声“抓小偷”，听到喊声，市场里乱了起来，人人都显得非常紧张，我当时连大气都不敢出，那个妇女更是花枝乱颤，不知所措。让人吃惊的是那个小偷异常的平静，脸色丝毫未变，他一面挣扎一面和那个人说着什么。那个抓小偷的人很不满意的样子。这时候小偷仰起脖子恶恨恨地问那个买菜的妇女，你的钱包丢了吗？妇女微颤颤地憋红了脸，老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结结巴巴地说，没有……我没有。然后一转身就跑了，连买的菜都没有拿。这时候小偷似乎有了理，他挣脱了那个人的手，一巴掌打在了那个人的脸上，四周看热闹的人一下子全蒙了。血马上从那个人的嘴角淌下来。小偷边打他边骂，什么东西，在这里诬陷好人，揍得就是你。后来那个人被小偷打翻在地，他痛苦的在地上抽搐。

后来，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摆脱了司机拉我的手，冲了上去。我没有完全丧失理智，我要帮助那个抓小偷的人。当然我没有和小偷打架，我也不会打架，我向小偷说好话，给他递上我的劣质香烟，求他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这个不要脸的兄弟，谁让他在太岁头上动土，惹您老人家生气呢！小偷听了很受用，愉悦地甩了甩头发说，看在你的面子上今天就饶了他，告诉他以后要少管闲事，哼！然后他挺起胸扬长而去。

小偷走后，围观的人纷纷指责我，他们说我胆小怕事，是个孬种，我无话可说，做错了事一样拉了那个抓小偷的人灰溜溜地钻出人群。

后来，我知道抓小偷的人叫赵三。也是一个打工的。

我不得不离开肉食店，老板对我还算仗义，他说他实在不想用好管闲事的人。我求他，向他做保证，他都装作没看见。我只好又背上那个破化肥袋子去找工作，这才发现街上找工作的人一大溜，比我想象得都多。我碰了几次壁以后想起了捡破烂，据说这是一个没有本钱的生意，在被打得鼻青脸肿之后，我才明白，这个行业已被瓜分了，每个人都有固定的势力范围，他们说我破坏了他们的市场秩序，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平衡，他们教育我是应该的，如果我再不退出他们就打断我的腿。我听得浑身发冷。

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工作，是在一家化工厂当装卸工，我十分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虽然它很累，同时又受这本地人的欺负，他们变着法子折磨我，把我当成他们的服务员，让我给他们干这干那，虽然我很不情愿，但我忍气吞声，我牢牢记得毛主[xi]的话要夹着尾巴做人。不是我怕他们，我是不愿意惹他们，在他们面前我装糊涂，表面上我对他们很顺从，其实我恨得他们要死，我给他们一点一点攒着，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要耐心地等待，等待机会的来临，我不着急。

这活是真的很累，只要一停下来就不愿意动，一天累的要死，连话都不想说，我们几个人谁也没有好脸色。有一次，王强支使我给他买烟，当时我刚坐在地上，连汗还没来得及擦，我不想去，我坐在地上没动并且白了他一眼。他的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是什么也没说，自己就去买烟，回来还给了我一根，我毫不客气地拿过来，叼在嘴上，当时我想不抽白不抽，看你能把我吃了，王强掏出了打火机，我没让他点，我有些受宠若惊，不想再麻烦他。

我没想到的事情还在后面，在厂里再招装卸工时，我碰见了一个人，是赵三。当时我没有认出他来，他站在一边直冲我咧嘴笑，开始我没在意，漫不经心地扛着重一百多斤的麻袋满头大汗地向车间里走，汗水顺着我的胳膊肘向下淌，我没有闲心给新来的人相面，回来时我用已发馊的毛巾抿了抿汗水，面前清亮起来，我看着他面熟，冲他也笑了笑，后来才想起来是见过一次就被我救的赵三。

晚上,下班后赵三对我说，那一次我挺感谢你，老想请你客，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开始以为见不着你了，看来我们还是有缘分哩！没想到现在我们倒成了同事。我说，小赵，可别这么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我极力推辞，他都不乐意，说我看不起他，实在没有办法，我只好和他去了一家小餐馆。我们在老板热情的笑容里坐下来，赵三让我点菜，我说，我随便。赵三说这可不行，怎么说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想让他破费我知道出门打工不容易，点了一个土豆丝，他对我笑了笑说，钱哥，你真够朋友，挺照顾我的，说实话我比你混得钱多，当然是以前，以后可不敢这么说。说话的工夫他又点了炸刀鱼和木须肉。钱哥，你喝什么酒。我说，小赵，要不咱们喝一瓶白酒吧！行。那就要瓶二锅头吧！

在我们喝酒的过程中，我问赵三，你以前干什么？怎么到了这里？赵三苦笑了一下说，钱哥，以前我在开发区那边跟着老乡干建筑，说实话，他挺照顾我，安排的活路不很累，工资也高。那你为什么不干了呢？赵三这时候用手挠了挠头说，唉，还不是因为那天的事，他说我多管闲事，嫌我不太安分，怕我给他惹出事来，不好应付，不过，他把欠我的工资全给我了，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拿不到全工资就走了，我挺知足，想想这小子对我还可以，来，钱哥，我敬你一杯，算是感谢你。别这么客气，要再这样我就走了。忽然我想起了什么，我问他，可是那天，那个小偷对你说得什么。赵三腼腆地笑了笑说，他对我说，如果我放了他，他就把钱全给我。我听了后哈哈地笑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说，你这个傻蛋。也举起了手里的杯子。

那晚上我们聊了挺长时间，我对赵三有了更深入地了解，我们成了朋友，谈到高兴处我们无拘无束地放声大笑，一根接一根的吸烟，我们俩喝得两眼通红，其他的人从不远处惊诧地望着我们，我们装作没看见，很放松的样子。

我敢肯定，如果不是出了一件侮辱我人格的事，我还在那里呆下去，毕竟我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

出事的那一天，天气闷热，成群的苍蝇肆无忌惮的在头顶上飞来飞去，我喘着粗气的抿了一把汗水，心里莫名其妙地生起一些烦躁来，忽然，我产生了一种欲望，我想去撒尿，这个时候已接近下班了，我连忙给班长刘勇说了一声，他点了点头，我记得当时他还笑了笑，样子挺怪，让人感到冷飕飕的，我心里忽然有些慌忙。捂着肚子弓着腰向厕所里跑去。当我正舒服地撒尿时，忽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小钱你快去看看，赵三让人打了。我回头一看，是王强。你别乱说，刚才还都好好得，说打就打了起来，开玩笑。你别不信我，是真的，刘勇说他的钱包让赵三偷了，你还不快去。我一看他认真的样子，我着实吃了一惊，连忙提着裤子向外跑去。

这时候的赵三已经抱着脑袋躺在地上弓着身子，双腿不住地乱蹬，刘勇和另一个本地人在踢赵三，我过去给了每人一棵烟，给他们点上，陪着笑脸说，哥们，这是怎么回事？刘勇撇了撇嘴说，小钱你来的正好，听说前几天，这小子请了你，可是今天他就偷了我的钱包，你主持个公道，应该怎么办？我说，这下班才几分钟，钱包不能一下子就断定是赵三拿得，得先仔细找找。小钱，我看就是赵三偷的，不用找也不用查，揍得就是他，得让他明白，在这里谁最厉害。听了这话，我的脸上白一阵青一阵，恨不得找个地逢钻进去，我看了看地上的赵三，他抱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我知道他一定很痛苦。这是，刘勇又抬起了脚……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对他说，刘大哥，不管他做了什么，首先得先查明白再说，在一起干活都不容易，就算是可怜可怜他。当时如果刘勇不说那句话，我也急不了，他冷冰冰地说，你认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们这些外地人，到我们这里来抢饭吃，我看你们是活腻歪了，就是揍得轻。他说完后，得意地笑了起来。我一听这话，实在是忍无可忍，把手里的烟一扔，一把抓住了刘勇的领子，说，你他妈的欺人太甚，今天，老子就偏偏揍你……

刘勇被我打断了一根肋骨，他彻底地害怕了，我和赵三就这样被带到了派出所。

我们俩都没有钱，从派出所出来后，我对赵三说，你说我们应该上哪里去？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我明显得看到他的眼里有泪花。

这时候，天暗的更加厉害，一场雨就要来了，我对赵三说，哥们，我怎么直想撒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