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无聊赖的夜晚,心事多多。谈不上高兴,也说不上很悲伤。人就是这样,和天气一样变幻莫测。今夜和往常一样其实没有多大的区别,只是想得太多,太深了,有点不能左右自己的意志。面对浮华的世界,冷落的人情,坎坷的现实,我身不由己地走出了门外,沿着那条静谧而熟悉的山道,一个人别有一番滋味地漫步。
潜入夜色,我开始有点紧张起来。平时熟悉的景物一到了夜晚就显得陌生了许多。是夜在作怪了,还是心理在作怪了。当一切都披上了黑色的面纱,就算溶溶的月色也显得很诡秘,更何况脚下踩着石径发出来的声音,悠扬了很远又飘到耳畔。
幸好星星也出来为我照路了,我不知道是心存感激还是幸运此刻。凭着生活在乡村多年的记忆,我在熹微的光线中摸到了行走的方向。此刻虫豸在叫着夜的名字,唱着低调的歌谣,偶尔有一些不知名的动物在四处跑动,发出的声响有点惊恐人。我开始胆怯了,但始终有一种力量牵引着我往前行走,说不清,道不明。
不知不觉中我走到了村后不远的山野。这里并不荒芜,山上有树,树下有草。说是荒芜,因为很少人上山,显得很空阔静寥。每到春天,山里的树木青翠得很,一望不际的绿。几个上了年纪的村民,时常来这里放牛,有时还带着一大捆一大捆的枯枝残叶回家煮饭用。山里有很多孤坟,葬埋了几代人的骨头。每到清明时节雨纷纷,村里的男女老少都会上山去拜祭老一辈人家,和去世不久的人们。
时间总是那么匆匆地流逝,一代又一代人不断地在村庄繁衍着,更替着。留下的记忆也日益模糊,只有白了胡子的人们和一些年轻人提起一个久远的名字,一个苍茫的故事。而至于他们的一生,无人从头到尾地知晓。只有大地宽容地收留了他们风化的记忆,包括他们慢慢消隐成泥土的骨头。
我挪动着方步轻轻地走进这座山,生怕惊动了山上沉睡的灵魂。有点害怕,脑海中浮现了很多关于童年时看过的妖怪和传说中的鬼火。迟疑了片刻之后,我还是鼓起了三分的勇气,抵挡住正在收藏的胆怯,好像要把自己推到了一个陌生幽深的地洞,不给自己逃窜的机会。
终于走进幽林了,四野静静。如果不是这次冒昧的到来,我还不知道有一个地方远离了尘嚣,可以聆听到原始的心跳。我内心很不自在,老是在蹦跳着,惊慌着。总感觉有声音从哪一个隐秘的角落传过来,吓得我以为就在脚下,忙跺了一下脚跟。
借着天上探出眉的月光,我才发觉自己已经身在此山中,而云深不知处。我的惊恐指数又开始上升了,先是肩头颤抖了几下,又是几下,然后脚左拐了一步,右退了一步。迷茫的眼神,此刻变得敏感而担忧起来。忽然我看到了高高的东西,泥土堆叠起来的小小的山坡,那是坟。移开视线时,我又发现了一座,转过身时我的背后还有一座。它们很安静地卧在大山里,无人照料。只有风吹过坟上零散的草,雨洗掉了坟上的泥土。小鸟安家山里,每天唱着那首还未老去的牧歌。这样更平添了山的空阔和凄凉。有时几个牧民会路过这里,然后指手画脚地攀谈起一座坟的历史。
我开始在在惊恐中慢慢地沉静下来。我猛然想到了很多人生遗忘了的话题。我先想到死,死亡是人类无法逃避的最后一个驿站。但是很多人活着的时候,不是在生活中忙碌就是在忙碌中沉迷,还有谁想过死亡这样不优雅的事情呢。今天的我,还有机会上山看望一趟山里沉睡的人们,当自己的呼吸断断续续的时候,或许到那时候死亡已经很近了,生命脆弱得抓不住任何眷恋的东西,就永远地闭上眼睛告别每天升腾起来的太阳,和他们一样归土安家了。想不到死亡后,人就只残留一个孤坟,就是一生的贡品。
我一百八十度角似的想到了生。想起生的时候,我不禁打了一个惭愧的寒噤。面对山里一个挨一个的坟,我开始欲哭无泪,我开始愧对青春,我开始忧伤沉默。活着,实在是太幸福幸运的事情了,谁还有权利赦渎生命哦。死去之后,人已经一无所有,不管你是皇帝的儿子,还是百姓的女儿,看到的只有骨头在风霜雨雪中日复一日地沧桑、残化着。可是现实中多少人们,他们忘记了生的权利,活着的渺小,他们只是无头无尾忙碌着一日三餐,寻找物质的富足而忘记了灵魂的空虚。没有想过在有生之年,能够为世界留下一个坚强无愧的背影,一个荡漾铿锵的回声。
我还想了很多很多,很多之中只有一个答案很清晰地敲打着我还年轻的肩膀:活着——就要见证生存的高度,而不是葬埋的深度。刚才的惊恐与烦闷此刻没有了,以前残留的一切痛苦也不见烟云了。我平静地在林间走了一段路,以悲悯的情怀去看看那些躺在山里不会哭不会笑的人们,然后深深地向他们鞠了三个躬,再拖着沉重而轻快的脚步离开了这个沉思今宵的山野。
回家的路上,我想起了几年前看过的一本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想起那段经典恒久、催人奋发的名言: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于每个人来说,只有一次。这一次的生命该如何度过呢?每当他回忆往事的时候,能够不因碌碌无为而悔恨,能够不因虚度年华而羞涩。于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奉献给了壮丽的事业——为全人类的解放而奋斗。
人生如草芥,来去匆匆。活在凡间的人们呵,是时候给生命一个饱满的答案了。把活着的每一天当作生命的最后一天吧。(海伦•凯勒语)
今夜,一次非凡的漫步,看似无心却有意。我的记忆似乎被洗礼过了一片,我终于从黑暗中摸到了三更半夜诗页还在飘飘。朋友,当你厌倦人生或者是遭遇了挫折,请到坟边走一趟吧。你会从中找到活着的艺术——于死亡面前,我们注定投降。
——字于2007年9月26日凌晨,水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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