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写下母亲二字,笔总是跪着行走,直至滴出血来。
哥说母亲她腿疼,疼到只能扶着墙壁行走时,我还在千里之外。我赶紧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握着电话筒,我忽然想起八年前的那个夏天,自己满身疼痛时,母亲一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默默注视我的情景。我说妈,你一个人在家,要好好保重身体。母亲恩了一声,然后我就听见电话脱落在地的声音。我在这边不停呼喊,那边却总是传来阵阵盲音。没事,刚才不小心把话筒弄地上了。母亲笑着说。我不相信,我能猜测到母亲那边发生了什么。我能深刻的体会到当身体上的疼痛在生活中得不到支援与慰藉时,那种疼痛会入侵到一个人的骨髓甚至血液中去。我了解母亲是那种不愿轻易把自己内心的疼痛裹露在他人面前的人。只有在暗夜里,在湿润的枕头上,我才能看见母亲心底的秘密,才能看见她从心底溢出的泪滴出的血。
一直以来心总悬着,空得慌,而此刻母亲的疼痛更让我的心翻滚起来。我能感受幸福来临时,自己是怎样一种感受:心里直颤抖个不停,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而一些疼痛把我推到生活的边缘与低谷,我反而感到生活的沉重与真实。我能更深地感受到无形中有一根绳索把母亲和我的疼痛紧紧栓在一起。
转眼天已变凉,北风呼啸而至,季节的更替总是转身而至,悄无声息。我想起七月中旬的那天,母亲在电话里对我说她想去父亲那里。那时父亲正在深圳做木工。我握着电话筒,心总隐隐的痛。我能猜测到母亲此行的目的。母亲想一直呆在父亲身边,母亲怕父亲变坏。母亲却说她想出去看看,看看外面的世界。我没多说什么。几天之后,母亲在电话里说父亲也同意她去的事。我感到有一点意外。母亲在电话那边不时地笑,好些年没听到的笑声把我的心洒地满满地。母亲爱父亲爱得很深,这反而成了她致命的伤。爱得太深本身不是一种错,只是当这种爱得不到等价的回应时,便容易成为别人的依附,容易深陷泥潭而无法自拔。
一个月后,我满身疲惫地从外面回到家中。几天之后的中午,母亲的身影却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短短半个月,母亲原本瘦弱的身子却胖了许多。我笑着说,妈,你回这么早干什么啊,我自己能照顾自己地。母亲朝我笑了笑就挽着篮子出去买菜了。母亲说晚上要好好吵几个菜喂喂我。母亲转身出去的那一刻,一股久违的幸福感突然流遍了我全身。我忽然发现母亲内心沉重的心情清澈透明了许多,时间仿佛又回到幼时我蹲在理发店门口看她满脸笑意地坐在椅子里理发的情景。
母亲欢快舒畅的心情保持了一个月,后来却因一个电话而沉入谷底。母亲给父亲一连拨了几个电话,父亲却总是不接。母亲放下电话就躺在椅子上发呆,电视机开着,是满屋子空洞的喧嚣,这反而把母亲内心的孤寂与疼痛渲染得更加明显。母亲是个很敏感的人,但母亲绝不是个脆弱的人。当母亲弓着身子侧躺在椅子里沉默不语时,我能感受到母亲一定又沉湎于婚姻的伤痕里。而这些伤痕的触角总是从过往伸展绵延到至今。
母亲患的是风湿性关节炎,手脚都肿得变了形,天一变凉就会疼得直打颤。在别人眼里,母亲是个药罐子。母亲身患多种疾病,风湿病是初嫁到此地时烙下的病根子。我问母亲现在吃药没?母亲说吃了,刚托别人到药店里买的,前段时间买的药吃完了。我听了,竟不知该对母亲说些什么。每次从异地归来从村里的那个药店门口路过,药店老板冲我投来的熟悉的笑容总不由让我想起幼时风里雨里奔跑在乡间小路上,替母亲买药的情景。我紧握着话筒说,妈,石家庄那边有一个医院好像可以彻底治好风湿病,等我毕业参加工作有钱了,我就带你去。母亲说好,我一定等着,等我儿子带我去治腿病。母亲说挂吧,电话费比较贵。
放下电话,我忽然落下泪来。母亲身体上的疼痛可以用药来医治,我不知道母亲心坎里的疼痛应该用什么来医治?哥对我说我们哥俩要多关心点母亲,我想爱或许能溶解母亲心底的疼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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