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慢舞　

（一）　

十二点五十一分。　

夜已经很深，明日并不是休息日，依然需要我早早地起来，自己打点早餐食用

匆匆离开这独居的地方赶拥挤的公共汽车，穿越大半个城市去上班。　

每天都是这样疲惫的开始，在川流的人潮里匆匆奔忙。马路宽阔，天空是微微的灰蓝，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在偶尔擦肩而过的瞬间，交错而视的眼神中唯有漠然。很多时候，陷在推搡着抢着上车的人群中，会感到辛酸和无力，希望自己能逃离这可笑的争抢，远远的，不再回头。可是我终于还是每天如此挤上了车，因为我不能为了这一点小小的感伤，耽误了打卡的时间，并因此被克扣去微薄的奖金。这些年独自的生活，让我明白，一个女孩，在她没有任何人可依靠的情况下，绝对不能再失去她唯一可以依靠的金钱。有时候有座位，有时候只能拽着拉环站立，睡眠不足，使我常常在闷热的车厢里昏昏欲沉。　

这么这么的累。　

每一天工作的时候，都希望能快点结束，然后跳上床去好好地睡上一觉。　

为什么这样的我会在深夜里无法入眠呢？　

失眠，对这样的我来说也是一种奢侈。　

快点睡吧！我对自己说。可是，眼睛虽然闭上了，意识却异常清晰，执拗地不肯进入梦乡。　

黑暗中，我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卟咚、卟咚、……一声声，缓慢而寂寞的节奏。　

（二）　

依旧是新的一天。　

我坐在公共汽车临窗的位置上，看着窗外掠过的单调的风景，看着车子一站一站地停靠过去，看着人们上上下下。每天的这一段时间，我经常这样的发呆，在喧嚣的人群中维持漠然的姿态。　

昨夜的不眠，清晰地在我的身上留下印记。我知道此时的自己，有一张惨不忍睹的憔悴的脸，还有那因匆忙夺门而出而不及梳理的一头乱发。如此狼狈！　

可是这又怎样，我不能不顶着这一副模样出门，如何狼狈，也不及被老板扫地出门，衣食没有着落，到处求告无门来得狼狈。　

上班的地方，在一栋大厦的第23层。这样的大厦，在这个城市里到处林立，星罗棋布，一色的钢筋铁骨，水泥面孔。有时候我觉得它们就象一只只张开大嘴的怪兽，吞噬着我的每一天，我的青春，我的精力，以及我的生命。　

搭乘电梯的时候，我照例感到一阵不适的昏眩。几乎每日必须重复的这个程序，依然不能令我习惯电梯启动时那一瞬的下沉般的震动——似乎会一直一直往下沉去，带着我，沉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虽然，我明知它是往上升的，却无法抑制地惧怕着。　

打好卡，我回到自己的桌子边，开始一天的工作。　

这其间，我走过长长的过道，经过不少的工作台，遇见许多的同事。他们向我微笑，点头，说hi，moning.我也微笑，点头，说早上好。彼此斯文有礼。　

他们一定都看见了我的憔悴凌乱，可是他们不问。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不管如何，都无须旁人大惊小怪。现实已让人们学会心无旁婺，谁耐烦理会你的快乐与不快乐呢？　

也许是冷气太强的缘故，我觉着一股袭人的寒意，不由地瑟缩了。　

（三）　

夏夜。　

凌晨一点。　

我反复地坐起，又躺下。躺下，又坐起……　

虽然我的住处狭小，没有空调。可是今夜并不闷热，窗外的风吹起，窗帘不断地飘拂着。　

然而，我知道我今夜必定再次无法入眠，因着一种自己亦无法言明的烦躁。　

于是索性睁大了眼。　

夜色并不是纯粹的黑，从窗外透析进来的月光，灯光，在其中以一种暧昧不明的姿态漂浮着。　

四周的墙壁似乎在光影中浮动，在一瞬间我感觉到了它们不断地向我倾斜逼近。　

不~~我跳了起来。并在那一刻感觉一滴泪落了下来。不，不，不，我不要再如此辗转反侧，我不要再继续忍受这无望的煎熬，夜这么这么的长，我不知道我能撑到什么时候。　

我开始不断地流泪，一直一直地流，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的泪水可以流出来。似乎有一亿一万年不曾流过泪了，我不愿让人知悉我的脆弱。可是今夜，泪水先于我的意志，不顾一切地奔涌而出了。　

凌晨将近两点的时候。　

我两手插袋，睁大双眼，在空荡荡的黑暗的马路上游走。被夜风吹干的泪痕在脸上留下微绷的细碎的痛觉。　

这个喧嚣的城市，在夜色中变得灰颓，冷漠而空洞。夜空下，一座座高耸的大厦，它们的巨大的影子，一个一个的向我压过来。我慢慢地慢慢地走进它们，然后看着自己的影子和它们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这条路似乎没有尽头，我不断不断地往下走去，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想这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长得让我觉得我的生命将在这行走中耗尽。有时候会在路边看到倒卧在长椅上的流浪汉，有时候会有夜游的人踏着迷乱的脚步从身边经过，有时候会在酒吧的门口看到一个脸色惨白的长发女子嬉笑着被人拽上了车……在黑暗的遮掩下，无数的灵魂在这个城市不动声色的注视下迷失沉沦。我突然感觉无力，我想我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人，在这些寂廖的日子里，我以为自己已然无血无泪，无梦无痛，可是今夜，我才发现，那是一个自欺欺人的错觉。奔涌的热泪让我有被释放的痛楚，就象是一个形成已久的坚硬的茧皮被突然撕裂的疼痛……我开始颤抖，不可抑制的，许久许久都无法停止下来。然后我慢慢地蹲下来，用双臂环住自己，企图温暖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这世界里只剩下我独自一人呢？　

（四）　

我想这定是一个幻觉。　

此时是凌晨三时左右。正是所谓的逢魔时刻。　

可是他拉着我的手又是如此的温暖，我几乎能够感觉到他皮肤下血管的脉动。　

我的鼻子很酸，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有泪滴落下来。这一个穿棉布格子衬衫，卡其裤子，有着温和笑容，明亮眸子的男子，令我在惶惑的时刻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那么那么熟悉的感觉。仿佛一下子就放松了紧绷的心，可以不再去想明天的一切，这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想起许多年前，在校园里高大的榕树下，那个我，是坐在树下旁若无人的吃冰淇淋的女孩子，柔软的白裙在草上铺开，不在乎是否会被弄脏，那是对一切都不管不顾又对一切充满幻想的年纪。身边的帅气的大男孩，穿着米色的卡其裤，棉布的格子衬衫，有一头柔软的稍长的黑发，以及微微稚气的笑容。风在我们身边环绕，我们不说话，看着彼此微笑，轻轻地互相握住了对方的手。那时，空气在风里仿佛变成透明色的，心底感到温暖，以为这一切会是永远。　

后来，我才渐渐地明白，没有什么会是永远的。　

然后一直独自一人在路上行走，勉强着让自己看上去是快乐的。心，却是紧绷的，并且慢慢开始碎裂。　

直到他突然出现，很温和地在夜色犹存的大街上拉起了无法站立的我，并轻轻地拥住了我。他那么那么象多年前的那个人，甚至让我一低头，就能在他的衣服上闻到曾经熟悉的淡淡的草叶般的清香，温暖的，令人怀恋的味道。一刹那，时光仿佛倒流，往日的一切似乎重回。我想这一刻我的笑容，一定和多年前一样，璀璨，且没有阴影。　

当然，我明白他只是另外的一个人，时光流逝，当年的男孩不可能没有改变，而他，有着我怀念的年少的感觉。　

那修长的身影在黑暗中拉长，我决定把自己交给他。　

你终于不用再孤单了，我轻轻地对自己说。　

他拥着我的肩，我们很慢很慢地走着。我们经过很多的花树，很多的路口，以及很多家的店。我们没有停止，我希望能一直一直地这样走下去，彼此不需要言语，却能感觉相互依偎的温暖。内心深处一直埂塞着的坚硬的冰块，慢慢地开始消融。　

然后天色开始有些许的发白，我们站在一个马哥勃罗的欧式玻璃门前，我望见他的脸色似乎呈现微微的灰，眼中的光芒仿佛将要暗淡，于是，我感觉到隐隐的不安。他转过来，从正面拥住了我，他将头放在我的肩上，伏在我的耳边轻轻的说了一句话。我听到他说，我爱你。　

是的，我也爱你。我说。越过他的肩头，我看见玻璃门中他的影子模糊不清。　

告诉我，你是谁？好吗？我望着逐渐模糊的他的影子小心翼翼地问。　

他依旧拥着我，用温柔的声音说，我是影，爱你的影。　

影？我不解地望向他。不要说话。他说。他拉起我的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腰上。接着他在我耳边低低地哼着曲子，并拥着我缓缓地摆动着。这是一支优美的不知名的曲子，象是轻轻拂过的微风，在心上柔柔地缠绕着。我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和影相拥，共他在黑暗中慢舞。　

当我睁开我的眼睛的时候，天色已是大白，而影，亦已不知所踪。　

我的耳边，仿佛还响着他最后的话语。不要忘记了，还有我爱你。然而他已真的消逝不见，就象是空气一般，消散在我的手中。　

凌晨五点，洒水车带着单调的音乐和四射的水沿路而来。同时，我发现昨夜的一切是一场梦，一场美丽真实的梦。　

（五）　

告别白昼的灰夜色轻轻包围这世界正如你想要的那么黑霓虹里人影如鬼魅这城市隐约有种堕落的美如果谁看来颓废他只是累要是谁跌碎了酒杯别理会只是夜太黑遮不住那眼角不欲人知的泪oh夜太黑它有给过谁暖暖的安慰只怪夜太黑谁又在乎酒醒了更憔悴夜太黑酒精把一切都烧成灰夜太黑告别白昼的灰夜色轻轻包围这世界正如你想要的那么黑霓虹里人影如鬼魅这城市隐约有种沦落的美男人久不见莲花开始觉得牡丹美女人芳心要给谁没所谓只是夜再黑也能看见藏在角落的伤悲oh夜太黑谁也没尝过真爱的滋味只怪夜太黑没人担心明天会不会后悔hey夜太黑酒精把一切都烧成灰夜太黑在轻轻地轻轻地轻轻地包围沦落的美如果谁看来颓废只是累无心跌碎了酒杯别理会只是只是只是夜再黑也遮不住那眼角的眼泪暖暖的安慰它给过谁谁又在乎酒醒之后更憔悴又担心明天会不会后悔但夜太黑夜太黑　

我躺在床上，反复听着林忆莲的这首《夜太黑》，一遍又一遍，然后，我的泪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滚烫的，不可遏止的。　

是的，夜太黑，让我不愿意睁开眼，醒过来。　

任由泪水在脸颊上流淌，我闭上眼，沉入梦乡，希望自己永不醒来……

注:曾在榕树下以　沉入海底的影子　为网名　发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