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上师范时的事,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风华正茂。
他是乡村来的孩子,说话吐字有点含混不清,大脚板上常年穿着布鞋,会写诗,在校报上发表过几首。
他深深爱上了班里一个女孩子,整夜不眠,每天凌晨一人在操场跑步,折磨不过,冒然写了一封信给她。
她拒绝了。不知怎么,班里同学都知道了。
在乡村,小学、初中的男女生几乎不说话,桌上划一条三八线,严禁超过。路上男女生见面也是远远的避着,怕说闲话。师范学校班里男女生说话了,谈恋爱的也不少,可他还不敢和女生主动交流,话一多,脸便慢慢羞红了。
他走不出困境,饭吃得很少,他想宽慰自己,“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但走不出“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意境,坚信有一天她会蓦然回首,会有灯火阑珊的一天。
他病了几次。一次,他夜里发烧,说梦话,叫她的名字,出汗,湿透了棉被。寝室的同学叫他,昏迷不醒;扶他,面条一样。于是几个同学连背带架,送他到医疗点。医生说是脱水了。
第二天,班里同学知道了此事,都拿别样的眼光瞄他。
是夜,整个教学楼熄灯了,班里稀稀拉拉几个人点着蜡烛在学习。她也在,红红的烛光,映照她白皙的面庞越发俏丽,迷人。他斜身看着,不觉沉迷不已,魂丢了一半。他想走上前,说几句话,似有什么挡着,身子一下也移不动。一会,她昂着头走了,没看他一眼。
窗外一阵冷风吹来,桌上的蜡烛熄灭了。
他就伏在桌子上静默。
“噢,你还好吗?”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他抬头一看,是前面一位女同学,一手捏着半截明晃晃的蜡烛,一手拿着书,走到了跟前,把桌上的蜡烛点着后,顺便在一旁滴几滴烛泪,半截蜡烛也并排立在那里,周围一下子明亮了。
他愣了愣,看着那双黑色的眼睛,点一下头,没有说什么。她也没有再说什么。看了一会书,各自走开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直至毕业分配,烛光并没有把他的心灵照亮。
工作几年后,他在某一所高校进修。当年的同班同学也有几个。一次,他跟他们闲谈时,他们说:前几天,班里说话带点童声,读起书来奶声奶气惹得班里同学发笑的那位同学,路过学校,知道你也在这里,就去班里看你,她站在窗外看你一会,我们要叫你,可她坚决不让,第二天,就走了。
他惊讶不已,心咯噔一沉,像是什么击穿了,有点痛。
那并排两半截蜡烛,两点红红的火苗,全一一闪现在眼前。整个校园、整个天空、整个生命刹那间明亮了许多,耳畔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噢,你还好吗?”
那声音是天使的声音。
时光不会倒转,生命不可能重来,遗憾就遗憾了,不过真正的遗憾是一种美丽,流星一样划过生命的天空。
那声音在他生命中落地生根,挺拔成树,郁郁葱葱,一棵,两棵,三棵……自有森林的气象,每一片葳蕤的绿叶都会向落寞的行人问候:
噢,你还好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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