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李木林爱打赌,傍晚可能有一场暴雨,他拉我一起去告知小桥村灯泡厂,说转一圈弄一顿酒。我不信,到了小桥村,副厂长李大彩说厂长四平到集上去了,有什么通知可告诉她。李木林说事情非常重要,必须亲自告诉四平,并偷偷对我说,四平就躲在房里。结果左等右等,等得李大彩如坐针垫,但最后厂长四平还是从房里走了出来,直气得李大彩想上前打他几下。就这样,四平硬是躲不过我们这顿酒。
后来我调县文化馆偶然一次见到四平,他戴着破草帽去买菜,灯炮厂早关门了。说起喝那顿酒,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并说你那天为什么要出来呢?四平说你以为我想出来吗?人有“三急”呢……
小张到县文化馆工作之前曾经在一个叫麻山乡的地方工作过三年,三年时间按说是不短的,但是现在回忆起来关于麻山乡的记忆实在没有存下来多少,倒是有一个人小张却记得特别清楚,何止清楚,恐怕这一辈子是忘不了他了。那个人叫李木林,是乡工业办公室副主任。虽然在一个办公室呆着小张与他的交往却不多,之所以能够那么深刻地记下他,小张觉得与一次下企业有关。
那次下企业要办的事情和简单,只是到一个叫小桥村的地方告诉这个村的干部,傍晚前后可能有一场暴雨经过。小桥村新建了一个灯泡厂,效益一直不错,是乡里重点管理的企业,要下大雨了,乡长让企业办去灯泡厂通知一声。一句话的事按说一个人去就行了,可是李木林非要拉着小张不可,他还说:“转一圈弄一顿酒,不比你坐在这里读报纸强百倍。”小张说:“就这点事人家还能管你吃饭。”李木林说:“我说能吃上就能吃上,要不你敢给我打赌吧?”
李木林有个打赌的爱好,他曾经因为与传达室老严头赌足球的事情给省里领导写过信。某年冬天还跟“社经办”的一个小伙子赌谁最后穿棉袄,结果小伙子还是输给他了。我有点怕他,没有给他赌。
小桥村在乡政府的西南面,有十几里路吧,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进村时小张看了看表,才九点半多一点。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告诉小张四平正在灯泡厂的院子里站着呢。四平是村长又是灯泡厂的厂长。但是李木林和小张到灯泡厂时一个妇女却说:“四平到集上去了。”
李木林认识那个妇女,他说:“你就是灯泡厂的副厂长吧,叫李大彩,你到乡里开会时我见过你吧。”
李大彩说:“杀呢。”又说:“李四平不在家,有什么事给我说吧。”
李木林把脸一板,一本正经地说:“事情非常重要,我必须亲自告诉他。”
说完又转过脸说:“小张,看来咱得在灯泡厂等一会了。”
小张不知道李木林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好顺从他。李大彩听见要在厂里等有些慌张,说:“李主任,你们先到车间里转一转,办公室里太乱了,我给收拾收拾你们再进去。”李木林说:“我们两个怪累的,不转了,就在院子里等着,你先收拾吧。”李木林说着冲小张挤挤眼。
小张其实什么也不明白,小张说:“既然四平村长不在家,把事情说一说咱们回去算了,等什么。”
李木林说:“你小子怪精明的,怎么被这个李大彩给哄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四平就在办公室里藏着呢。”
小张说:“不会吧,他干嘛藏咱。”
李木林说:“怪咱们吃他呢,这种事我遇到好几回了,我自有法子对付他们,不信咱们走着瞧。”
李大彩在屋里弄了好大一会才招呼他们进屋。屋里其实仍很乱,桌子上还放着早晨吃剩的饭菜,旧人造革沙发上堆着一大堆报纸,乱糟糟的,看不出收拾的痕迹。
他们在沙发上选了一块空出来的地方坐下后,李大彩才不好意思地说:“没有茶呢。”
李木林说:“没关系,没关系,我和你们厂长四平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没有茶叶喝点开水就行,有烟吗?”
李大彩说:“可能也没有了,要不要我去买?”
李木林说:“算了。”然后拿出自己的烟抽了起来。又对李大彩说:“你去忙你的去吧,我和小张在这里等四平就是。”
李大彩说:“不忙,不忙,乡领导来了我得陪着说话。”李大彩说着找来一张小板凳在办公室里面的一个侧门旁坐了下来。那个侧门是一扇玻璃门,有几片地方湿湿的,好象浆糊还没有干。李大彩靠在门上坐着,表情虽然很沉着,但身子却有点发抖,这从门上报纸的抖动可以看出来。我已经从李大彩的举止行为中看出一些苗头来,我想李木林这个老滑头可能估计对了,四平或许藏在侧房里,想到这里不由得为四平所面对的局面而着急。
李木林却象没事人似的,一边吸烟一边漫不经心地在办公室里看来看去,有好几次他都故意把目光停在那扇玻璃门上的那张报纸上。这时候李大彩就如坐针毡,样子很难看。有一次李木林还站起来指着门上的报纸说:“好好的玻璃干嘛用报纸堵上,拿下来吧。”
李木林说完就站起来,要去拿报纸。李大彩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了。小张实在不忍心看下去,想救他们一下,小张说:“李主任,四平村长一时半会回不来了咱们先回去吧。”
李大彩象抓住一跟救命稻草似的,说:“是的,是的,李主任,你还是先回去吧,等四平一回来我就立马让他到乡政府去找你。”
李木林没听李大彩的话,而是冷着脸说:“小张,你怎么回事,这可是关系到灯泡厂和小桥村全体村民生命财产的大事,要是给耽误了,是你负责还是我负责。”
小张想,就一句话的事,实在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就赌气说:“出了事我负责。”
李木林瞪大眼睛在小张脸上看了好大一会儿,我以为他会站起来对我发一通火然后走人,没想到他忽然笑了,说:“看把你能的,这时候你说得怪有劲,真出了事你就不这么说了,到时候乡长怪罪下来,真正挨熊挨橹的是我,你说是不是,李厂长。”
李大彩苦笑着说:“是呢,是呢。”
李木林白了我一眼,果断地说:“就是,我才不信你的呢。”
然后把脸一拉,不再理我。我实在想不出更高的招来,只好坐在那里生闷气。李大彩愈发不自在起来,倒水的时候竟然摔掉了一只茶杯。
李木林说:“不要你忙你偏忙,这不,出了事故,你快去车间管一管那些工人吧,别生产出次品来。”
李大彩说:“我要在这里给领导服务。”
李木林笑着说:“你是不是怕我们偷你这办公室里的东西?”
李大彩不好意思了说:“李主任真会说笑话。”
说完也只好走出去了。不过她没有走远,就在门外站着。
李木林低声得意地说:“小张,我猜得怎么样?”
小张想他可能猜对了,连忙以更低的声音说:“他被堵在屋里怪难受的,咱们还是回去吧。”
李木林严肃地说:“别母狗拉赊子,没有大洋,十点半了再坚持一会就该吃饭了,哪能走,你要觉得无聊咱们下一盘棋吧。”
李木林就冲李大彩喊:“你们这里有象棋吗?”
李大彩有点赌气地说:“没有!”
“扑克牌呢?”
“也没有!”
小张说:“李大彩生咱们的气呢。”
李木林不在乎地说:“这种情况我下乡下工厂时遇到多了,装作没看见。”他说着抓起沙发上的报纸哗哗地翻了起来,读着读着有时还会摇头晃脑地念出声来。
时间过得真快,已经12点了,四平村长在侧房还没出来。李木林也有些急躁,他一个劲地睁着那扇侧门,那扇门好象都要被他那双金鱼眼给盯破了。
小张忽然有些快意,说:“李主任,你可能估计错了,四平村长压根就没在家。”
李木林自信地说:“这么多年我看事情从来没有走过眼,错不了。”
李大彩这时又回来了,她可怜兮兮地说:“四平厂长可能不回来了,你们这么干等也不是办法,你们……”
李木林说:“没有什么关系的,我们这些乡干部就是这样,该跑腿就跑腿,该说话就说话,该象今天这么坐着等就得坐着等,要不然怎么能做好工作,咱多年练的就是这种功夫,嘿嘿,嘿嘿……”
李大彩差点被李大林笑得散了架,她已经想不出应付李木林的办法了,小张真担心她会被李木林给逼哭了,正在惶恐间,忽然侧门一动,村长四平从里面走了出来。
村长四平面色透红,好似一口气没有喘过来似的,但他仍然装出一副惺松的模样,他咧着嘴巴打个哈哈打完以后说:“夜里没睡好,在床上一晃就睡着了。”
李大彩的脸邹得能滴出回来了,她万分难为情地说:“厂长,你不是到街上买菜种了吗?怎么又在屋里睡了?”
李大彩说着气愤地真想上前打四平几下。
李木林站起来笑了,他说:“好你个李四平,我们都以为你到街上去了,在这里傻等,没想到你躺在床上享福呢,早知道这样你就是再困我也要柃着你的耳朵把你叫起来。”
小张知道他们三个人都在说假话,还能说什么,小张什么也没说,只是难为情地冲四平村长笑了笑。四平也笑了笑,不过他只笑一半就停住了,他说:“你们先坐着,我到外面方便一下。”
小张看见四平村长去了厕所,回来的时候脸色好看了一些,表情也镇静多了,他说:“什么时候来的?”
李木林说:“我们来了一个上午了。”
四平说真不好意思,让你们等这么长的时间。
李木林大大咧咧地说:“谁跟谁呢,都是为了革命工作嘛,有点事呢。”
四平村长说:“什么事请领导作指示吧。”四平说着还煞有介事地找来一个笔记本作记录。
李木林说:“记个熊,事不大,不过也不小,就是乡里一早接到县气象站通知,说是今天傍晚有一场暴雨经过,同志你们灯泡厂做好防水防灾准备,别影响了生产。”
四平村长还没把本子打开,把笔拧开呢,李木林已经把事情说完了。
四平有点惊讶地说:“就这事?”
李木林一本正经地说:“就这事。”
四平说:“没有了?”
李木林却不当回事,说:“没有了。”
又说:“事情就这么个事情,本来我和小张想给你说一说就回去的,可是等到现在才见到你,都该吃饭了吧,我们想往乡里赶也赶不回去了。你说是不是,小张?”
小张还能说什么,只能说是。当小张说完的时候看见四平村长当啷的撞击声,小张知道四平掉进李木林为他挖的陷阱了,他别无选择。四平勉强做出一副笑脸说:“是的,领导来了,没有吃饭怎么能走,只是没有准备,怕是招待不周。”
李木林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准备什么,有酒就行,哈哈!”
就这样小张和李木林终于在灯泡厂吃上了饭,那顿饭吃的什么小张已经记不清了,却记得李木林喝醉了,他醉得象一堆狗屎,小张连拉带拖才把他拖回乡政府的,临分手的时候他还抓住小张不放,瞪着眼梦游似的说:“小张,怎么样我说能吃上就能吃上饭,哈哈!”这件事过了不久,小张就调到县文化馆去了,从此以后就再也没见过李木林,倒是见了一回四平。那时候小张正戴着一顶草帽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突然看见了四平,他也戴着一顶和小张同样的草帽,他推着自行车好象还是当年那辆,很旧了。他是进城卖菜的。小张叫住了他,他也显得很惊喜。小张和四平就在路边找了个茶亭坐了下来,自然又谈到了那次去灯泡厂吃饭的事,四平还有些不好意思,四平说:“我那次不是躲你的,是躲李木林的,我们那灯泡厂是被他吃怕了,我一听见他的声音,还有乡里几个人的声音就打哆嗦,我……”
四平说着有些激动,小张说:“你别说了,我明白。”
四平住了嘴,但又不知再说什么好。
小张想了想说:“其实那天你该坚持着不出来,你再坚持一会我们或许就会走了。”
四平摊摊手,无可奈何地说:“你以为我想出来吗,那种场面难堪死了,我做梦都想不出来,可是我不出来不行,我急得上厕所呢,我实在坚持不住了,我这么大的人总不能把屎拉在办公室里吧。”
小张哦了一声。小张实在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无话可说了。
愣了一会儿四平舒了一口气,说:“我们那灯泡厂已经关门了。”
小张说:“效益挺好的,怎么会停了呢。”
四平说:“没有办法,挣的钱不多,可总是也存不住,整天不是集资就是吃饭,撑不住了。”
四平村长说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小张也深深地哇了一声。
后来小张想起了李木林。
四平嘴动了动,露出一点笑意,说:“李木林嘛,没退,他这两年走官运了,升了副乡长了。”
李木林升副乡长实在出乎小张的想象,小张说:“他还喝酒吗?”
四平说:“喝怎么不喝,有一次喝多了,在桥底下睡着了,被一只野狗咬去了一只耳朵,我们麻山乡都叫他单耳乡长呢。”
竟有这样的事情,小张使劲想象了一下,觉得很好笑,但终于没有笑出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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