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是在泪水中写下这些真实的事，可怜我苦命的母亲。

儿是娘的心头肉，娘是儿的苦命肝。只有在困苦中长大的孩子，从磨难和逆境之中走出来的孩子，才能更深刻的体会到母子血浓于水的情境。提笔写到“娘”“母亲”这样的字眼，我的心就一阵一阵揪心的疼，一浪比一浪汹涌，泪水不由我控制，由一滴一滴变成珠线滑落。

（一）为了孩子，您活下来

在我小的时候，就知道母亲您是个很不错的女人。那时还是生产队，提起当大队妇女主任的您，人人都会赞不绝口：一手好字，一手好算盘；通情达理，勤劳贤惠，朴素善良……那时我们这儿有句俗话：半边户的家庭最吃亏。是啊，教书的父亲长年在外，工资少得可怜；靠工分养家糊口的年代，您一个人肩挑养活全家（三个孩子）的重担。

是觉得父亲对家庭照顾不周？还是现实生活压力太重？是体会到世态炎凉？还是品尝了人心险恶？您精神崩溃拉，喜欢疯言疯语，时哭时笑，边跳边唱歌颂毛主[xi]的歌。白天，带着孩子们满山野岭跑；晚上，您拿着锤子长钉把门封牢；睡觉时，床头也放着把菜刀。父亲忍受不了无知小孩对您追赶嬉笑，听不了边房邻居的指手划脚，他就打了您。而我当时还小，不知道维护您，只眼怔怔看着蓬头散发，泪流满面的您，无助的拖着身子，在去外婆家的路上爬这，爬着……从那以后，您在家里藏了一包老鼠药。每当您把药送到嘴边的时候，身子在抖，用含着泪的慈爱目光看着三个孩子。我知道，您最放心不下的是三个孩子——您的心头肉啊！您就这样走了，谁会像您一样心疼我们。

天见尤怜，迷糊了三个月的您，竟奇迹般清醒拉。

（二）首进精神医院

九二年冬天，刚退休的父亲，因为阑尾炎误诊、开刀治疗不及时，得了老年性神经痴呆症：走路需扶，吃饭要喂，大小便失禁，天天还需药物来维持。母亲啊，您十三年如一日，无怨无悔的侍侯父亲，从不言苦的您还开心说：“现在你们的爸爸呀，成了我的跟屁虫。”

不知道是长期担忧父亲的病情？还是是感到家里经济负担有压力？不幸又降临在您的身上。

那天，您在深夜请人把父亲送到医院，然后就不知去向。第二天清晨您就来到县教委，用砖头砸坏教委大门的锁，在里面大吵大闹说：当过校长的父亲一生廉正清贫，为教育事业兢兢业业干了一辈子，现在落得如此下场而无人问津。当我们赶到医院，却只见父亲。傍晚，您才回来，手里拿着一些垃圾废纸，这些纸，就是您给父亲治病的“钱”啊。从此，您喜欢停留在垃圾堆前，以为可以检到钱；见到药品广告纸就收集，认为里面有治疗疾病的药方。看着独来独往，日渐苍老憔悴的您，我仰天长叹：命运为何待您如此不公。

没有办法呀，我的母亲，我长大了，我不能看着您到处流浪。我不想把您送进精神病医院的呀，可您的一些古怪行为摧残着您的身心啊：失踪了七天，这七天您就睡在垃圾筒里。不愿和儿女屈膝长谈，也不再懂知寒知暖知心。

可知道，送您进医院，就像送最亲的人去刑场。听着您唱：“红米饭呀，南瓜汤……”看着医生把您推进牢笼一样的铁门里面。我的心在滴血，我多想抓住您的手，多想呼喊：“妈妈，妈妈！”我不能，为了您的病，我不能啊，母亲。我只能在泪眼朦胧中，从门缝里，从窗户的小孔隙里，看您孤独单薄微显佝偻的背影。

每周末，我都会来医院悄悄寻找您的身影，捕捉您的声音，感受您的气息。听医生说您病情好转，我就合手祈祷；听到您曾遭到电疗，我就心如雷击。多少次忧心重重的来，挥泪如雨的离去。母亲啊，无论何时何地，儿还是想您少受些苦，少受些累啊！

漫长的三个月后，您带着笑出院了。和我一起只生活短暂两个月，您就想家乡了。

（三）再进医院

灾难总喜欢降临在不幸的苦难人身上。由于父亲的离去，我的婚变，母亲啊，您的精神再度失常了。看着害怕提起精神病院的您，我真的不忍心啊，我不忍心看到您进院途中的情景，不愿感受您进去时可怕的情绪。我这次骗了您，昧着良心骗了您。您知道吗？当去亲戚家的车开进精神病医院的大门，当您看到的不是亲人而是医生，您两腿一软瘫在地上的时候，我整个人也瘫软了，心啊，彻骨的疼。

两个月未满，当医生说可以看您，您的第一句话：“儿啊，我想出去，我要回家。”一下就打动了我,我毫不犹豫的带您出院了。

（四）和疯母相处的日子

或许不忍心让您呆在医院是我的错，也许是没坚持吃药的结果。今年暑假，听家乡人说：“你妈妈不行了。”您的行为遭到周邻四舍人的不满和厌烦。您虽然眷恋家乡的老屋，喜欢黄昏时徘徊在父亲的坟前。可是世俗之人不容您啊，尽管您平时乐于施舍，在您真正受到病魔折磨时，他们都忘了，只看见您的不是。当我赶回老家时，您关着门，一个人躲在屋里，爬在床上伤心的哭泣，身子随着双肩的泣动而抽动。看着您红肿的眼睛老泪纵横，听着您嫉世愤俗的倾诉。我的心也在颤栗，我不哭，我的泪只往肚里流。娘啊，我懂，只有做儿的才懂啊。娘，我来带您离开这个伤心之地。这次，我不把您送进医院，不把您送进去。我要利用这个暑假，要用我的孝心，用骨肉连心的亲情，来解开您心中的结。

每天，您要吃无数次饭，想到的是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不要因为疾病连累了后人。早上，是您心情最愉快的时候，我就静静聆听您像小孩一样唱的老革命歌曲，帮您梳梳飘动的白发、捶捶劳累而微驼的背。下午，是您发泄满腔委屈的时候，在您因烦躁而无法自制之时，我就缠着您讲：小时侯，我在县城读书，您来学校看我，离开学校门口时返回我身边，把皱巴巴的五毛钱车费塞在我手里，然后徒步四十多公里回家的事。晚上，您瞌睡少，怕黑暗。我就陪您聊啊聊：生产队的年代，生活多苦啊！我记得从野外检回九个鸡蛋，满怀高兴的拿到您面前时，您却严肃的教育我，并让我把鸡蛋送回原地。从此，我便开始拥有不悔的人生。

母亲，您最不喜欢呆在家里。多少次，我悄悄尾随您，在大街小巷漫步；多少次，看见翻垃圾箱的您，我本来想大声呵斥，说出来的却是轻柔的声音：“妈妈，我们回去。”又有多少次，在带着鄙视眼光的人群中，我拽着您的手回家。每当我也感到孤独无助、消极落寞的时候，我就会打开您的帆布袋，看到里面有：父亲的遗像、一张发黄的全家福、一大摞我读书时写的家信……这时我会用手捂住嘴，眼睛里已热泪盈眶。母亲啊，您在痛苦的精神分裂病中，还是忘不了亲人，忘不了至情至性的亲情啊！

（五）痛苦的抉择

开学前，当我轻轻对您说：“妈妈，我送您去医院吧。”谁知您的反应特别强烈，跑到厨房拿了把菜刀。我平静的注视着您，伤感的说：“妈妈，想杀谁？杀我吗？”您听了，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刀，掉到地上。您大声说：“儿啊，除非我死，我不去，逼我，大河就是我葬身之地。你不懂，你不懂娘的心。”我懂啊，娘，我怎么不懂？看着您因劳累而驼的背，无情风霜染的头发，岁月沧桑刻画的脸，想到可恶的病魔折磨着您。我无能啊！苍天呀！我为什么就不能为母亲解开心中的结？

当医院的车停在大门外，当医生出现在我家的时候，您虚弱的瘫在地上。在医生的扯手抱腿中，在您撕心裂肺地哭喊声中，我只能用手紧紧捂住嘴。不要挣扎呀，妈妈，您的嘴在流血，一滴一滴落在儿的心上。惨不忍睹啊，这时儿真正理解了这几个字的痛苦深意。在上车的一瞬间，您大声呼喊：“儿啊，你来呀，我要你来送我，我要你坐在我身边。”我泪如雨下，迅速来到您身边，握住您抖动地双手，您颤抖地身子紧紧依偎在我胸前。娘啊，我真的不想送您去，这是我几天来痛苦的抉择。

（六）没有的结局

苦命的娘，我现在日日夜夜在盼望中为您祈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