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晴依拣了六块看上去还算完整干净的红砖,叠成三层,大大的吸口气,用力吹走砖块表面的灰尘,很大声的说:晴依公主请上座!唇边泛起一朵苦涩的笑,屈身坐下的时候,她看见自己的泪正成悲哀的直线,飞速下坠。以前,这一连串的动作都是由一个叫李晓杰的男孩来替她完成,如今却早已是吹箫人去玉楼空了。
六年了,这座城市的日新月异在这片废弃的角落里丝毫得不到体现,这里依旧是那么安静,那么一层不变。草坪里的杂草更高更密了,一些横七竖八躺在那的水泥管只露出很小一段灰白,她真想过去看看刻着她名字的那一根还在不在,欠了欠身子,终究还是没动。在与不在又有什么重要?和她一起刻字的人早已远去,不知他是否还活着?若是活着又会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是否还会记得这些砖块这些杂草这些水泥管以及和他拥有过这一切的那个女孩?一股浓烈的悲凉再次席卷过来,她止不住放声大哭,只有在这里,她的压抑和苦闷才能得到彻底的释放。
晴依,你不要哭,你每掉一颗泪,我的心就会痛一次,你怎么忍心让我心痛而死?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谁?谁在说话?是晓杰回来了吗?她欣然抬头,却发现偌大的空间里,依然只有她自己。泪眼迷离间一个红色的人影晃了一下,飞快的没入爬满藤蔓的绿墙之后。是人影吗?一定又是错觉,和刚才那声音一样,思念过甚产生的幻觉。那道绿墙之后是个隐蔽的防空洞,是只有她和晓杰才知道的秘密所在,如果刚才那道红影真的是进了防空洞,那么他会是谁?难道?她的心突然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拧紧了,牵引着她一步一步往那道绿墙走去。
晴依?你怎么会在这里?陈锐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声音有些喘。
我······你呢?你上这来干嘛?陈锐的突然出现止住了她的脚步,她一时手足无措。
我在执行任务,你一直都在这里吗?那你有没有看见一留着平头穿红格子衬衫的男人从这里经过?
穿红格子衬衫的男人?这么说刚才那道红影不是幻觉?晴依的心狂跳起来。没,我没看见任何人,除了你。她撒谎了,脸热得厉害。
真是奇了怪了,我一路紧追,眼看就要逮住了,却忽然不见了。邪门。晴依,这里太偏僻,以后可别一个人呆在这种地方,太不安全了,我送你回去。
哦。她匆匆瞥了一眼那道绿墙,心里满是疑惑,却不得不跟着陈锐离开。
2
请给我一份巧克力圣代。晴依拿钱的时候发现手袋不知何时已被人划了好长一道口子,钱包,手机,全都不见了。
小姐,你的圣代还要不要?冷饮店的老板一脸同情的看着她。
当然要了,给我也来份同样的。一个在梦里响起过无数次的声音在耳边飘荡,晴依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颤。
晓杰,真的是晓杰。虽然隔了六年,他的模样却一点也没改变,不过是脱了稚气,添了成熟。特别是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弯成一道俏皮的弧线,露出大半颗虎牙,象极了可爱的孩子。晴依此刻完全忘记了自己被偷的事情,心里充满了感激,晓杰还活着,而且和她生活在同一座城市,此刻更是好好的站在她面前,这一切都象在做梦,却不是梦,是大快人心的事实。这让她异常激动,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只是用一种近乎贪婪的眼神痴痴的看着他,六年了,她的泪水和祷告终究是感动了上苍,终于将晓杰完好如初的送还给她。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却又是如此必然,有缘的人,纵使隔着天涯,也始终能牵到彼此的手。
你发什么呆呀,融了可就不好吃了,放心吃,我买单,算是谢谢你那天替我解围。他一边吃一边嘟囔着,很快就将杯中的圣代消灭殆尽,还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唇。这不正是晓杰习惯性的小动作吗?她笑了,六年来笑得最真实的一次。
她将自己的圣代递给他,他摇摇头又递还给她。她急了,晓杰不是这么做的,他应该接过圣代,然后自己吃一勺再喂她吃一勺的。
她又将圣代递给他,他仍是不接。小姐,你什么意思吗?摆明了不给我面子呀,是不是嫌它便宜啊?得,你自己点,点最贵的,今儿我还非得挣了这面子不成。
他叫她小姐?不,不对,晓杰一直是叫她晴依的,怎么会叫她小姐呢?而且他不接她的圣代,是忘了那份默契还是压根就已经不记得晴依这个人?他虽然一直都在微笑,可是眼睛里却透出一种陌生和疏远,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手一抖,圣代掉在地上,泪也跟着滑落。
喂,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不就是一杯八块钱的圣代吗?值得你替它掉眼泪?掉了正好,咱换份更好吃的。老板,来份最贵的。他第一次看见女人哭,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她的眼泪,他的心就跟针扎似的疼。怎么会这样?正自琢磨着,眼前突然多出一只拳头,接着就感觉面门被重重砸了一下,无数颗星星在跳舞。正要还手,身旁的女子早已冲了上去,将包重重砸在对方的头上,那股子咬牙切齿的狠劲真让他怀疑这和刚才那个梨花带雨的柔弱女子是不是同一个人。
男人的事你一娘们瞎参合啥,老子从来不打女人,赶紧闪一边去。光头又举起了拳头。
住手!大胡子吭声了。
牛哥,凭什么叫我住手呀?就是这家伙抢了我生意,还打了我一拳,我这半边脸现在还生疼着呢。
光头,晴天和咱们是一家人。今儿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牛哥,原来他是你的马仔啊,真是不打不相识啊,得,咱们一人一拳,扯平了,往后可就是哥们了。晴天使劲和光头握了握手。
我说哥们,你这腿子下手可真够狠的,我这脑袋本就没遮没拦的,她还偏往这砸,你可得带我上医院查查,可别落下个后遗症什么的。哈哈,三人开怀大笑,只有晴依象根木头似的杵在那里。他们叫他晴天,他居然和这些小偷混混称兄道弟,他究竟是谁?晓杰可是个品学兼优的好男孩啊。不,他不是晓杰,只是和晓杰相貌酷似罢了。重逢的喜悦转眼化为泡影,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失落,心一直往下坠,往下坠,没有底岸。
3
秋天很美,却很短暂,总是在人们还没有充分品位出它的魅力时就匆匆退场,如同初恋。
晴依走在暮秋的街上,心里一片萧瑟,法国梧桐树上飘落的黄叶更加重了她的落寞。昨晚,陈锐又向她求婚了,这已经是第三次,这一次,她没有拒绝。不是因为爱,而是觉得累了,想靠岸了,她需要给心一个归宿,不再漂泊。对一些事,和一些人,是该挥手说再见了,如果回忆那么重,那么痛,索性忘了吧,忘了不快乐的才会快乐。
这是她最后一次来这里,这里有她和晓杰一起走过的一段纯洁美好,也有一段以泪洗面相思为刑的苦涩辛酸,这是见证过她所有欢笑和眼泪,快乐和悲伤的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乃至每一声虫鸣,她都倾注了感情,如今要离开了,她实在有太多太多的不舍,却又必须割舍。因为它们是和一个叫李晓杰的男孩紧紧联系在一起的,舍不下它们,就舍不下晓杰,舍不下晓杰,那么她这一生都将被囚禁在无望的等待和漫无止境的思念中,她已经煎熬了六年,真的累了,怕了,而陈锐,或许就是她的救赎。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勇敢的朝最中间那根水泥管走去。六年了,无数次来这里,却从来也没敢靠近那里,因为她怕,怕里面那些字迹也会象晓杰一样突然消失不见。她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不去看,那么它们就一定存在,一如当初的模样。
“杰晴雅筑”。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赫然在目,那是晓杰握住她的手用小刀一笔一划刻上去的。左右各有两行小字,左边是他刻的:天荒地老情不灭。右边是她刻的:海枯石烂爱未绝。他们刻完字后交换了信物,是两条坠着长条小檀木牌子的镀银项链,牌子上分别雕着两人名字中的一个字“杰”和“晴”。然后,他怯怯的在她那红如苹果的脸上亲了一口,两颗青涩的心靠得那么近,能清晰的听到对方的心跳······
晴依摘下刻着“杰”字的木牌,轻轻的抚摩着那个亲切的字眼,泪水潸然而下。
晴依,我刚请了假,你在哪呢?我过来接你。手机里传来陈锐兴奋的声音。
不用了,你直接去民政局等我,我一会就过来。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忍住悲伤。
晴依,你的声音怎么了?感冒了吗?
恩,昨晚没睡好。
我也是,一想到今天就要和你去登记,我就兴奋得睡不着,晴依,我爱你。
知道了,一会见。
她将小木牌移向嘴边,深深吻了上去,再见了,晓杰,从今往后晴依不再做你的公主,不再想你,不再等你,不再······她说不下去了,放下木牌,仓促逃离,她好怕再多呆一秒,之前的决心都会动摇。
4
喂,你的钱包和手机真的不要了吗?那个融入她骨髓的声音又再响起。那个叫晴天的男人正叉着腰站在她身后直喘气。
喂,你一定是竞走运动员吧?害我这一大早的就追出一身臭汗。
你老跟着我干嘛?晴依冷冷的说,眼睛望向别处,不敢看那双和晓杰一样的眼睛。
我可没有跟踪美女的嗜好,恰好路过这里,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从草坪那边飘出来,唬了我一跳,还以为撞见女鬼了。上回光顾着和哥们说话,忘了把东西还你,现在完壁归赵。
谢谢。依旧是冷冷的表情冷冷的语气。其实这些东西对她一点也不重要,手机丢了就换新的,钱丢了再挣回来,可是心爱的人丢了,却怎么找也找不回来。她又想起晓杰了,不能再这样,必须结束这种无望的想念,必须马上离开这个让她想到晓杰的男人。
她加快了脚步,经过隐藏着防空洞的那道绿墙时却突然停住了,当日的好奇再一次冒了出来,这个叫晴天的男人是如何知道这里有个防空洞呢?她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你怎么知道这里可以藏身?以前来过吗?
不,我那天是第一次来这里,被那条子一路猛追,我就一直跑一直跑,冥冥中似有一股神奇的力量牵引我来到这里。
可是它藏得如此隐蔽,这外面又全是植被,你怎么能一眼就发现它?
可能我有特异功能吧,火眼金睛也说不定哦。哈哈。他笑了,那该死的笑容,又让她产生了错觉,赶紧转移视线。原来他是误打误撞的找到这里的,这就是答案。这完全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她想要的答案必须是和晓杰扯上关联的。晓杰,晓杰,为什么这个名字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究竟要纠缠她折磨她到什么时候?
小心!她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已经被他搂在怀里翻滚了好几圈。
5
他静静的看着她,没错,这是他的晴依,是那个经常和他斗嘴抬杠,赢了就哈哈笑,输了就哭鼻子的女孩,就在他搂紧她避开那辆飞驰而过的小车时,他已经完全把往事记起。那些如诗如梦的往事象幻灯片一样一一在脑海里放映,第一次向晴依表白,第一次牵晴依的手,第一次吻晴依的脸······还有他们的“杰晴雅筑”。怪不得自己会知道那里有个防空洞,怪不得她总会用那么复杂的眼神看他,怪不得冰淇淋掉在地上她会流泪,那是因为他不记得他们之间的默契而伤心啊,现在他全都想起来了,也全都明白了,他真该死啊,怎么能把晴依给忘了?她可是他生命中最重要最珍贵的人,是他宁可忘了自己也绝不愿忘记的人啊。这一刻他恨死了自己,双手握拳使劲捶打自己的头。
你醒了,头很疼是么?我这就去叫医生。她的眼神是那么温柔,象一汪静美的湖水,渐渐淹没他的心,他多么希望时间就此停住,让他就这么徜徉在这汪温柔的湖水中,永远也不要走出来。
她走出病房后他也赶紧离开了,虽然他是那么的舍不得,却不得不走,他怕自己再多呆一秒,就会控制不住的说出自己就是晓杰的事实,可他不能说,因为他知道这个事实只能带给她伤害。她现在已经有了男朋友,就是那天在街上对他穷追不舍的警察,闲着无聊的时候他翻看过她落下的手机,看过那警察给她发的信息,知道他很爱她,这样很好,有人代替他去怜惜她保护她,他也就安心了。他知道女人最渴望的就是安全感,而他只是一个混混,靠偷窃维生,给不了她这个,可是那警察却能给她,所以他愿意安静的走开,就象现在这样,躲在角落里远远的看着她幸福的样子就足够了,就让李晓杰这个名字从此彻底的从她的世界里消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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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感情多深,只有这样才足够表白······彩铃大作,晴天很不情愿的翻转身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号码陌生,不接,可是彩铃音乐一直在顽固的响。
吵死啊,一大早的还让不让人睡啦?
哥们昨晚吃火药了吧,都11点多了还叫早?起来吧,别让尿憋出毛病来。手机那头的声音倒是有点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喂,你谁啊,有毛病吧,我尿不尿关你屁事,谁是你哥们,乱攀亲戚。
我是光头啊,和你不打不相识的那个光头,不记得了?
哦,光头,牛哥的马仔,当然记得。找我有事?
哥们,上次砸我脑袋那腿子是不是让你给甩了?
晴依?晴天的瞌睡这下彻底醒了。
她不是我腿子。
得了吧,不是你腿子会帮着你砸我脑袋?你是不是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就撒手不管了,这些天她总是跟我打听你,弄得我生意都没法做了,拜托你叫她以后别老往我地盘上蹿,搅了我生意我靠什么吃饭啊。
她打听我?为什么呢?难道她知道我是晓杰?不,不可能。
她都问你些什么?
问得可多了,你姓什么,多大了,生日是什么时候,住哪里,父母的名字,我都被她问懵了,象是被带到局子里审讯一样,真受不了,你快管管吧,要不我干脆把你手机号给她得了,省得她烦我。
知道了,我会处理好这事的,哥们放心吧,挂了啊。
晴依啊晴依,把李晓杰这个人彻底忘了吧,好好开始新的生活。唉·······晴天用枕头蒙住自己,此刻他真有些鄙视自己,他真的希望她把他给忘了?不,他这是在自欺欺人。自从那日离开医院,他没有一天不想她,他能控制自己的脚,不去找她,可是心呢?想得疼了,流血了。
7
因为是周末的缘故,公交车很挤,晴天戴着副大大的墨镜,坐在车尾最右的位置,他一直盯着门口,晴依站在那里,两个月不见,她又瘦了,都是找他累的吧,心隐隐的疼了。
喂,同志,向你打听个事。晴依用手拖住正在用镊子夹人钱包的小偷,小偷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心一慌,手一抖,夹到半路的钱包掉在地上,被偷的人惊醒了,大叫抓小偷。正好到站,小偷赶紧从后门溜了,可是晴依也跟着下车了,晴天急忙追出去。
喂,你别跑那么快啊,我还有事要问你呢。晴依边追边喊。
哎呀,你这臭娘们,黄了老子生意还没跟你算帐,你还敢这么大呼小叫的穷追不舍,真他妈的欠扁了不是?小偷横眉竖眼的冲晴依走了过来。
晴天把晴依护在身后,摘了墨镜,冲那小偷肩上拍了一下。
哟,晴天,这是你熟人啊?那就算了,没事了。小偷挥挥手,走了。
你······终于······出现了······晴依看着这张无比熟悉的脸孔,只觉得身子变得好轻好轻,如云般飞向天际。
晴依!
8
大夫,她到底怎么了?怎么会晕倒?晴天看着静静躺着的晴依忧心冲冲。
具体情况要等她醒了做个全身检查才能知道,安心在这守着吧。
晴依的脸在白色床单的映照下显得更加苍白,眉心仍是轻微的拧着,象是拧在晴天的心上,好一阵疼痛。晴依,你到底怎么了,千万不要生病啊,我们才刚刚重逢,我还来不及向你告白,所以我不许你有事,不许你吓我,听见没有,晴依。他握住她的手,将头埋入她的臂弯里。突然,脸上感到一片柔软,抬头,晴依正定定的看着他。
晴依,你醒了?他好高兴,笑容却立刻凝固在唇边,一时情急,叫漏嘴了,该叫小姐才对。
晓杰······她摸着他的脸,怯怯叫出这个名字。
小姐,晕糊涂了?我是晴天啊,你刚才晕在我面前我不好意思见死不救,只好把你送医院了,大夫说等会要做个全身检查。他强作镇定,恢复一贯的不羁模样。
晴依静静的看着他,眼角缓缓溢出两滴泪,手向颈部游移,摘下一条链子,递给他。
是块小小的檀木牌,中间刻着“晴”字,这么些年他一直随身携带着,前一阵子突然不见了,为此还懊恼不已,怎么被她捡着了,真是宿命的安排?可是他现在只是一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混混,有什么脸面去承认自己是晓杰,晓杰的形象在她心目中是那么美好,他又怎么忍心亲自摧毁这些美好呢?
哦,我说怎么不见了,原来在你那,喜欢就留着吧,我拿着也没啥用。他不敢再看她的眼睛,怕泪灼伤了自己。
李晓杰,你到底还要装到什么时候?她的哭声里隐含着愤怒。
李晓杰是谁?我装什么了?他咬着牙狠心到底。
这条链子不是你的吗?
是呀,是我三年前在路上捡的。
你撒谎!这链子非金非银,坠子也只是一小块檀木,既不值钱也不美观,你为什么会保留到现在?她咄咄逼人。
我······我想扔就扔,想留就留,用不着向你解释。果然是言多必失,说什么三年啊,该说三天才对,晴依啊,还是这么聪明细致。
晓杰,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你要这么狠心折磨我?先是玩失踪,现在又装作不认识我,我不就是爱和你拌个嘴发发小姐脾气吗,你用得着记这么久的仇吗?你不声不响就走了,而且一走就是六年,你不在的那些日子我去过你家,可是那个房子已经换了主人,没有人知道你去了哪里。你的座位一直空着,有人说你退学了,可是张教授说你并没有办退学手续,于是都说你死了,我不信,因为你还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你答应过我绝不死在我前面,绝不会扔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我们还拉过钩盖过章的,所以我一直等一直等,任心被无情的时间碾成绝望的粉末。每过一年我就对自己说再等一年,这样的话反复说了五年,你知道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的过程有多么可怕吗?我快坚持不住了,真的好累好辛苦,可是就在我决定放弃的时候你却突然出现了,当你在冷饮店里冲我微笑的时候,我惊喜得快要死掉,如果说失去你是世界末日,那么重遇你就是重见天日。可是你却装作不认识我,若不是那天躲避飞车的时候拾到你的链子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你为什么狠心不认我?我就那么让你讨厌吗?是怪我以前欺负你狠了所以才这么报复我吗?李晓杰,你这个没心没肝的混蛋,我恨你恨你······她又晕了过去。
晴依!
9
第一片雪花飘落的时候,最后一瓣菊花也谢了。晴依伸手接住一片洁白的天使,还来不及细看,手心里就只剩一滴水了,生命又何尝不是如此脆弱呢?
门铃响了,不用开门也知道是谁,连续一个月了,每天的这个时候就有花店的小工送来一束玫瑰。开始她还会猜想是谁,陈锐吗?不可能。她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和他说清楚了,他是个好男人,可她无法做到心里装着一个男人去嫁给另一个男人。现在她挺庆幸自己当初没和他去登记,否则会给他带来无法弥补的伤害。那么是晴天吗?也不象。他不承认自己是晓杰,又有什么理由送花给她?即使真是他送的,也打动不了她,因为他不是晓杰,而她心里只有晓杰,唯一的晓杰,她很快就可以去天堂找晓杰了,他一定等急了。
开了门,却见晴天捧着一束火红的玫瑰站在门口。
是你?这一个月的花都是你送的?她有些诧异。
是我,不可以吗?他俏皮的笑了笑,露出大半颗虎牙,这可爱又熟悉的笑容又让她心神恍惚起来。
理由呢?
送花给自己心爱的人还需要理由吗?他还在笑。
你······爱我?开什么国际玩笑呢,今天可不是愚人节。她低了头,不敢再看那该死的笑容。
你看我现在象是开玩笑吗?他收敛了笑容,表情变得认真而凝重。
谢谢你的花,我不需要玫瑰。你以后别再送了,再见。她只想赶紧逃离他的注视,太象了,眼神都一样,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怎会如此相象?她又产生错觉了,趁她还比较清醒,必须把他赶出去。
晴依,再给我一分钟时间,就一分钟,你先把眼睛闭上。他使劲撑住门。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他第一次叫她晴依,她的心开始柔软。
求你了,晴依公主。
她的心好似有电流涌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居然叫她晴依公主?那可是晓杰的专利啊。她不敢再往下想。
听话,把眼睛闭上。他的声音变得好温柔,催眠了她。
睁开眼睛的时候,一条坠着“杰”字木牌的链子已赫然挂在胸前。这条链子不是被她留在“杰晴雅筑”了吗?真是一头雾水,想不明白。
晴依,我是晓杰,我回来了。
你不是晴天吗?她以为又是自己的错觉。
是晴天,也是晓杰。
你给我滚出去,马上滚!用力把他推出去,门合上的瞬间泪水也绝堤而出,他说他是晓杰,那么此前他一直都是躲着她,躲不过了就装作不认识她,现在却又来找她,是知道她快要死了所以可怜她吗?她不需要他的同情。
10
晴依很久没出门了,今天的阳光很温柔,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冬日的暖阳总能给人一种积极向上的动力,但是这些人里不包括她,她已经看不到希望,也不需要希望了,她听到死神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可她并不害怕,只是有些不舍和不甘,今天出来就是要放下这些不舍和不甘,只有放下了,才能自在,才能平静。
“杰晴雅筑”依然是老样子,消融的积雪正在阳光下闪着银光,感觉这里有点象童话里颓废的城堡。因为水肿的缘故,她弯腰都有些吃力,艰难的将身体移进水泥管内,正要坐下,冷不防身后跟进一个人,吓了她一跳,回头正对上晓杰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睛。她试图推开他,可他象一面墙牢牢堵在那。
晴依,你别激动,先听我把话说完。他痛苦的看着她,她的脸有些浮肿,好憔悴。
不听不听,让我走,对了,这东西还你。她把脖子上的那条链子摘下来扔给他。
晴依,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确实可恨,可你总得给我个解释的机会吧?这六年来我不是有意躲着你,我出了车祸,失忆了。
车祸?失忆?晴依安静了,不再挣扎。
是啊,六年前的那个夜晚,我帮着母亲守摊,就在我们收摊往回走的路上,一辆疾驰的面包车朝我们冲过来,母亲在危急关头推了我一把,我只觉得头被重重的砸了一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后来的事都是断断续续听护士们说的,说我母亲当场身亡,我被送来抢救,一直昏迷不醒 ,他们都以为我成了植物人,可我却奇迹般的苏醒了,只是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记不得了,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只有胸前这条链子上挂着个晴字牌,所以才给自己起名晴天。若不是那天为了救你又被撞了一下头部,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晴依,原谅我······
既然你都记起来了,为什么还要假装不认识我?你知道我看到你落在医院的链子时有多么激动吗?你却又无声无息的跑掉了。我每天去我被偷的那趟公交线路找你,向那些小偷混混打听你,我······晴依的泪水又开始泛滥。
噢,晴依,你别哭,是我不好,我只是一个一无所长的混混,在你面前我自惭形秽,我配不上你,我不能给你幸福,而那个警察却可以给你我不能给你的一切。所以我只能把晓杰深深的藏起来,让你只记住那些美好,这就够了。他笨拙的替她拭去那些不断涌出的泪花。
晓杰,你这个傻瓜,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永远都是晴依眼里最美好的晓杰。她含着泪笑了,绵羊般扑进他怀里。
11
晓杰,你在哪呢?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手机那端传来晴依微愠的声音。
对不起,晴依,我刚才在打印一份重要的文件,没顾得上接,你晚上想吃什么?我送到医院来。晓杰远远避开搅拌机嘈杂的噪音,选了处安静的地方停下。自从知道晴依患了尿毒症,他就一直在找工作,他知道治这种病需要很多钱,建筑工只是他的一份兼职,晚上他还要去家兴酒店值班。这些晴依都不知道,他只告诉她在一家大公司做文员。一个没学历又没经验的人能做文员吗?他自己都不信,可是晴依相信就好。
我什么都不想吃,就是想你了,想马上见到你。
我也想你呀,下了班就过来,让你看个够好不好?
恩。那你去忙吧。
好的,亲一下,啵。挂了电话,赶紧跑回工地,生怕让监工看见了,又得扣钱。
晴依,你怎么不吃啊?你这身体得补充营养,尝尝这个酸菜鱼头汤,特意为你做的。看着她日渐憔悴的模样,他的心都碎了。
吃不下,你别管我了,自己多吃点,我看你吃得香甜就已经很饱了。她痴痴的看着他,不知道还能这样看他多久,她要牢牢记住他的样子,这样,即使去了天堂也不会觉得寂寞。
晴依,我要加班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你怎么天天都得加班?瞧你都瘦成猴了,累坏了你,拿什么赔给我?
我这不刚进公司吗?新人总得图个表现博个好印象不是?去了,乖,好好休息。他在她脸上轻轻吻了下,匆匆往家兴酒店赶。
12
晴依怅然的站在窗口,昨天还光秃秃的枝桠今天就已经冒出新芽了,嫩绿嫩绿的,散发着春的气息,蓬勃的气息。而她的生命却渐渐凋零,随着冬雪的消融而点点流逝,她甚至感觉到死神已抬起了手正要敲她的门了,就连刚才的梦也说明她时日无多,梦里她在这一头,晓杰在远远的那一头,中间隔着的是银河还是忘川,她看不清楚,只看见晓杰微笑着向她挥手,然后消逝如烟。
方晴依,立即准备换肾手术。医生进来了。
找到肾源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赶紧通知家属吧。
她欣喜若狂的拿起手机拨给晓杰,她要告诉他,她有救了,可以继续和他在一起了。他一定会比她更高兴吧?可是手机打不通,她想也许是兴奋得手指发颤按错了号码,又小心的按了一遍,还是不通。护士来了,要推她去手术室。她想,这样也好,给他一个惊喜。
手术很成功。可是她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因为从手术开始到她康复,晓杰始终没有出现。
她去他说的那家大公司找他,那里根本就没有李晓杰这个人。她懵了。
她又开始去公交车上找光头,光头说晴天好象提过在一家建筑工地做事,具体在哪,他也不清楚。
这座城市的建筑工地很多,晴依开始一家接一家的找,虽然有点大海捞针,可她相信只要有恒心,就一定能找到。她确实找到了,可是她却宁可没有找到。监工的话如惊雷将她炸得粉身碎骨,他说,晓杰两个月前不慎从高楼摔下,抢救无效死亡。而那一天,刚好是她换肾的日子。
13
清明时节,烟雨凄迷。晴依抱着冰冷的墓碑凄凉的笑了,晓杰,你这个傻瓜,你以为把你的肾给我,我就可以好好活下去吗?我以前活着是为了寻你,寻到你了是为你而活着,现在你走了,我依然要去寻你,只因,你是我今生唯一的传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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