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唐古拉山脉之山腰。吟歌把头顶上的一支树枝拨到一边，弯腰过去，已经徒步走了一天了，身体的疲惫几乎到了极限。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时候夕阳恰好沉落到山尖，余光下，天地被一种神迷的忧伤覆盖。

吟歌靠着一棵松树座下，长长的喘了口粗气，望着那一轮鲜血般的落日，心里的悲伤似乎清淡了些。她这次出来，是因为相识了三年的男朋友，不知道什么原因忽然离开她，因为接受不了现实才出来放松放松。

忽然听到松树后面一阵骚动，吟歌紧张的跳起来，绕过去一看，乱草中伫立着一个目光沧桑的男子，脸颊瘦削，刀斧劈砍过一般。带着低帽檐的帽子，背着大大的黑色背包，下身是破旧的牛仔裤，上身是普普通通的棉布衣服。

陌生男子冲她恬静的笑了笑。我叫莫小西，在这么个荒山野岭的地方很高兴碰到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子。

说着，把手伸出来。

出于礼节，他和这个有着恬静笑容叫做莫小西的男子握了握手。对方的手掌粗大、粗糙，涩涩的扎手，然后火热火热的，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太阳忽然落了下去。世界顿时陷入昏黑之中，山区不必平原，太阳只要一落下去，很快就进入黑夜。槽糕！吟歌暗暗的呼喊，今晚过夜的地方还没找到呢。翻弄背包，连个照亮的东西也没找到，真是大意。

莫小西慢条斯理的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手电筒，向远处照了照，说，跟我走吧。见对方皱着眉头，于是又说：放心吧，山里一般都会有打猎的猎户夜宿，如果我们的运气不那么差的话，应该可以碰到他们。

听了莫小西的话，吟歌稍微感觉到点安慰，听说少数民族的人都热情的很，如果真如对方所说，温饱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夜色深沉，两人一前一后，靠着手电筒的微弱光线向前方未知的世界行去。

远远的，吟歌听到前方传来笑语声，再走一程，便看到火光。还有嗤嗤啦啦烤东西的声音，甚至还可以嗅得到盈盈的香气，可是那香气似乎有点奇怪。

看来我们的运气还不算太差，莫小西兴奋的说。

现在，吟歌的两条腿都快要跑断了，肚子也早就空空如也了。对食物的渴望让两个人的脚步不由加快，不过片刻，两人便来到火光附近。

莫小西忽然感觉到不对劲，慌忙拉住奔跑的吟歌。吟歌没有马上停住，倒在地上，莫小西趁势将对方压住，捂住对方的嘴巴，不让呼喊，不让活动。

吟歌用劲全身力量挣扎，心里暗骂，混蛋！混蛋！衣冠禽兽，猪狗不如！……眼神却是紧张恐惧而迷惑的，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变得这样凶残。

莫小西轻轻的伏在对方耳边。我马上就松开你，不过千万不要出声，知道吗？

吟歌点头。

莫小西于是松开了掩盖住对方嘴巴的手掌。

救命啊，救命啊！……吟歌拼命的喊道。心里想，你不叫我喊我就不喊了，任由你蹂躏呀，坏蛋！强盗！

莫小西无奈的看了看对方，转身就跑，前方不远处就是一片灌木从，扑身扎了进去。

就在莫小西身形隐没的瞬间，从火光出跑过来两个手执木叉的汉子，光着上身，煞是高大威猛。头发蜷曲，长长纷乱的纠错在脑后，眼神呆滞而凶猛。

吟歌紧张的看着两个巨塔样的汉子走向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会事，便被拎小猫一样拎了起来。啊——你们干什么？！吟歌大声喊叫着，在空旷的山间，深沉的夜晚，显得有些刺耳。

莫小西一动也不敢动的匍匐在灌木丛中，听到那撕裂的呼喊，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忽然浮现出那个清秀而忧伤的女子，长长的头发，白皙的皮肤，亮亮的像是浸着泪水的眼睛。

不管了，大不了一死。这样想着，莫小西悄悄的从隐蔽的灌木从中钻出来，慢慢爬向火光处，前方不远处有一块巨大的石头，靠着这块巨石的掩护，尽量向前靠近。

“呜哇……呜哇……”火光中跳跃着十数个服装奇异的中年汉子，疯狂的围着火堆舞蹈着，手里拿着木叉，或者树枝什么的。莫小西看到这些野蛮未开的人将吟歌帮扶住，拉近火边的大锅附近。大锅里面大概是水之类的东西，汩汩冒着气泡，蒸汽。

这时候，一个手执利刃的野人走近吟歌，手里晃着利刃，狞笑着，牙齿雪白雪白，像是深山里长年潜伏的野兽。吟歌颤抖着，眼睛慌乱的看向四周，远处，除了黑暗还是黑暗，丝毫没有可以帮助自己的人或者物。忽然想起自己的男朋友来，心里一阵悲怆。

就在这时候，刚才路上邂逅的那个叫做莫小西的陌生男子从一块大石后面跳出来，一脚将野人踢开，夺下利刃，划开绑缚的绳索，拉着她就往远处逃去。她感觉得到对方的手是火热的，大概是紧张的缘故吧，手心里都是汗水。

两人疯狂的奔跑着。可还是很快就又被野人给捉住了。可是吟歌却没了刚才的恐惧，看了眼身旁的男子，心想，就算这样死去了，也挺不错的吧。野人将他们两个押解到火光附近，剥去衣服，扬起利刃，眼看就要动手了。忽然狂风大作，骤雨紧接着到来。野人们惶惧的跪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呜哇……呜哇……”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莫小西用牙齿为对方揭开绳索，然后吟歌又为莫小西揭开绳索。悄悄离开。

离得远了，莫小西问吟歌：“知道刚才那些野人说的什么嘛？”

吟歌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我也知道，大概是祈求上天的原谅之类吧。”正说着，吟歌忽然听到有隐约的脚步声，向后一望，那些野人竟然又追上来了。

“他们又来了！……”吟歌愕然道。

“还愣着干什么，跑啊！”于是俩人慌不择路的在风雨中狂奔。

（二）

吟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阳光明媚，鸟语花香。这里是个山谷，景象煞是美丽，昨天晚上她就是从悬崖上面坠落下来的。吟歌向上面望了望，心想，要不是那些茂密的灌木恐怕自己已经到阎罗王那里报到了。

看了看四周，却没看到莫小西的踪迹。怎么会事？难道没有坠落在同一个地方，没道理啊，他们明明是相互抱着落下来的。又或者莫小西丢下她一个独自离开了，这不可能！或者，尸体被虎狼给叼去了？吟歌猛地晃晃脑袋，尽量不让自己上这个方向想。试着做起来，基本痛得厉害。也站不起来，腿上伤得很重，小腿骨那里白刷刷的露出半截骨头。

惘然四顾，流出无可奈何的眼泪。

忽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身子前面，吟歌抬起头来，看到了一个极其丑陋的面孔。刷大的鼻子，上翘着，小小的眼睛，大部分是白眼珠；头发很长，除了眼睛和鼻子，将其他部分几乎全部遮挡掩饰。

吟歌想，丑又不是人家的错，不能鄙视人家，于是冲对方笑笑。

丑男立即蹦跳起来，仿佛是一种舞蹈，奇形怪状的。他欢笑着，来回奔跑着，忽然跪在吟歌跟前，“唧哩哇啦”了一阵，然后又冲吟歌拜了两拜。吟歌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丑男趴在吟歌附近的地面上，仔细的审视了下她身上的伤口，从吟歌说了些什么便离开了，不一时又回来，手心里用大片叶子盛着清水，喂吟歌喝下。吟歌正好渴了，便接过来喝下，丝毫不嫌弃对方。丑男更加兴奋。又离开了片刻，这次呆了更多的清水。

吟歌摇手，然后指指自己的嘴巴。

丑男傻乎乎的笑着。蹲下身子，为吟歌清洗伤口。吟歌想，原来他取来清水是做这个用啊。清洗玩伤口，丑男将手放到骨头附近，像是鼓励似的看了吟歌一样，猛地一用力，只听“咯嚓”一声，骨头就进去了。

吟歌大叫一声，就又晕死了过去。

（三）

再此醒来的时候吟歌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十分豪华的床铺上，软绵绵的，香气氤氲。吟歌扫视四周，见东面墙上悬挂着巨弓，箭壶，旁边是一副画，画着围猎的场景。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响，她张眼去看，是一个英俊的男子，二十出头，英气风发的样子。

英俊男子来到她身边，坐在床沿上，含情脉脉的望着她。吟歌忽然感觉一阵紧张，胸口像是堵着什么，喉咙略干，偷偷咽了口唾液。英俊男子同样“唧哩哇啦”的说话，她摇摇头，示意自己听不懂。可是英俊男子并不理她，只顾自己说着。

就这样，每天晚上，英俊男子都会来这里陪伴她说一会儿话，说完话就走，眼神始终是那么含情脉脉。可是吟歌却觉得对方看着的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个人。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吟歌一直被封闭在这个豪华的像是个鸟笼子的居室之内，十分想到外面去走走，那天，她正要出去，却被英俊男子阻挡住，对方的脸色煞是不好看。二话不说，将她抱到床上。然后出去，将大门山响的关上，然后就听到锁门的声音。

她竟然被禁闭了。还没明白是什么会事，她的自由便被剥夺了。

吟歌心情沉重的躺在床上，想着那个救自己一命的莫小西不知道怎么样了？是否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忽然有一天，英俊男子又来到她暂住的地方，现在，她来到这里已经快要半年了，对于他们的语言也多少懂得一些。英俊男子叫做巴罕，是扎木族的司祭。因为族人对神的崇拜，司祭的地位甚至高于族长。巴罕来到吟歌身边，兴奋的说：“吟歌，我要当族长了。走，我带你去参加我的就职礼仪。以后，你就是整个扎木族的族长夫人，是不是非常荣耀啊？！”

吟歌没有说话，不明白眼前这个男子对于当上族长为什么这么热心。

吟歌陪着巴罕来到就职礼仪的现场，这里围绕着整族的族人，密密麻麻，人山人海的。那个帮她接上腿骨的丑陋男子也在。巴罕指着丑陋男子对吟歌道，他叫卡鲁，是我的护卫长，功夫没得说。吟歌感激的看着对方，说道，谢谢你为我疗伤。

卡鲁傻乎乎的抹着脑袋，憨笑着。

巴罕说，他天生不会说话。

吟歌同情的望着对方，忽然感觉对方其实非常美好，甚至比眼前这个英俊的男子还要好上很多。

就职礼仪开始。刚进行了第一个环节，便从就职台的东北方向的丛林里蹿出来一群全身装备的汉子，手里都拿着树枝削成的叉子。吟歌吃惊的发现，这些人与她那天在唐古拉山腰碰到的野人是一个样子。

难道扎木族就是她先前所碰到的食人族？她想。

忽然一声震天的吼声在她跟前响起，只见卡鲁跳起来，拔出背后的大刀，疯了一般扎入对方阵中，横冲直撞，犹如饿虎进入羊群。卡鲁的身后，还跟着十数个执刀护卫。由于兵器上占了优势，再加上卡鲁的勇猛，干扰就职仪式的武装很快就陪接触。

不过片刻，卡鲁便押解着上一届的族长上前来。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络腮胡子，看上去颇有几分英雄气概。

巴罕骄傲的指着对方说道：“扎拉奇，你还不投降吗？”

“一死而已！”扎拉奇轩昂的说。

巴罕狠狠的咬着牙齿：“那好，我就成全你。卡鲁，”

卡鲁跑过来，匍匐在地上，这是扎木族表示对族长敬意的方式。

巴罕命令道：“把油锅架起来！”

卡鲁领命，下去忙碌，不过片刻，便有十数个人抬着个大锅上来，比吟歌上次见到的那口锅大了去了。吟歌愕然的看着，心想，他们不会是要把这些俘虏都吃了吧。

大锅很快架好，点上火，很快油就沸腾了。巴罕阴笑着靠近扎拉奇脸庞，嘴唇动着，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扎拉奇的脸色立变，大骂：“你这个畜生！猪狗不如！”

巴罕一巴掌将对方的脸扇到一边：“你还不配骂我！”

扎拉奇虽然被绑缚了双手双脚，可是嘴巴还可以动，忽然张开嘴巴，咬住对方的耳朵，一用力，只听“嗤啦”一声，血糊糊的一只耳朵便咬了下来。

巴罕握着血流不止的耳朵，疯狂的呼喊：“给老子炸他！炸！炸！……”

卡鲁双手将扎拉奇举起，正要望油锅里扔，忽然眼前被一个女子挡住，是吟歌，她怎么也不能容忍这么残酷的事情在她身边发生。

她望着卡鲁，几乎是祈求的说道：“卡鲁，你这样做是不对的，放了他吧，恩？”

卡鲁犹豫的望了望巴罕，不知道究竟要听谁的。巴罕愤怒的走过来，一脚巴吟歌踢到在地，骂道：“贱人！给老子老实点！要不是你长得像扎拉奇的女儿，老子才不会救你呢！死骚货，明明已经是我的人，还要跟别人逃跑，我会让你们全家都付出代价的！……”

巴罕自顾自说着，没注意到卡鲁已经把扎拉奇放下。

说完了，才发现卡鲁已经不在了。不在的还有吟歌。

怒吼一声，冲护卫发火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还愣什么，给老子追呀！……”等种守卫走了，他仍然怒火不消的走到扎拉奇身边，踢了对方一阵，然后举起来，扔到油锅里。

顿时，油锅里冒出一阵青烟，“吱吱啦啦”的声音不停，不过片刻，好好的一个活人便只剩下些衣服和头发在沸油里沉浮着。

（四）

巴罕带领护卫追赶到断崖。卡鲁背着吟歌正在踟蹰着究竟是跳还是不跳。

巴罕拨开众护卫，来到卡鲁身边：“我一直以你为我的骄傲，没想到你也背叛我，拉鲁，你真让我失望。”

卡鲁的眼睛里有深沉的悲伤，湿润着，要流泪的样子。

巴罕更加接近卡鲁：“卡鲁，如果你现在回首的话，你还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忠诚的部下，你，你好好考虑下。”

卡鲁听完这句话，放下手中的长刀，头也垂下。

“不要——”他背上的吟歌惊叫。吟歌看到，巴罕背着的双手忽然抽出来，执着一把闪亮的匕首，用力刺向卡鲁。

卡鲁听到惊叫，抬起头来，看到恶狠狠看着自己的巴罕，紧接着就感觉到胸口的疼痛，下意识的抓住对方的手腕，长刀挥起，却是怎么也砍不下去。

忽然将巴罕一推，转身，纵而跳下断崖。

吟歌感觉风在耳边唱着歌曲，不停的坠落，坠落，快要落地的时候她感觉对方忽然一用力，将她的身体翻到上面，自己的却压在下面。虽然沉重的坠落，吟歌的眼泪肆意的奔流。

“你傻啊！——”吟歌骂着对方。

卡鲁挣扎着要站起来，吐了几乎有一斗血，又蹲在了地上。

“休息一会儿吧……”吟歌祈求道。

卡鲁于是不再挣扎。感觉躺在对方怀里的感觉好温暖，想，就算这样死去了，也心甘情愿。

忽然想到，巴罕是不会轻易放手的。自己死了不打紧，可不能让他所尊敬的女神也一起死了。于是在强大的精神力量支持下，竟然又站了起来。沉重的长刀却是再也拿不起了。

两人相互搀扶着向前方走去。

还没走多远，便听到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呼叫声：“在那边呢！”“快追！”“你们跑不了了！”

两人正奔跑着，忽然感觉从旁边的树丛里使出一双手出来，将两人拉到里面。卡鲁正要反抗，无奈却是一点力量也没有。

吟歌看了一眼对方，惊喜交加道：“小西，是你，你还没有死？！”

莫小西调皮的笑笑：“你希望我死啊。”

吟歌结巴道：“不是……那个……我还以为……”

莫小西监察了下卡鲁，问：“还能坚持不？”

卡鲁大咧咧道：“死不了！”憨憨的笑着，笑得吟歌一阵阵心疼。

莫小西说：“你们跟着我，我知道这里有一跳通向外界的捷径，快走，慢了就来不及了！”

三人急忙赶路，巴罕就在后面紧紧追赶。到了莫小西所说的地方的时候，巴罕距离他们只有一箭之地了。

危机时刻，女士优先。

两人几乎是强迫性的让吟歌进去后，莫小心说：“快进去！”

卡鲁不进。而不远处，巴罕所带来的弓箭手已经拉开弓弦。

莫小西焦灼道：“快进去啊，来不及了！”忽然感觉身子一轻，竟然被对方凭空举了起来。卡鲁臂上一用力，将莫小西扔到山洞里面。

莫小西正好落在山洞里面的水边。不远处，吟歌正在小船上等着呢。莫小西没有上船，正要望外面去救拉鲁，却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紧接着便看到对方的尸体挡在了石洞口。眼睛望向自己，流下了两颗混浊的泪水。

莫小西知道，那眼神是要自己赶快走。于是不再踟蹰，快步来到船边，将桨一撑，小船顿时荡出老远。

由于石洞入口狭窄，等巴罕的人马全部进入的时候，两人已经消失了踪迹。

莫小西默默的撑着船。

吟歌爬在船弦上，痛哭不止，想象着卡鲁的样子，一阵阵悲伤暗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