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背靠背睡着,都知道其实谁也没睡着。她听到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她也是在心里叹了口气。七天了，两人没说一句话，就这样绷着，好象二人间的空气都不流动了。结婚五年了，第一次，他们的冷战打得如此长，如此久。

以前他们也争吵，也赌气，但决不过夜。她知道他的脾气，是不会首先道歉的，但只要她主动示好，他就会说很多很多好话，让她觉得很受用。所以，她就在战争将要进入白热化的时候，主动投降。她总是安慰自己，这不是自己容易妥协，也不是自己就真的斗不过他，只是，自己真的很乎他，喜欢看到他快乐地笑。不论多晚，最后两人都要互相为对方擦掉眼泪，和好如初，甚至比吵前更亲热。和同事说起晚上和他大吵过，大哭过，她们都不相信：“看你幸福的小样就知你是在逗大家开心”，同事们如是说。

这一次争吵的原因她已想不起来了，她只是记得他恨不得把她生吞了的样子：两眼瞪得象铜铃，眼睛充血，双手紧握成拳头，好象随时都有可能向她砸来狠狠的一拳。虽然他没付诸行动，她也当他打了她了，以前他不会这样的。当然她的勇气也是以前每一次所不能比拟的：她两眼挑战地望着他，嘴里还不停地发出一连串对他最具杀伤力的语言，她毫不犹豫地用行动向他的忍耐极限挑战。争吵是以他受不了摔门而去为这次战争打了个有力的的感叹号，这也是从未有过的。因为她以为哪怕是争吵，他也愿意在她身边的，可这次她错了。当他摔门而出的那一瞬，她就后悔了，她心里在说，不吵了不吵了，只要他马上回来。可他没有，他走得决绝而果断，甚至没有回一下头。她于是下定决心不理他，冷战由此开始。

当然，他也回来了，但他成天无语。第一天，她想：哼，看他能撑到几时！如果我先找他说话，我就彻底失去自我了。不能失去原则，她给自己打气。他每天默默地做每一件事，也是洗衣也做饭，就是一句话也不说。她呢，心安理得吃着他做的饭，悠闲地看电视，当他是空气。有时他还故意哼着歌儿，表示着自己对他的不在意。但到了晚上，她就难受了，她没有一天睡着了。她努力让自己不把他当一回事，可她知道自己是自欺欺人。她想他睡觉前和她打情骂俏，想他说一些好笑的黄色段子，说是给她预热。她还想睡在他的臂膀上，枕着他的好闻的气息入眠。最主要的是，他入睡前不给她道晚安了。晚安，我的小乖乖。有时称谓有变化，但这是每晚必做的功课。于是，她会很香甜入睡。可是从吵架后，这种待遇取消了。

还是在恋爱的时候，她看到《读者》上的一篇文章，很感动，流着泪叫他也读。他读了也流泪了，他本就是个感情丰富的人。这篇文章说的是一对老人，老爷爷先走了，老奶奶就再也睡不着，总是陷在思念的阴影里。后来有一位意心的护士，在她睡前给她道了声晚安，她就安然地睡着了。老人才对护士说，原来以前每晚，她的先生必要对她道晚安。晚安，我的宝贝，他说。从结婚开始，没有一天不道晚安，于是老人就习惯了来自先生的呵护，必要听到晚安她才能平静入睡。他们在感动得一塌胡涂之余约定，也要象故事中的老人那样，每晚睡前互道晚安。

晚安，亲爱的！他们开始执着于这个简单的仪式。有时，他们心情好，就换很多称谓，反复互道晚安；有时他有点累，他就用手指轻轻点她的手心两下，她马上就心领神会，也在他的手心点两下。这样下来，她竟也如故事中的老人一样，习惯了他睡前道晚安，不然就会无法入睡。有时他出差在外，也必打电话来道晚安。坏习惯就是这样惯出来的，他说，点她眉头，她甜蜜地笑，我喜欢，她说，这是爱的习惯。

七天了，没有道晚安，她没有真正睡好过，总是迷迷糊糊的。她知道他也一样，因为她能感受到他轻轻翻身，他以为她睡着了，所以轻轻地。哪怕是冷战中，他也习惯呵护她，为她着想。她感觉到了，但她想不能这样便宜他了。因为同事们都说，不能轻易向老公屈服，不然他以后会越来越恃宠爱而骄。她的同事全是女权主义者。

现在他们背对背，尽量不让彼此碰到。她想试着把脚伸过去挨着他，因为一到冬天她的脚就冰凉，可他又向边上靠了靠，好象知道她的阴谋似的。她又只好把脚收回来，卷成一团，她想起自食其果这个词，用在现在真恰当。她转了个身睡，对着他的背，他的背坚强地把冷漠写给她看，她只好又和他背靠背。心里想起一首歌来：背心，背心，只能背对背，无法心连心。她在心里反复唱这首歌。她感觉到自己的眼泪来了，这么多天，她努力撑着不让自己掉一滴泪，现在绷不住了。但她让泪无声地流，不能让他看到，她还是想自己决不主动示好，决不！

他睁着眼，想着婚后的点滴，奇怪，尽是美好的。她其实是很温柔的，是很善解人意的；她也很美丽，大方，同事都说她有福气，这么好的女人偏让他找到了。那天自己是太凶了，更不该摔门，唉，一步错，步步错。可自己从来没主动先道过歉，这口不好开，唉，他又深深叹了口气。他知她没睡着，他转过身，看到她的背，她的肩竟在一抽一抽的，她哭了？她一直是个很坚强的女人，看他看电视感动得哭都要笑话他的。他七天来构筑的铜墙铁壁霎时土崩瓦解，他爱她的，他说过不能让心爱的人流一滴泪，他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耳光！

他张了张口，想说对不起，可看她这几天的样子，怕是不会接受自己说句对不起的，怎么办呢？他想把她扳过来面对自己，双手做好了姿势又放下了，他想起了她睡不着的原因，他也是因为这样睡不着的。他轻轻地拉过她的手，她没有反对。他捲起食指和中指，用比平时多一百倍的温柔，在她的手心里极轻极轻地点了两下。她猛然转过声，将头钻进他的怀里，号啕大哭，同事将眼泪和鼻涕一股脑儿地往他的睡衣上抹，他任由她尽情发泄，他想，接下来该为表扬自己的聪明和庆祝冷战结束做点什么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