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募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形容的是美好和美好的想象。
“再回头,已是百年身。”则是比喻人生短短,生命短暂。
几年前,在沪上,那时我已过不惑之年,和几位学者一同就餐,席间偶叙述到人走过的路,回忆往事,均感叹不已。我说了句:真不知怎么,好象到现在还很不懂事,还很幼稚。
没想到此话一出,竟引来大大夸奖。说我心态和精神真的蛮好。
人的心态好,有的是先天遗传,有的是后天经历艰难困苦,慢慢适应能力进步,好比住旅馆,档次高的,是素质好;档次低的,是需要学习适应。
人一辈子,谁没住过旅馆?
真正成年以后,也就是走向社会,开始寻求生活,做事,外出机会比较多,可以说常常以旅馆为家。
早些年,不象现在,大凡有几个铺位,有个门面,装潢略为考究点,都命名为宾馆。过去,国内唯一的一家宾馆是北京的“京西宾馆”,这凡人是可望不可及的。因为那里是周总理,江青等人常去的地方。即使是接待外国元首的上海靖江饭店也不叫宾馆,通常则是招待所。这还得是“同志”者才能住的,农民伯伯是住不进的,因为农民没有工作证。那时不讲钱,八k的人都是无产阶级。有钱的人也少之又少。通常讲的是单位介绍信,工作证。单位介绍信级别高点的,住的房间好一点,人数少点,不要睡上下铺那样的床。尤其是上海,必须地区级计划委员会的介绍信,或者组织部的外调介绍信,那才可以安排房间。否则,你就得起五更候三更地在“窗口”默哀似的排长龙。好不容易等到一张介绍住宿的条子,然后几经公交转车,到住下时,起码要半天多时间了。人已经筋疲力尽,急忙稍稍洗刷,立即投入工作。所以那时出差做怕去上海,去上海做怕住旅馆。好在我那时工作性质,每次去上海都带上组织部外调和计划委员会的介绍信,比一般略好安排点,招待所条件也略好。
排长龙时还提心吊胆,最怕排到你面前时,突然挂出一个纸皮牌子,上面显示:“客满,耐心等待”那几个歪歪扭扭的黑字。记得一次在凌晨三时杭州城站住宿介绍处,排了好长时间,刚好到了我,只见一只模糊的手伸出那纸牌子,正紧张想对服务员企求,无奈黑木板带着“客满”那几个字,往小圆洞一推过来,剩下的只是灰暗黄光影笼罩的满室目光呆滞的旅客。
那时,杭州城站没有一家夜里经营小吃的店铺。寒风飕飕,饥肠咕咕,心情坏到极点,偶见一亮处有烟,买了包烟,一盒火柴,点燃一支,真是烟火寒星对愁眠。我的烟史也从那次以后渐入佳境。
这些年来,说住宿还愁,怕被人说是糊话。只要你有money,总统套房照样对你开放。发达的城市,星级宾馆星罗棋布,即使县城一级,也是上档次的众多宾馆,到任何一个地方,只要预先一个电话,再报以什么门类众多的贵宾卡号,就可以把你想要的等级,朝向,价位合适的房间定好,而且打折,你一下机下车,马上可以热水洗浴,然后电视新闻,电话联系,得心应手,疲劳即除。
和年轻朋友一起外出,他们喜欢住高档宾馆,几千元一夜。朋友习惯被人服务,要包烟也叫服务,可是,一包“中华”,市价45元,这一送就是60元,究竟有多少享受,事后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有一回我们四个人住五星宾馆,事情办得很顺利,凌晨两点多了,都无睡意,他们三位都比我小,暗暗示意说放松一下,其中和我要好的那位知道我不喜多余活动,便带另外两人桑拿。我也全无睡意思,下了电梯,来到宾馆边小超市,买了两筒方便面,几个熟鸡腿,一瓶半斤装的泸州老滘,也有点虚,怕被宾馆服务员看见寒酸:住如此高级宾馆,还去买方便面?要了两只黑塑料袋严密包好,带到房间,独对电视音乐,自斟自饮,不亦乐乎。算算,才花了四十多元钱。
床是大床,长宽各两米,对角线长是2·828米,管他,把羽绒枕头往一角放好,就这样睡吧,人生换个姿势又如何?凌晨四点,吃方便面的悉噓声吵醒我,一看是小朋友回来,正在吃我买来还剩下的一筒方便面。约摸估计他们去做了什么,理智使我不问,好奇心使我想听。小朋友说,今晚三人共花了5700元。我眼神望他,他说洗全套桑拿,一条龙服务。呵呵。别看这些钱都是他们付的,后来其实也全部打入成本,也许我负担更多呢。
回来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小朋友一直萎靡不振,神出鬼没,他妻子经常和他吵架,也不知何事,我劝了好几回,方才罢休。三个月后,小朋友告诉说:那天夜里两小时,得了一种不常见的阳性抗体淋性尿道炎,又不敢在本地医院看,一直不见好,常常开车去外地医院,花了一万多元,哎,还是规矩好,规矩好,你好,你好,大家都好!
住过四十四张床,双层床,八十八人的大通铺,真有点离奇。这是上海四川北路的一家旅社。那是钱财少,小偷几乎没有,安全。那夜,我也尝到事后才知道的奇事:第二天,我的两胳膊,大腿,肚皮全是远景看似桃花一片的红色海绵壮泡泡,那是被臭虫咬的-----事后行家告知。
见过旅馆里最长的楼梯是广州一家旅社,一条楼梯居然有24阶台阶。也许设计是考虑店面宽度吧。上楼仿佛去中山陵瞻仰先总理陵墓。
最便宜的那次,两人才花了五角钱。那是从广州去揭阳,途中遇暴雨,滞留五华县城,水漫全城,风雨从各个不同角度泼向汽车,无法迈出一步。在汽车上熬了三天三夜,实在受不了,涉到城里,求“同志”照顾,给一张凉席,往走廊一放,美美睡了一觉,花了五角钱。
最烂漫的一夜,是在厦门。住在厦门最繁华的湖滨路一家招待所六楼的小阁楼,有点象上海的亭子间,好在有个小阳台,朝向南方。小阳台栽着几株南国花木,显得有生气。那天正是农历八月十五仲秋佳节。团圆之节,传统风俗是吃月饼,走了几家食品店,就买不到月饼,那时买月饼不但要钞票,还要粮票,更还增加一种专买月饼的票证。出差的人那有这票?月饼买不成了。晚饭后,帮朋友送一封信到思明路,朋友的家人见远方来的客人,非常热情,说我们吃过饭,就再三送几只月饼给我们。回来路上,又捎了一瓶双沟大曲,夜阑人静,坐在阳台上,一轮明月,似挂头顶,依稀看见月宫桂树,心情大好。食着月饼,饮了美酒,自言自语朗诵起东坡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那时,我还是童男之身,哼到“千里共婵娟”时,声音也小了下去。那时对婵娟的概念模糊,心里想的找对象的条件是人品好,思想好,有正式职业。一起出差的同事是工农干部,文化不高,看我手舞足蹈,兴高采烈的样子,只是憨笑着,一副比我更可爱的样子。
大众澡堂,也曾经是我宿过的地方。那是有一年,我带了四十几名工人,到河南学习。那时我们“领导”都是以身作则,招待所住满,我和另一负责人则住在澡堂。洗澡方便,现在叫“沐浴”,那时还不兴这名词。洗澡围墙外是一片苹果园。我第一次见到苹果树。是丰收的季节,树上硕果累累,煞是好看,而且极其便宜,青蕉苹果七分一斤,国光苹果五分一斤,还有红彤彤的柿子,一分钱一只。我们家乡可是要四、五毛一斤。第一天,我两人买了二十斤苹果,三十只柿子,狠劲吃,坏了,当晚肚子造反,好在一转身就是澡堂。
没花钱也宿过夜,是在飞虹妹妹的家乡----镇江,是到南京实习回来,说哪儿好玩,我便道:镇江好啊,有白娘子。于是我们两男两女四人结伴,带着背包,一天把金山,焦山,北固山,统统摄入胶卷。那次,也让我们知道,天下第一泉原来竟在镇江。虽好动好玩,大家是学生,钱少,又准备次日去无锡玩,于是就在火车站候车室里,把背包打开,铺在候车椅子上,两女同学睡,我们两男同学做了一回“护花使者”,望着女同学熟睡的桃花脸模样,心里象闪电一样动了一下。这一次没花一分钱,却别有青春清纯韵味的夜宿。
母校百年校庆时,我们相约去禹陵玩,那男同学是教授了,忙,没来,在上海一家研究所当了专家的女同学和机关干部的女同学,回想当年往事,都很发思往昔幽情,我把当年闪电心动的感觉说出,大家哈哈大笑,说干嘛不向我们求婚呀。于是拉我一起在禹陵大门合照了一张影,大家都不似年轻时那样腼婰了,继而笑道:可惜当年护花使者只来了一位呵。
人生匆匆,转眼就已变化了世界。真象住旅馆。
旅馆是人生驿站。见证了人生旅途的甜酸苦辣。
范公仲淹《岳阳楼记》说道:“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说的真好!
可我们普通老百姓,没条件姑且不说,有条件只能享受,无法去做,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住好点的旅馆,不觉大喜;住差点的旅馆,不觉大悲。淡泊明志,宁静致远。
最好是一套标准房,有浴室,有彩电,平淡真切,足矣。
-全文完-
▷ 进入秋江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