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无常的夏天,天气因久雨而透凉。琼客居校园,想摆脱尘世的纷扰,过一种学生式的简单充实的生活。
“林欲静而风不止”。校园的墙挡不住世俗的风。琼恶梦连连,感到风起浪卷,一座座冷硬的冰山黑压压向她挤压而来,她听见她的骨骼在咔嚓作响。
天终于放晴,柳外有了血红的夕阳。琼决定收拾心情,出门去理发。她换好衣,洗脸的时候抬头望见镜里的那个人,她惊呆了:唐装式的紫色丝绸花短衫,飞扬的短发,孤傲从容的眼神,凄冷的脸,哀婉的下巴·······这不是几年前,她在报上看见的张爱玲吗?许是这紫色花衣让人看起来抑郁。她重新换上大红的连衣裙,高腰大摆的,有些象舞裙。
她来到校门外的小理发店,给她理发的女子30多岁,与她年纪相仿,她们很快就攀谈起来。那女子突然说:“张爱玲的小说现在读起来还感觉很真实,就象发生在我们身边·····”琼打断她的话惊异地问:“你跟我谈张爱玲?你怎么想起跟我谈张爱玲?!”
“你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抑郁,让我想起她,想起她笔下的人物。”
琼想:我怎么会和张纠缠在一起?且不说她是怎样一个才气若云的女子,年纪轻轻就如日中天,名利双收;不说她幼年父母离异,她没享受到太多关爱;也不说她膝下无子,晚景如何凄凉;只说她的丈夫胡兰成,那个大汉奸,流亡天涯之时,张把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血汗钱寄给他。他拿着这钱养小寡妇。张最后写信诀别,还附了30万给他。她嫁了这样的丈夫,她的才气若云,她的一掷千金,又能怎样?终没能避免后半生颠沛流离,无儿无女,没职没业,孤苦窘迫。怪谁呢?谁叫她那么一个聪明绝顶的人儿,对身边的爱人抱那样炙热的幻想,待他至情至性。
琼认为自己是个平庸的女子,有牵挂她的双亲,聪明活泼的孩子,没有她的才气,没她那日进斗金的本事;她的丈夫不管怎么想坏,也当不了汉奸,她不管怎样至情至性也没有钱给他;她哪来张的委屈、哀伤!?她只是平庸的女子,她的悲哀是寻常女子的悲哀,就象张笔下的女人,愚钝而苍凉!
琼理完发匆匆离开理发店,摆脱张对她的纠缠。她回到学院,路过标准的运动场,那些同学打球的气氛轻松而热烈。她忍不住,脱掉高跟凉鞋,操起久违的乒乓球拍挥舞起来。对手是个他最近认识的大男生。她完全投入其中。突然对手呵呵地笑她:你这动作很优美很潇洒!”一边打趣地模仿她刚才接球的动作。
“是吗?是不是象自由的舞蹈那么美?”他的情绪感染了琼,琼开心地自嘲。
“是啊,赤脚红裙,在这朱红的地板动起来,让人想起邓肯的现代舞,抑忧、肃穆、热烈而奔放·····
球场边榕树的黄叶在风中飘落,沙沙作响,琼在桌前左推右挡,她的红裙在风中飞扬。仿佛她自己正是在风中舞蹈,又仿佛邓肯的灵附了她的身,她没有了自己,已完全消融在舞蹈之中,只有邓肯在倾听自己心灵的声音,翩然而舞,心中充溢的是古希腊的艺术美,是爱与自由的旋律;寒冷、饥饿,困窘·····世间的苦难仿佛与她无关!
邓肯,她,现代舞之母,坎坷流离的一生,孜孜不倦的追求,岂仅仅是开创了一代舞风,留给我们奔放、热烈自由向上的优美舞蹈?她还有世界上最迷人的女性传记,向我们展示了她丰富深刻的思想,坚强不屈的精神,作为人,作为女人原可以象她那样活得无畏而坚韧!
夜色见浓,琼感到酣畅淋漓,仿佛受到了洗礼,眼里竟有了温热的泪。她抬起泪眼,看见了满天的星斗,象橘黄的乒乓球悬挂在天空,静默地凝视着她。
她想,邓肯走了,属于她的星座仍在;只要我们抬起头,就可以受到她的指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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