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明灯
济源市双桥一中张敬成
人总是在不断摸索生命的路径,特别是在年轻的时候,更需要摸索,辨别方向。那是多关键呀,前方一片黑暗,脚下的路究竟在哪里,年少的你彷徨无助,踌躇不安,分不清南北,认不准对错,更兼一身风雨……此时,荒野里一盏明灯在你的前方适时亮起,伴你前行,从此,命运有了转机……这是多让人惊喜的一件事啊!在我的记忆深处,侯加定老师就是这样一盏温馨的明灯,永不熄灭,熠熠生辉。
一
侯加定老师是我们村第一位考上师范当上老师吃国家皇粮的人。全村人眼羡得不得了,斥责孩子时就说:“你看看人家侯老师,小时候就知道下苦功,你再看看你……”我当时就是一个只知道疯玩的孩子,即将升入初中的那年夏天又失去了父亲,简直成了脱缰的野马,常常深夜月光下与同伴们捉迷藏,公路上骑飞车,至今我右小腿的腿肚上还留有一指宽的伤疤,蜈蚣一样爬在那里。清楚记得初二期终考试几何13分,代数30分,英语20分,除过语文60分以外,其他各科没有及格的。哥哥从城里回来撂下一句话:考这一点分,就在家一辈子戳牛屁股眼吧!母亲说:“学习下功夫不下功夫,你最清楚,你是给自己学哩,你自己没本事,你爹也不在了,我老百年后,看谁管你哩。”姐姐干脆说:“把书凳搬回来,不用再上了,咱家又没有劳力。”我一时蒙了,从此不再上学,从此犁地、耙地、种地,从此……城市是多美妙的地方啊,听说就在大山的外面,究竟是什么样呢?至今还没到过城市一趟呢?一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那是上个世纪87年的时候,我们那个村离城市一百多里,很多人一辈子没离开过自己的乡村,言谈之间透漏着向往之情,孩子们潜意识里感觉城市就是一座美妙的天堂。
一大早,我就去问姐姐:“上好学就能住城市里面吗?”
姐姐很爽快很肯定地回答:“当然了!考上学了就能到城市里读书,然后就住在那里,把咱娘也接到那里。唉,我是没机会了啊,”
“那咱们到城市里后,不种地吃啥?”我有点疑惑。
“国家给你发工资,发粮食,以后就不用种地了。”
我大吃一惊,有这么美的事啊,干吗不好好上学呢?我满怀信心地说:“姐姐,我一定会努力学习的!”
那一年,我14岁。
二
也许是蓄谋已久,也许是无意碰到,那年春节的一天,姐姐在大门口把侯老师迎接到了家里。母亲赶忙把瓜子、花生端了出来。一会儿,屋子里挤满了人。模糊却又清楚的记得,20多岁的侯老师说话很响亮,两目很有神,好像一下子就能看到我的内心,整个腮帮下巴露出刮胡之后青青的面皮,一副威严的样子,让我既畏惧又兴奋。
闲聊着,姐姐突然问:“你看我们家小枪,考那一顶点分,考学还有没有希望?”侯老师目光柔和地转向我,问我各科考多少分。我怯怯地低下头,满脸羞愧,真恨不的找个地缝钻进去。还好,姐姐代我回答了。满屋子里的人“哄——”都笑了。
“那不能全怨孩子,咱大路初中的教学质量低,主要是师资力量薄弱,教师配备不行。小枪的成绩在班里还是中上游呢。”侯老师的声音低了下来,我抬头一看,他不再满面春风地笑了,只是温和的望着站在门口的我。
母亲问:“那咋办哩,地荒废了,耽搁一季,孩子荒废了,耽搁一辈。我家孩子整天疯,在家也是“猴是翻儿”翻翻这,翻翻那,前几天就把声音机鼓捣坏了……”
母亲眼睛瞪着我,一副生气的样子。我又低下了头,心里一阵惶恐。
“那是好事啊,费气的孩子都不笨,发明家爱迪生小时侯就是‘猴是翻儿’翻翻这,翻翻那,你们看我们前年用上的电灯就是他发明的。”
侯老师指着电灯给我们说。
姐姐问:“听说今年你们王屋初中一下子考上了十几个师范生,大路初中推了光头。全乡都轰动了。”
“是啊,一共考了15个。”
姐姐紧接着问:“那能不能转到你们王屋初中上学。”
“能是能,就是比较麻烦。”
“那可全靠你了,小枪就转到你那儿上学,就让他去碰一碰吧。”母亲高兴地说。
“你看什么时候能去?”姐姐追着问。
“不是开玩笑的吧?真得吗?”侯老师笑着说。
“不开玩笑,真得,什么时候能去?”姐姐郑重地说。
“那……正月初九吧,我们那儿开学早。先去上,其他的,以后再说。”
一屋里的人都注视着侯老师,我感到当老师真伟大,将来我也想当一名老师。
三
后来,我是去王屋上学了,可也给侯老师惹下了大麻烦。
转学的事情其实很不好办,主要是转出的学校不开转学证明,不愿意把学生转出去,有点敝帚自珍。姐姐去校长家几次也是白搭,这理由,那理由,罗列了一大堆,能拉一大卡车。没有转学证明,就没有文化户口册,没有文化户口册,学生就不能参加中考。你不能参加中考,转入的学校就白培养你了,你还得回到原来的学校报考。这真是件棘手的事情,让人骑虎难下。幸好,校长和侯老师是两姨兄弟,很关紧的亲戚。侯老师便和姐姐、姐夫一起到了校长家。可谁又能想到事没办成,竟被撵了出来。校长说侯老师是不顾亲戚情面,先斩后奏,在挖墙根。两人说崩了,以致于后来两家几年互不来往。还有老师说,这么差的学生到王屋就学习好了,小枪脑子一般,又不是很快,听住侯老师,胡仍些钱算啦。
大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实在没有办法,还能打退堂鼓重回原来学校吗?
可想而知,与一位带着官衔的亲戚翻脸了,并且是资历、年龄都高的同行,一些教师的风凉话,让侯老师为了一个同村的学生受了多少委屈。这是年少的我所体会不到的,何况我当时一无所知,只是后来从姐姐和母亲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才知道的,直至到现在侯老师向来没有提起过,就好像没发生过一样。现在想起来,我还为侯老师捏一把汗,要知道我能不能考上学还是一个未知数啊。
也许是憋着一股劲,也许是为了我这个没爹的孩子吧,一年后,终于柳暗花明,侯老师暗地里通过关系从邻乡下冶的一所初中办来了转学证明。
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
四
不管再过多少年,我还不会忘记正月初九那个夜晚。
正月初九大清早我就去等车,白天一整天没坐上车,因为乡村不少人过年后要返城上班,要么开往王屋的车人太多不停,要么车里的人太挤了,我一手拽着背上包袱里的被子,一手掂着凳子,根本上不去。天擦黑时,我才搭上一辆拉煤车。春寒料峭,山里顺沟的风从脸上刮过,耳朵生疼,拌着车帮的手麻木得没有一点知觉,只听到车在山路上哐里哐当地响,天地间一片漆黑,车灯来回晃荡着。
恍惚间,车在一家院子里停了。只听前面有人喊:下车了!下车了!我全身麻木,手指、脚趾一阵阵生疼,下不来车。在众人的帮助下,我下了车,提起了东西,可出了院子我去哪啊,黑咕隆咚的,我是第一次到王屋啊,匆忙中我赶紧问:“这是哪儿啊?”
黑暗中有人边走边说:“这是王屋购销站。”
那人要走,我着急了,急忙喊:“那往王屋初中咋走啊?”
那人转过身来:“你去上学啊,顺着这条路向坡下走,看,最明亮那盏灯,那地方是邮政所,从邮政所往左拐,再一直上坡,上到半坡就到王屋初中了。”
我还来得及道谢,那人说完便走了。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有盏灯特别明亮,闪耀在黑漆漆的夜里,是那么的温馨,给我指明了方向。我顾不得发疼的手指,就一手掂着凳子,一手拽着背上包袱里的被子,迈着麻木的双脚,摇摇晃晃向那盏灯走去。街上铺子里只是零星灯光从门里照了出来,整个大街就是一条黑糊糊的胡同。胡同尽头就是那盏明亮的灯。走一段路,我便望一望那盏明亮的灯,鼓足勇气继续往前走,因为前方有我的梦在啊!
后来,每次回忆起这段往事,我还非常自豪,我是14岁独自闯天涯啊!幸亏姐姐没去送我,不然哪有这样深刻的人生体验。那盏明亮的灯,就铭刻在我记忆的深处,给了我温暖,给了我勇气,给了我希望,给了我方向……
在黑漆漆的夜里,那盏明灯闪耀着温馨智慧的光芒,多像我敬爱的侯加定老师啊。
五
来到新的校园,碰上新的学生,遇到新的老师,一切都是新的。春天杨柳开始吐芽,校园里一棵棵大梧桐树还没生出绿叶,树枝上一串一串梧桐花便缀满了楼前房后,到处都是甜甜的香气。下课了,走在路上就像在香气里漂浮一样,十分惬意,甚是畅快。
让人恼恨的是,明明上课都听得懂,一测验,我考得一塌糊涂。我由原来中间的位置,“呼喇”一下坐到第一排门边。我知道要想坐好位置必须有好成绩。我更加努力,为了让班主任表扬,总是第一个走到教室,最后一个离开,有时我很焦虑,彻夜睡不着觉,上课老走神。
一天午饭后,我去侯老师的住室拿馒头(当时伙房条件不好,我们住校生每周从家里捎一包馒头当干粮,就放在自己亲近的老师住室)。侯老师叫住了我,说:“听说上课老走神,是不是夜里睡不好觉?”
我怯怯地“嗯”了一声。
“我知道你心里憋着劲,这是好事,但不能意气用事,老给别人比第一个早到教室,那就勤奋了?!要安排好时间,夜里休息好,上课才能认真听,每天夜里睡觉前用5分钟想想还有哪些知识没掌握,明天该干些啥,心里要清楚,扎扎实实做些题,不能眼高手低,一说都会,一做题全错。做题时多动脑筋,做多了,熟能生巧,没有什么难的。”侯老师慢声细语地说。
我还是出了一身汗,我惊讶侯老师对我竟这么了解,全说到我心窝里了。我知道我爱睡懒觉,早上不再争第一个起床了,晚上11点准时睡觉,集中精力听课,认真写作业,随时复习。慢慢地我的成绩上来了,我终于坐到班里中间第四排的位置,直至毕业,纹丝不动。因为班里学生按成绩挑位置,我是班里的前十名学生,好位置当然由我挑了。
至今我还一直记着侯老师经常提醒我的话:你是来学习知识的,不是贪图表扬的,干自己应该干的事,少说闲话,老老实实学习,不能有半点虚假。
这对一个青少年学生来说是多么重要啊!当时我就是那样踏踏实实,一点一滴,认真认真做的。苦心人,天不负;有志者,事竟成。两年后,我终于以全乡第二名的成绩考上了师范学校。
现在回想起来,侯老师提醒我的话语早已在生活中沉淀下来,不知不觉成了我生命中的经典珍藏,经得起再三咀嚼、品味,终生受益。
六
在整个学校里,侯老师在学生面前是最“严厉”的一个人。
从面相上看,他相貌威武,威风凛凛,胡子两天不刮,整个下巴腮帮,青草漫山遍野,上课谁不注意听课,大眼一瞪,不怒自威,活脱脱一个黑旋风李逵,男生立即慌忙坐好,女生吓得两腿发颤,只要上他的课,全班鸦雀无声,侧耳细听,谁也害怕冷不丁提问时,不知讲到了什么地方。
从声音上听,他有时轻声慢语,有时声如雷吼。轻声慢语针对的是学生的一般谈话,声如雷吼指向的是违反纪律的顽皮学生。
初二时,他接我们班物理课,上第一节课,班上学生早就知道他的威名,一个个心惊肉跳,早早地坐到教室,生怕出现一点差错。谁知,刚开始上课一会儿,班里一个“刺头”男生竟和一个女生打将起来。突然,一个雷声炸响:“过来!”全班同学一下懵了,我耳朵嗡嗡作响。那个男生愣在那里,发呆。候老师走将过去,拽着他的前襟,拉到门口,把他扔到了门外。那个男生一趔趄,屁股坐在地上。不等他起来,侯老师掂着堂凳,抛了出去,那个男生慌忙躲过一边,吓得他两腿筛糠一样抖了起来,嘴里颤声说:“侯老师,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又一个炸雷响过:“站好!”那个男生紧闭着嘴唇立正站好了。我们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侯老师回到教室,对着全班同学一字一顿地说:“你也不打听打听,你在谁面前撒野!下课再修理你。”从此,那个男同学夹紧了尾巴,再也不敢逞能猖狂了。毕业之后,同学们谈起此事,那个男生感叹说:“我这号人,要不是侯老师治挂我,还不知变成啥人呢!”
在所有老师当中,侯老师上课是最风趣的一个人。听他的课,是我的最爱。
上课铃一响,他掖下夹着一本物理书,走上讲台,随手就撂在堂桌上,便开讲了,从不翻看一下。有时干脆就不拿书,在教室的过道上转着讲。有一次,他给我们讲《压强》这一课,让我们举出有关压强的生活事例。有的说水泵,有的说用竹管作成的“水枪”,有的说气筒……
他说:“对!对!不过,同学们,你们星期回家,你妈妈最爱给你做什么饭吃啊?”
“包饺子!”很多同学都说。
“怎么包的呢?谁来说说?”
一个女同学站了起来说:“就是用萝卜菜和鸡蛋炒一炒,做馅,再擀面皮包成。”
“对,伟大的母亲因为心疼你,让你吃好吃的,什么地方运用了压强原理呢?”
哈——我们都笑了。
他一点也不笑,一本正经地说:“谁笑谁不爱自己的妈妈,谁来说一下?”
很快,有人回答,擀面,活面。
“还有吗?看谁注意观察生活细节了?”
沉思,没有一个人回答。
“炒鸡蛋时,萝卜菜切成丝后是直接放进的锅炒的吗?”
“不是!不是!”一个女生大声喊。我们一起把目光投向了她。
“你来说说是什么?”
那个女生红着脸站起来说:“把萝卜丝放进锅里煮熟后,在案板上剁碎后和鸡蛋一起再炒。”
他笑眯眯一字一句地问:“煮熟的,水剌剌湿的萝卜丝捞出来直接放到案板上,那黄河就发大水了啊!”
哗——全班同学笑得前仰后合。我的同桌把鼻涕都喷到桌子上了,赶紧用袖子擦去。
“不是,不是,捞出来后放凉,空干,再切,再和鸡蛋炒。”那个女生脸更红了。
“你们还笑呢,人家对生活的观察比你们仔细多了,怎么做生活的有心人呢?都是粗莽大汉啊!大家想象,等萝卜丝空干,黄花菜都凉了,明天早上吃吧?母爱怎么体现呢?你伟大的妈妈为了让你快点吃到饺子,是怎么做的呢?不知道了吧!”他停顿一下。我们把耳朵全都支棱了起来。
接着,他边比划边说:“你们伟大的妈妈,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拿了一个蒸馍笼布,把萝卜丝包起来,这样使劲一拧,再一捏,哧——哧——水就挤出来了,然后在案板上‘当当当’切碎,等油一热,‘磁里磁剌’一炒,香喷喷的鸡蛋饺子馅,就大功告成了。”
哦——,我们恍然明白过来。
“这个时候,你亲爱的妈妈怎样运用了压强原理呢?”
有的同学也比划起来,我们异口同声:“一包,一拧,一捏。”
当天夜里,有个爱搞笑的学生站在床上惟妙惟肖地学着候老师的腔调,边说边比划,逗得我们哈哈大笑。笑声惊动了查寝的校长,那个学生被罚站了半个小时。一连几天,他不敢多说一句话,见着侯老师溜着走。
侯老师就是这样,既让我们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又让我们对生活充满欢乐,回味无穷。
七
英雄好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除此之外,我一生只在侯老师面前跪过,跪得我心服口服。这一跪,也让我看到了侯老师内心最柔软的一面。
刚升入初三,夜晚在校园里开教师节晚会。从城里转入王屋初中的两名女生,一个女生很伤感地唱了一首《大约在冬季》,另一位女生很泼辣地唱了一首《冬天里的一把火》。全场掌声雷动。这对很少有娱乐文化生活的乡村学生来说,无疑于忽然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几乎所有同学都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唱这样的歌曲。有学生吆喝,有学生打口哨。慌得校长老师们大声吆喝制止,晚会也草草地收了场。谁知,这两个女生唱的歌在校园里传开了。女生们偷偷地哼着“轻轻地,我将离开你,请叫眼角的泪拭去……”。有的男生干脆饭前午后大声吼叫:“我是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光,照亮了你我……”
唱唱,发泄发泄,倒也算了。暗暗的有学生谈恋爱,差学生是破罐子破摔,心里发毛,可不少好学生也眉来眼去,暗送秋波。这一下,班主任着急了,班里点,讽刺,挖苦。课下,苦口婆心的教导。后来,据老师们说,学校以前的男女生基本上都不说话,走路也是躲着走,初三的学生,有的只是心里互相爱慕,根本没有出格的行为。现在好了,转入两个城市女学生,专和男生说话,唱流行歌,约会,学校风气都变了,你们这一茬学生是最乱的学生了。
一天晚上,我正在教室里上自习。忽然,有学生说侯老师叫我。我心里直敲鼓,一路忐忑不安:有什么事呢?侯老师向来上课没有叫过我啊?一到侯老师的住室,我见比我后转入这个学校的一位同村好友跪在一块木板上。
“跪下!”一个低沉而严厉的声音。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由自主地跪在木板的一边。
“今天叫你来这里是陪罪的,知道你也没有把所有的精力用在学习上,心里有啥想法赶快打住!”我想,我上课只不过是朝着心里羡慕的一女生望望,侯老师怎么就知道了呢?
“都啥时候了,进入初三,紧要三关,决定你们终身命运的时候,你们都不把精力用在学习上,还去约会,还有那花花肠子?过了这村还有那店吗?明年这个时候你还会跪在这里吗?”说着,侯老师走过来,拿起桌上的荆条狠狠抽在同村好友的屁股上。我冷汗直冒,顺着脸颊直往下流。
“真让人生气啊,你们看看咱的家庭是啥家庭,父母辛辛苦苦在家种地,揭皮刮肉供你上学,连称盐舀油钱也舍不得花,白馍送来让你们吃,怕你们饿着,他们在家吃是啥!黑不麸面搅玉茭面馍!你们就这样学习,对得起他们吗?……”
同村好友低下头抽抽噎噎地哭了,我也留下了眼泪。我无意仰头一看,见侯老师眼圈发红,眼眶里满是泪。他一扭身,进住室里面,擤鼻涕。
一会儿,从住室中间拉帘里面传来沉重的声音:“你俩走吧,这往毕业不在说你俩了,你俩想咋干咋干,你们也这么大了,你们想像,我给你们淘这气干啥哩!你俩走吧!”
我俩一动不动,同村好友停止了哭声。
整个屋子一片寂静,只听到侯老师长叹了一口气,把里屋的窗户打开了。
一会儿,下课铃响了。有的班级下课了,校园里一片嘈杂声。
侯老师从里屋走了出来,说:“起来吧,以后还这样学习哩?!”
同村好友说:“我改了,我再也不这样了。”
我说:“我一定努力考上学!”
后来,我们两个人一起考上师范学校,回忆当年难忘的一幕,感慨良多。
男儿有泪不轻弹,威武坚强的侯老师为我俩留下了清泪两行。
八
我参加工作快16个年头了,加上师范三年,近20年白驹过隙,一晃就过去了。20年来,我对侯老师一直怀着崇敬的心情,然而有一件让我愧疚无法弥补无法对人言说的事,一直困扰着我的内心,使我良心难以安宁。
那年夏天,我和同村好友两人的文化课成绩一起过关,体检后还得到师范学校参加体音美培训,按比例还要打掉一些学生。师范学校在另外一个县城,路途遥远。母亲和同村好友的父母斗大字都不识一个,带着我俩去,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何况这里边是不是还能托托关系呢?于是,我们两家把希望和重任都托付给了侯老师。可是需要培训费和生活费,同村好友,东挪西借凑齐了钱,我母亲说让侯老师到县城后到哥嫂那里取钱。就这样,早上7点钟,我们上路了。临走时,母亲塞给我一张皱巴巴的10元钱,让我装在内衣的口袋里,以备应急用。
一路上,话语不多。到了县城下车,侯老师让我俩在车站等着别乱跑,他去见我哥嫂取钱,还要赶车呢。
我俩都穿着外套、长裤、布鞋,刚立秋的天气,太阳在我们身上肆虐着威力,汗水顺着我俩的脸往下流。我俩脱了外套,紧攥在手里害怕丢了。我俩是第一次来到这个梦寐以求的县城啊,见车站人来人往,大都穿着短袖,很多女孩子穿着裙子,脸都很白,留着短发。我们感觉很不自在,就打量车站的小楼房,感觉是那样得高。
大约有多半个钟头,侯老师回来了,皱了皱脸对我们说:“快走!要误车了!”我们紧跟着他一路向车站里面跑去,终于挤上了车,没有了座位,三人只好站着。停一会,车就开走了。中途,有人下车,我们终于坐下了。窗外,两边的树木“嗖嗖嗖”向后移去,我恍恍惚惚,迷迷蒙蒙,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车子到了另外一个县城,车站离学校没有多远。我们徒步跑到了学校。迎入眼帘的是教学楼,两边很长,三层。侯老师领着我们转一圈,交过各种费用后,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姓乔的老师的住室,寒暄之后,把我们介绍给了他,并交待我们有啥事就找他。
一会儿,就中午了。侯老师把我俩领到学校外的餐馆,报了三碗炒面。他倒了两杯水给我俩,自己倒一杯水边喝边嘱咐我们说;“培训时好好听课,好好学习,多问老师,下点功夫,能上不能上还说不成呢!来到这大城市了,别乱出校门,干啥事老老实实,别逞能多事!”
炒面上来了,谁知炒面是油炸的。我俩人勉强把吃完了,侯老师只吃了半碗。结帐后,侯老师从包里掏出40元菜票50斤粮票,要我们省俭着吃,20天培训时间,每天两元菜票,二斤半粮票。我俩把伙食费装进兜里。侯老师让我们进去吧,他还赶车回家呢。
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我才知道,侯老师到哥嫂那里没有取住钱,哥哥出差在外,嫂子一时不便,没筹到。幸亏侯老师准备的钱多,可侯老师领着我们在餐馆吃饭之后,身上只剩下了5元钱,到咱的县城后,身上的钱连路费也不够了,只好到同学那里借了10元钱,才总算回到家来。
母亲埋怨我:“你身上不是还有10元钱吗?”
我低下头说:“我……不知道没取住钱。”
真笨啊,路上就没有问问侯老师取住钱了没有,回家钱还够不够,我怎么一点也不关心呢?我是木头人吗?让侯老师又去借钱。
后来我参加了工作,想对老师表示一点歉意,请求原谅。可又不知从何说起。大概,侯老师早已忘记了。可是,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做人能忘本吗?
不由的,我想起了上师范时写的一首稚嫩的小诗《暗夜明灯——献给我最崇敬的老师》:
老师啊
荒原黑漆漆的夜里
是你把自己燃烧成一盏明灯
闪耀着温馨智慧的光芒
照亮了我前行的路径
从此人生有了方向
命运露出了曙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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