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残了。风清，鸟虫啼，残阳呈褐色。

她手里提着一袋东西，梳理好自己的情绪，迈着平稳的步伐，向村外徒步走去。门口是个大坡，呼哧几口爬上来，展现在她面前的是纵横交错的土崖。周围的庄稼半绿泛黄，棉花吐着絮，枣儿挂枝头，柿子呈红色。近看，煞是一副喜人的景象；远看，一切仿佛是在梦中。

踩着松软的草，回顾与憧憬笼罩着她的身心。光阴荏苒，岁月无情，她陶醉在昨日的秋色中，久久不愿醒来。在温馨的旧梦里，她悠然地唱着老掉牙的歌，一个被拉长的影子在低吟：你说我俩长相依，为何要把我抛弃？你还记得那过去，过去啊我爱你……

在这个合家团圆的日子里，尽管现在身边的拥有是那样的美好，而她感觉不到。因为她深爱的人儿在十年前那个漆黑冰冷的夜晚已和她做了悲壮的告别。举手投足间，瞑目凝神的时刻，她依稀仿佛他走过来。她似乎看见了他飞扬的神采，卓越的风姿以及宏大的抱负。

一座坟茔挡住了她的去路，驻足停留，人静花香。她跪倒在他脚下，悲凉凄然的神色，叫人乍看之下，不由想落泪。燃香点纸，袅袅回旋，仔细看看，坟茔两旁时不时显出一簇或几簇金黄雪白的野菊花。任秋风摇曳，它们却开得格外精神。

她随手采了一簇白的，一簇黄的，捧在手心，黄白相映，她怎么忍心破坏驱散它的香气呢？放到鼻子边嗅了嗅，她促使自己的思绪穿越那个久远的年代，去寻觅他飘忽不定的身影。想起他那时候耕作完毕，顺手采一朵野菊花插在她长长的发际，并目含情脉脉的看她再看她。

凝视着芳草萋萋，野蔓延伸，缠缠绵绵由下而上几百米的小径。她羞涩几分，脸上瞬时飞起红晕。他是平凡的，他也是普通的，在她心里却不平凡，也不普通。在那个知识贫乏的岁月里，虽然他生是农民，长是农民，但他那双纤细灵巧的手会吟诗作文，会写一笔漂亮飞舞的钢笔字，毛笔字。当别的夫妻称呼时下流行的老婆，爱人时，他会把她的手放置胸前，让她摸着他跳动不已的心，对她说他会永远把她珍藏在心房。

她甜蜜满足地笑，他抿嘴且目不转睛的也回望着她。玲儿，虹儿，亮儿先后出生，清贫的苦难日子更加磨炼了他们忠贞不渝的爱情意志。别的父母教育孩子只会训斥：长大了不好好念书就回家放羊割草！他教育孩子的方式截然不同，他会慈爱地抚摸着三个孩子的头，百般鼓舞说沟以外是快速发展的大城市，他希望孩子们的将来靠完成学业走出去。因为祖国的四个现代化靠下一代建设，相信他的儿女们是最优秀的，也相信他的每个孩子都不会令他失望！

孩子们的心情激昂，孩子们的热血沸腾，就是因为有他的一再鼓励，他们的孩子年年捧回三好奖状。而他们也被评为模范夫妻，五好家庭。小村子的人们无不讥讽挖苦：一张张薄纸的奖状顶个啥？他一脸的笑意盈盈，晚上点燃烛灯，他又沉稳地对孩子们说：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过去的成绩不代表以后的辉煌，万望再接再厉，保持到永久！孩子们全神贯注聆听他的教诲，顿时信心倍增，好似吃了一颗定心丸。她在旁边不多插言，只是注视着他儒雅的神情，用坚定的目光回应着他。并一遍遍扣问自己：今生还有何奢求呢？

二十年的恩恩爱爱，二十年的相濡以沫，奠定了她们长长久久的感情基础。她时常摸着良心自言自语：上苍有眼，待她不薄！也许是她言之过早，抑或是命里皆有定数，她永远忘不了那个黑色的时辰，他说他累了，想偷懒暂歇片刻，叮咛嘱咐她一定要照顾好孩子们。她以为他是开玩笑，她猜想着她是不是过于刻薄压迫他？再看他时，他挣扎着不忍闭眼睛，他僵直的身体倒在她怀里。她一个劲摇晃着，不让他独自睡去。而他所能做的最后一个动作便是死劲握着她的手，放置胸前，对她说生生世世他都把她刻印在他心里。她感动的麻木，她眼含热泪催他醒醒，催他起来为她吟诗作文，催他柔和的目光和她坚定的神态一起面对孩子们。

这一睡下去没有长短。无论草长莺飞，还是花开花谢，他都静静的躺在他曾劳作的这片土地。想起他昔日矫健的英姿和他慈祥的面容，纵然只是千年沉梦中昙花一现的落红，也会在蓦然惊觉的一刹那，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

她抚摸着周边的草，很轻，也很柔，她舒心地呼吸着花草的芬芳。忽然一股风吹来，也吹来果熟的醇香，不但令她沉醉，更使她遐想不已。她缓缓取出四个颜色黄亮酥油的月饼，虔诚的供奉在他的坟前，低沉告诉他：又是一度中秋月圆了，年年月圆人不圆，不管你是熟睡还是沉睡，我圣洁的心灵都会永远陪着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