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看了段武侠剧，想自己年少时曾有过骑着白马，佩着长剑，闯荡江湖四海为家的念头，居然勾起了对童年的回忆。

小时候的我非常喜欢看书，只要是一段比较完整的文字，我就能捧起来，细细地看上半天。其实我们家并没有什么文化氛围，家在农村，父母亲整天忙里忙外，根本不会去关心一下你读书的事。而“三千金”当中，也只有我一个爱看书，而且逢人就问，“你有图书吗？能不能借我？”弄得那些有书的小朋友都不敢跟我打招呼。

当然，刚开始接触的，都是些小人书，但是五花八门，种类繁多。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从最浅的《西游记》一般人都看不下去的《杨家将》从《茶花女》到《呼啸山庄》，就连《三国演义》也看了很多很多，想来对于文学的热爱，就是从小养成了的习惯。

但看书在当时而言，是一项极其奢侈的行为，因为家里面很忙，我们都要帮手做家务。放了学，书包一摞，袖子就得卷起来了。虽然身居老二，但因为个子特小，便成了家里重点保护对象。

该挑水了。谁去呀？——当然是姐姐。她的长的那么矮，你还忍心把扁担往她肩膀上压呀？

该洗衣服了。谁去呀？——当然是姐姐。她的个子那么小，当心河水把她给冲走了。

该赶鹅了。谁去呀？——还是姐姐。……

针对这一问题，姐姐曾经进行了强烈的抗议：“为什么你只比我小一岁，但是我能做的事你都不能做呢？”

“为什么你只比我大一岁，但是却要比我高一个头呢？”我理直气壮地反驳。

鉴于多次抗议无效，姐姐只好自认倒霉，包揽了一切“重体力”劳动。至于烧烧火，洗洗碗，扫扫地这些美差，就由我和妹妹平均分担。说来惭愧，妹妹足足比我小了三岁，可她跟我“平起平坐”，一样高，我们俩穿的衣服都是一个码的。

曾经有一位亲戚不无担忧地说：“寒，你妹妹就要高过你了，怎么办？”

当时我小嘴一扁，不以为然地说：“她高了让她带我！”真是大言不惭，现在想来不禁失笑。

在所有活计当中，我最喜欢的就是烧火。这份差事特简单，等母亲把炉火生起来之后，我坐在灶前，看看该添的时候就往里面添些柴火，然后注意一下灶肚里面的灰烬，该通的时候，就拿一把长长的铁钳子，捅一捅，让它们下去，只要保持火路畅通，燃料充足，一切就ok了。是美差中的美差，不象洗碗，弄得双手脏兮兮，粘糊糊的，有时不小心打破了还会招一顿臭骂，吃力不讨好。但我这所以喜欢这活，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是另有企图，那就是——看书。

搬来一只小小的凳子，我乖乖地坐在土灶前面，母亲用划亮了一根火柴，丢到事先溅上了煤油的干柴了，熊熊的火苗开始嗤嗤地燃烧起来。我会小心冀冀地竖起双脚，拉紧裙子，免得让四处飞舞的火星溅到身上，特别是通火的时候。

“小心点，别让它熄了！”母亲说。

“收到。”我脆声答。刚开始的时候，我会装作很认真很认真的样子，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火炉，一副尽忠职守，死而后已的“款”。

但母亲还是不放心，在我周围巡视一圈，确信没有可疑迹象之后才走开，临走之前，她会板着脸说：

“要是再被发现边烧火边看书，你会知道的！”

“知道”意思我知道，就是有可能挨打。这不是在恫吓、胁迫儿童同志吗？可惜当时的我胆小如鼠，不也与之抗争，只有诺诺唯从。

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好鸟。母亲一走，我立马就从裙子底下翻出《安徒生童话故事》。

想象一下吧，一个小小的女孩，在冬日温暖的火炉面前，捧着心爱的故事书专心致志地看着，明亮的火舌跳跃着，照亮她红红的小脸，多美的情景啊。从《丑小鸭》到《卖火柴的小姑娘》，从可怜的人鱼公主到幸福的灰姑娘，我的梦想一个一个地，像热烈的火苗一样熊熊地燃烧。里面的有些句子我记忆犹新，如：“只要你是一只天鹅蛋，那就算在养鸭场里呆过也没有关系。”这是《丑小鸭》里面的一句。还有《海的女儿》，海龙王的第七个女儿，为了追求自己的爱情而不惜牺牲一切，最终成为一个泡沫的故事，都印象鲜明地烙进我小小的心灵。——时至今日，对于爱情我仍然抱有一种近乎完美的不切实际的憧憬，大概就是在当时的那种境界中被潜移默化出来的吧。这不知是幸或不幸？反正我小小的脑袋里就是会有那么多的稀奇古怪的念头，而且特有想像力。我会在烧火的中途忽然看看门外是否有一辆马车停了下来，然后会不会有一个人从车里走出来，给我一双神奇的鞋子，让我穿上，再然后呢，我就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公主，和心爱的王子翩翩起舞，在一个好大好大的王宫里面，金碧辉煌，满世界都是羡慕你眼光……

然而，就在我脸带微笑优哉游哉地神游太虚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断喝：“死丫头，看什么鬼书，火都熄了！”

匆匆忙忙回到现实，大事不好，母亲脸带杀气，手持一把鸡毛掸子，怒气冲冲地向我走来。再一凝神，灶上一片冰凉，炉火不知何时早已熄灭。手忙脚乱的我只好重新生火，但是由于作贼心虚，通常我都是生不起火来的，只有拼命往里边吹气，弄得满屋子乌烟障气，白茫茫一片，不辨西东，很有点象刚被袭击过的伊拉克民居。

但是我没有趁乱逃跑，因为母亲揪住了我的耳朵。

“把书拿来！”母亲厉声说。

拿去吧。此时的我，温顺得像只小绵羊，怯怯地，顶了双手，把书交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再说双方力量悬殊，不能硬碰硬呀。

“死丫头，次次叫你烧火都在看书，不看你会死吗？”

不会，但会很难受。我在心里顶着。

“看你那德性！我把书扔到火里当柴烧！”母亲越说越上火，作势要把书往火炉里塞。

这是她的必杀锏，也是我最怕最怕听到的一句话，因为我所有的书都是问人家借的，烧了，我拿什么去还人家呀？

“别——！我不看了，以后都不看了！”我捶着胸脯，口口声声地发誓，就差要立字为据了。“不看，真的不看！”

由于认罪态度良好，母亲终于网开一面，没有没收我的书，不过暂时扣押了一个星期，害我七天七夜没睡好觉。

接下来的日子里，每当我烧火的时候，身边就多了一个特约记者，对我进行现场跟踪报道。这个特派员就是我的妹妹，她负责收集我的情报，然后向总部进行汇报。

“有没有在烧火呢？”

“有。”

“有没有在看书呢？”

“没。”

……

“现在有没有在看书呢？”

“没。”

……

由于当时还没有手机，靠的是人工联系，母亲在外头晒谷子，所以妹妹跑上跑下的，很忙。不过她乐此不疲，我甚至怀疑她现在这所以比我高，就是在那时跑出来的。

在这种严密的监控之下工作，还有什么意思呢，简直就是侮辱人权嘛！我烧火不就是为了看书吗？不看书我烧火干嘛？真是的。我决定收买妹妹。

“你烦不烦啊？”　

“不烦。”

“你累不累啊？”

“不累！”

“你去玩会吧，我不会偷看书的，我保证。”

“不去。”

哇塞！居然刀枪不入，看来得改变策略。

“上次跟你一玩的那个男的，是你们班里的吧？”

“我没跟男的玩过呀。”妹妹吃了一惊了。

“骗人！你们班的刘娟告诉我了，她还说人家送了你一块橡皮擦。”

“胡说！没有！”妹妹脸红了。

“不说是吗？不说我告诉妈去！”说实话，我好像有点卑鄙哦，不过当时我是乱盖的啦，我只是想恐吓恐吓一下她，没想到，妹妹“哇”的一声，哭了。

“姐姐你别说，我把橡皮擦给你好了。”　

靠！居然给我蒙对了。我在心里暗笑，但我不能露出破绽。

“这么小就交男朋友，会影响读书的，我一定要跟妈说。”

“姐姐我求你了，你别说，我以后不跟他说话了，千万别跟妈说！”妹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就差给我下跪了。

是时候开条件了。　

“好吧，”清清嗓子，我说，“我可以不跟妈说这事，但我有个条件，我在这看书，你在门口看着，妈来了，你就给我提个醒，我保证以后不提这事。”

把柄在人家手里，能说什么呢？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妹妹一脸的沮丧。

从此以后，妹妹表面上是母亲的卧底，实际上是我的眼线，终于变成了一个不忠不义的小人。

而我，也终于结束了提心吊胆，东挪一下，西腾一下的游击看书生涯。

——后记：写这篇帖子的时候，忍不住的一直想笑。其实当时的境况很糟糕，而且印象也不好。　我至今记得母亲如雷炸耳的那断喝：等下把你书烧掉！当时我总是胆战心惊，哪有现在想起来这么美？我真的最怕这一句话，因为我所有的书都是问人家借的，买不起呀。直到上了四年级，我才有了第一本自己的书，也不是买的，是奖的，是在镇里的作文比赛中拿到了第一名的奖品，还的奖金哦，十块钱。当时父亲很高兴，激动之余就把钱给了我，说，这是你自己的钱，爱怎么花怎么花吧，十块钱哦，食指交叉叠在一起的那种感觉。哇塞，我立马就买了一个新书包，一双白色的球鞋，一支双色圆珠笔，剩下的钱就请同学吃爆米花，还把我的旧书包也送人了，弄得我同学以为我一下变华侨了，对我毕恭毕敬了好几天。

——唉，到这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其实生活真正的面目很丑很无奈，但是，只要爱在我们心里，美就无处不在。

闭上眼睛，深呼吸，让月光亲吻你的掌心，一切都可以像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