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个初春乍寒的午后，告别了连绵阴雨，太阳穿透厚厚的云层，露出了久违的笑脸。一位白发苍苍的大娘在女儿及家人的搀扶下，蹒跚地走进了桃花国际机场。飞机忙碌地起降着，隆隆的马达声震得大地皆响。似乎那豪华的候机厅也在不停地摇晃着。一楼候机大厅里站满了等待接客的人们，有高举着署名某某旅行社导游旗帜的导游们，有双手捧着标明接待xxx客人纸牌子的男客、女士，还有倚靠在围栏边的许多急切的等待者。一个个都以期待的目光在航班到达显示屏幕和候机厅的监控电视屏幕上仔细地辗转着，焦急地等待着预约航班的到来。紧靠在女儿肩上的大娘根本就无心去欣赏候机厅里的新鲜，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刻画着人生的辛酸。泪眼中透出了几多酸楚，几多期盼。“妈，时间还早呢，您坐会吧。”孝顺的女婿用心关爱着老母亲，并不耳背的大娘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女婿的叫唤声，全神贯注地紧盯着偌大的大厅出口。老人的头脑里在翻腾着许多疑问，“他的身体真有照片上看到那么硬朗吗？他的心真的还是那么执着吗？”

“准备接客的旅客们请注意，从香港飞往桃花的z7626航班已经安全抵达本机场，请作好接客准备。”候机厅的广播声打断了大娘的思绪。

“妈，到了，到了。我爸乘坐的飞机到了。”这是女儿的欢叫声。

随着女儿那欣喜的欢叫声，大娘蓄含已久的泪水就想决了堤似的一泻直下，紧盯着出口的双眸一动也不动，急切地心在加速地跳动着，盼望着那让她动心、动情、痛苦、等待一生的男人。

候机厅出口处走来了一位白发童颜的老人，他是本次航班步入出口的第一个人。一头平剪的短发洁白无暇，国字脸上的皮肤是那么红润而具有光泽。穿着笔挺的西装，佩戴棕红色的领带，仍然不失当年的那份潇洒。大大的眼睛还是那么精明有神，拖着一个大大的旅行箱，迈着矫健的步伐走出了候机厅的出口。

“是他，是他，就是他。我那冤家终于回来了。”大娘一边念叨，一边走上前去。

久违的心上人终于见面了。就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大爷的行李箱和大娘的拐杖不约而同地从各自手中滑落，对于两位饱受人生辛酸的老人来说，此时此刻言语显得并不重要。他们仔细端详着对方的神态，感受着对方的气息，聆听着对方的心声。许久、许久的凝望，一对老鸳鸯终于紧紧地相拥在一起。这是一次久违的相拥，这是一次跨越世纪的相拥，这是他们人生的第二次相拥。她那份迷人的体香、她那份似水的柔情让他感触依然。他那温暖博大的胸襟，安全、温馨的气息令她感受如初。气息在彼此间传递，温情在彼此间感受，情感在彼此间交融。儿孙们近身而立，亲人们的目光聚焦，都无法改变他们的相拥的那份专一，也完全没有影响他们的那份激情，他们旁若无人地相拥着。第一次见到父亲的女儿也不忍心上前叫一声爸而打扰他们深情的相拥。

二

五十年前那浪漫、甜蜜的一幕又回荡在两位老人的心头，他们是一对恩爱的恋人。大爷有一个刚劲有力的大名叫报国。大娘有一个柔情似水的美名叫娇容。其实，报国和娇容自幼青梅竹马，有着光屁股玩耍在河堤上，杨柳下的许多童趣，也有快乐在夫子庙、大学堂的同窗情谊。更有相识、相知、相恋、相爱的情真意切。

儿时的报国心高义胆，是当地儿童群中的孩子王，瘦弱的娇容从小就成为了他的重点保护对象，每当娇容面临欺负时，报国就会神奇般地出现在她的面前，以其幼嫩的身躯呵护着她。每当娇容感受委屈时，报国一定会陪娇容一起度过那短暂的无奈。当娇容以优异的成绩中学毕业后，立志上大学继续求学的时候，受封建旧制熏陶的父亲以“女子无才便是德”，“出嫁女，泼出去的水”等陈腐的观念而拒绝了求学心切的娇容。并将哭闹、拒决进食的娇容软禁了整整七天。执着的报国得知消息后，硬是在娇容家大门口顶烈日、冒风雨的跪求了三天。顽固的父亲无奈于心头肉娇容的哭闹，也被执着的报国所感动，终于答应了娇容上大学的请求。

他们俩以优异的成绩双双考进了师范学院。他们对视的那份喜悦，他们欢呼雀跃的那份激动，感人至深，人见人羡。

宁静的校园里，他们俩几乎是形影不离。树阴下可以听到他们承先启后的朗朗读书声；教室里可以看到他们聚精会神的听课劲；红榜上可以观赏到他们比翼双飞的好成绩。林阴d**上可以常见他们携手漫步的靓影。他们相依、相恋，伦理道德的屏障让他们理智地相爱。一对清纯的鸳鸯从不敢越雷池半步。

师院学业尚未完成的报国无奈地响应征入伍转入军校学习。小别两载的一对鸳鸯痛苦地面对着远离的无奈，只能靠朝思暮想来寄托切切的相思，只能凭借鸿雁传书来传递浓浓的爱意。他们忍受着离别的那份痛楚，他们分享着思念的那份甜蜜。短暂的两年在彼此的心际是那么漫长。

随着时光的消逝，报国从军校走向了战场。尽管他常常生息于硝烟弥漫间，但他始终抱着与娇容相爱于朝夕相处的美好憧憬。就是这分爱的力量激励他在战场上足智多谋、英勇善战，很快佩上了中校的肩章。虽然频繁的战事令他无暇顾及婚事，而一旦空闲下来，娇容的一颦一笑充盈于报国的思念间。

尽管报国率团倾心而战，但国民党民心背向的客观现实无法挽回腐朽没落的蒋家残局。官商勾结、腐败成风，军界倒戈、弃暗投明。庞大的国民党军队在从北至南的战场上节节败退。报国利用区域战事暂缓的机会，带着和娇容喜接连理的愿望回到了久违的故乡。

清请校园内远离着战火和硝烟，绿树成阴、百花怒放的幽静与枪声隆隆、尘土飞扬的战场形成了极大的反差。报国也难得让自己浮躁的心情清静下来。娇容收到报国要回乡结婚的信息后，早就向校方提出了回乡办理婚事的请求。剪着学生头、身着白色衬衣、黑色短裙的娇容，脸上洋溢着笑容，带着喜悦，一大早就在校门口翘首期盼。她全神贯注地凝望着出入校门的那条林荫大道，一眨也不眨的双眸也不觉得酸，一动也不动的双脚也不感到痛。

伴随着娇容急切的期待心情，一辆时髦的吉普车鸣放着悦耳的笛声，带着飞扬的尘土停靠在校门口。警卫员很快开启了车门，左手扶着车门，右手挡着车门口的上端、恭敬地立于车门旁边。着一身笔挺中校军服的报国急切地从车上走下来，见到日思夜想的心上人流露的是满面的春风和会心的微笑，相互的凝视是情的激流，碰撞的是爱的火花。

双方父母为年龄不小的儿女婚事早就愁白了头。终于盼来了大喜的日子，心里就像透着蜜糖般的乐开了花。他们依照乡情民俗，为报国和娇容举行了隆重的婚礼，一翻鼓乐高奏、杯盏交错过后，一对情深似海的新人终于走进了爱的殿堂。

烛光闪烁着欢快的火焰，新房内洋溢着喜庆的气氛。待闹新房的客人散尽后，报国急切的掀起了娇容头上的绣花红盖头，还有点害羞的娇容就像一朵盛开的荷花，吐放出灿烂的笑容。报国那颗激动的心快要从口里跳出来，双手将娇容托起轻轻地放到床上。新婚的礼服洒落满地，喘着粗气的报国吻着娇容那洁白的肌肤，害羞的娇容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任报国深吻着自己每一个部位，大脑里空荡荡的恰似飘到了半天云中，报国强壮结实的身体紧紧地贴着她那娇嫩且富有弹性的身体，一股男人的体香气息令她既紧张又期待。私密处慢慢地流淌着一股暖流，娇容再也控制不了自己汹涌澎湃的情流，紧紧地抱住了报国，热烈而生涩地回应着，彼此尽情的抚摸，抑制不住发出激情的呻吟．．．．．．一对久恋的新人犹如干柴遇上了烈火，将人间情爱推至了巅峰。一翻云雨翻腾过后，报国靠在床头喘着粗气，欣赏着床单上的落红和痴痴情深的娇容。一股男人的自豪感泛满心际。娇容紧紧地依偎在报国身边，脸上布满了红晕，心里充满着快乐和满足。

喝罢早茶，报国按礼节携娇容正在父母身边请安。这时，一匹快马急驰而来，通信兵跑步到报国面前，啪地一个立正敬礼：“报告，师部急电。”报国展开接过来的电报，脸上的表情顿感严峻。“怎么了？”娇容关切地询问。“师部命我提前紧急归队，执行特殊任务。”报国如实相告，并将娇容紧紧地拥入怀中：“娇容，我们正在新婚燕尔，你我都有许多不舍，可军令如山，报国我也是身不由己啊。只能委屈你了，待战事告缓，我立刻回来接你到我身边，永不分离。”娇容早已是泪眼婆娑、泣不成声。

报国又回首劝慰父母，“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孩儿军务在身，请父母大人恕孩儿不孝。娇容刚刚过门，还请父母大人多多关照，孩儿拜托了。”报国双膝跪在父母面前。母亲早已是泪流满面半天说不出话来，性情刚强的父亲此时说起话来也是喉管僵硬，“儿啊，不要被儿女情长所困，好男儿志在四方，自古忠孝两难全，忠于国家是最大的孝道。我和你母亲还有你哥弟、姐妹们在身边，你就放心吧。娇容已是自家人了，全家人自然不会冷落她，你就放心前去吧，只是你自己可要多加珍重，全家人都会等待你的归来。”

“孩儿谨遵父命。”报国立正行了一个举手礼。

众家人一路送至村口的老槐树下，报国一边泪眼盈眶一边劝慰着家人：“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请回吧，快回吧！”报国向众家人来了个三鞠躬。跑步到吉普车旁，回头再看自己的亲人一眼。就是那深情的回首，竟然成了他与父母的诀别，就是那默默含情的回眸，留下的竟然是夫妻间生离五十余个春秋的遗憾。

原来报国归队后，立马开拔到福建沿海，登上了远去台湾的战船，飘洋过海五十余年杳无音讯。

三

报国随队漂泊至金门岛屿，参与了紧急修筑地下掩体，经历了金门炮战的战火洗礼。想想生离死别的大陆家人，思念新婚燕尔的对岸娇妻，面对被赶上孤岛的那份狼狈，心里抹不掉的是许多无奈和沉重，就是刚在战场上荣升为大校师座，也无法萌发其内心深处的愉悦和激动。

随着中美在朝鲜战场上的战火燃起，台海战事暂告平缓。报国奉命率队开赴台中至花莲的太鲁阁，他们不是前去欣赏蓝湛湛的太平洋，也不是去感受苍劲翠绿的山林。鬼斧神工的太鲁阁不是接纳他们去游览观赏，而是等待他们去开发，他们肩负着开拓太鲁阁的使命。靠的是钢钎一钎一钎地凿开。凭的是铁锤一锤一锤地敲进。既有悬空峭壁上作业的那份艰难，也有悬岩若坠的那份惊险。单调乏味的施工生涯，许多施工战士坠崖身碎。血肉模糊的惨状更添了报国身在异乡的凄凉和对家人的思念，洞房花烛的激情和缠绵，柔情似水、貌若天仙的娇妻几乎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绪，夜夜显现于他的梦境中，令其常常在梦境中发出傻笑，心怀醒来后的悲切和酸楚。

台岛太子蒋经国看到既是属下又是同乡的报国总是心怀郁闷、无所适从，也深知一时半会返回大陆那只是一个空喊的口号。于是将军中美女介绍给报国，希望他们结成连理枝，以此安慰同乡那颗漂泊心。尽管是太子的钦点鸳鸯谱，尽管那军中美女热情似火，也无法泯灭报国思妻的那份执着。

报国除了繁忙的军务，就是满脑子对家的牵挂，夜深难眠，浓浓地沉浸在对娇容的思念中。郁郁寡欢中他习惯了用酒精麻醉神经，养成了以日记泄发情感的爱好。过度的酒精麻醉将报国送进了医院的内科住院部，枯燥乏味的住院治疗，让报国更是度日如年，牵挂、思念、烦躁、表露无遗。中西药结合双管其下也只能在表象中起点作用，报国那思妻的心病是无法靠药物愈合的。

护士长林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既有对患者精心护理，确保其早日康复的神圣职责，更有对师座大人那份执着情感的敬重和心灵伤痛的同情。她不仅包揽了对报国护理工作的全部事务，而且常常陪护在报国的左右，给他以启迪和安慰。细微地关注着他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耐心地说服、安慰他那孤寂的心灵，还时常来点幽默段子诱发报国发出久违的笑声。

从机械的尽责、同情，发展到对报国尽情的习惯，自然触动了林丽内心深处的那根神经。报国的病房成了他心灵向往的圣地；报国的一举一动都会牵动她那颗诚爱的心；报国身上的那股男人气息在她心里早已成为一分独特的享受，报国的一次微笑会令她开心快乐；报国的一次皱眉也会引发她心灵的疼痛。方便时，沉睡中的报国常常会得到林丽轻轻的一吻，被吻惊醒后的报国也会满脸红晕，展现出腼腆的笑容。许多个夜晚林丽就象护理小孩般以讲故事陪伴报国入睡，她满足地看着甜睡中的报国，在会心微笑中靠着床沿度过那漫漫长夜。

在林丽的精心呵护、倾情的相伴、绵绵爱意的滋润下，报国很快就恢复了健康，神情也没有以往那般烦闷和抑郁。就在报国即将康复出院的前夜，他们相约在医院花园里的长椅上并肩而坐，残缺不圆的月亮穿梭于云雾间，时隐时现地给寂静的夜晚一分吝啬的亮光。星星眨着醉眼一闪一闪地微笑着，不时一道流星划过，随即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林丽顾不得少女的那份羞涩，渐渐靠近了报国，并主动依靠在报国那宽阔的肩膀上，内心深处充满着安全、温馨和喜悦。苹果般的脸上泛满了如痴如醉的笑容。

“报国，我爱你。”夜色掩饰了林丽应有的羞色。

“林丽，我也好喜欢你。”报国言出平淡，似乎找不到互相爱慕的男女间应有的那份激情。

林丽还是感动地依偎在报国暖意融融的怀中，聆听着他的呼吸；感知着他的心跳；体味着他博大的心胸。

“报国，我感到好开心，好满足。”

报国左手轻轻地抱着林丽，右手温柔地抚摸着林丽那一头乌黑秀发。“林丽，我早已感受到了你的爱意，其实，我也好渴望。是你的爱抚慰了我那漂泊受伤的心灵；是你的爱疗愈了我那心身的疼痛；是你赶走了我内心深处的寂寞；也是你给了我温馨、快乐和开心；是你消除了我心中的抑郁，给了我健康、微笑和希望；是你令我感动，是你让我幸福。我真的好感激你，真的！我的确很喜欢你，我无数次劝慰自己，放弃过去，拥抱今天，可我那颗心早就给了远在大陆的娇容，再也装不下其他任何女人。请你务必理解我的难处，我决不能自私地拥有你而不将心全交给你，那对你是不公平的，也会对你造成无端的伤害。我不能，也不允许自己这样做啊。”

林丽恰似从天堂一下掉进了地狱，报国的一席话将她热情似火的爱心送进了冰窑极地。顿时头脑一阵晕眩，内心开始剧痛。豆粒般的汗珠从额前渗出。早已是泪眼婆娑的她挣扎着从，报国怀中立起，随着，呜、呜的哭声跑进了值班室。紧插的大门任报国如何哀求也始终禁闭着。

此时此刻的报国心里也象开了锅的难熬，情感纠葛在心灵深处激烈地碰撞着，思前想后的他，毅然连夜离开了医院，作出了长痛不如短痛的艰难诀择。

漫漫人生岁月里，报国始终走不出思念娇容的窒息中。在一个夜幕降临的黄昏，圆圆的皎月在众星中尽显她的风骚。凉爽的晚风给人带来惬意的感受，报国散步于街头，举头望明月、沉浸于明月千里寄相思的无奈中；沉思中有一位长发披肩，身穿红色旗袍的妙龄女郎与他擦肩而过。犹如一道亮丽的风景突然惊显于他的眼帘，

这不是娇容吗？难道是上天将娇容送到了我的身边。报国急切地尾随而去，可那女郎走进了一栋豪华别墅的大门。急切想探个究竟的报国在豪宅前徘徊了许久，只有豪宅窗口透射出的灯光和草坪里蟋蟀的欢叫声回应着报国那急切的好奇心。报国无奈地回到住处，等待他的则是长长的无眠之夜。

日思夜想娇容的报国有意识的早晚活动在女郎出入的要道口，女郎的气质、神态与娇容简直是惟妙惟肖。知书达理的报国只能礼貌地和对方打着招呼，也无法深信这就是自己心中深爱的娇容。报国对女郎的爱慕之心早被搭档鲁志窥见，热心的鲁志几经打听，方知女郎名陈欣，乃台湾财政部一副部长的千金。鲁志当即将侦察到的情况向太子蒋经国报告，太子高兴之余迅即召见了陈副部长，并向其介绍报国的情况。陈副部长见太子亲自出面提亲，深感受宠若惊，于是，热情有加地安排陈欣与报国见面的事宜。

富有情调的茶楼包厢，折射着柔和温馨的灯光。萨克斯吹奏的轻音乐阴阳顿唑，婉转流畅。身着白色西装，浅红色领带的报国风度翩翩、气宇轩昂，不失其美男子的本色和军人特有的豪迈气质。他一边品尝着咖啡，一边静候陈欣的到来。轻轻地包厢门被一阵风推开，身着红底金花旗袍的陈欣优雅地走进包厢，只见她秀发飘逸，白里透红的苹果脸上带着娇羞的笑容，玲珑有致的身材。美人俊男一见如故，倾诉衷情，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将包厢里的气氛渲染得热情奔放。

陈欣的出现，令报国的生活似乎恢复了久违的生机，在感觉中恰似娇容常伴他的左右。可几经交往，陈欣那大小姐的品性在报国面前暴露无遗，令刚刚释放激情的报国又开始心灰意冷。其实，不是他不能大度地容忍陈欣的任性、刁蛮，而是娇容的形象在他的心里又顿然消失遗尽。报国对毫无意义的爱恋无心再向纵深发展，并暗暗地给自己定下了人生目标，那就是非娇容不爱。几十年如一日，报国说到做到了，直到两鬓斑白，仍然是孑然一身。

四

留在大陆的娇容，新婚刚至心爱的丈夫就离她而去，杳无音讯。尽管公公婆婆对她关爱有加，可没有爱人陪伴的日子是那么孤寂和无聊。娇容只好以学生为伴，用繁忙的工作给自己予以短暂的忘却，每当夜深人静、孤灯飘摇时，娇容那伪装起来的坚强一下子就瓦解全无了，内心深处充满的只有孤寂、无奈和酸楚。

也许上天可怜娇容，让她在那新婚之夜，怀上了报国的孩子，得以缓解她那孤寂的心灵。让她面对失去爱人之时能有活下去的信心。眼看着自己的腹部一日比一日增大，对音信全无的报国思念之情愈浓，她好希望能象别人一样有丈夫常伴左右给自己以支撑；好期望自己的丈夫那具有磁性的声音给她以安慰；她乞求丈夫能给她轻轻地一吻和温柔地抚摸，给她以温馨和力量。

分娩的阵痛，令娇容撕心裂肺般难受，充满耳际的只有护士小姐那职业的指挥声，处在女人分娩生死关头的娇容此时此刻最需要的是丈夫那充满支撑的声音，此时最渴望的是那双刚劲有力的手掌给她以力量，可留给她的只有无尽的彷徨和伤感。她凭借着“他一定还活着，他一定还是深爱着我，他一定会回到我身边”这份信念支撑着自己。

女儿的诞生给娇容些许慰籍，忙忙碌碌中造就了对思念的一丝丝淡忘；幼小女儿的欢笑声也会给娇容心中一份欢乐；可女儿调皮哭闹；偶感风寒时，却令娇容在心身交瘁中倍加思念之情，眼看着他们爱的结晶一天天的长大，无奈中的娇容萌发出一份希望。她憧憬着夫妻朝夕相伴，合家团圆的把一刻。

天安门城楼上冉冉升起了五星红旗，随着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诞生，国民党的将领们有投诚的，也有被俘的，还有随着蒋家父子上了台湾的。娇容四处打听，最终还是找不到报国的音信，伤感中的娇容惶惶不得安心。俗话说“屋漏偏遭连夜雨”。就在娇容担忧、伤感、无奈的同时，两家老人都在土改中戴上了地主的帽子，土地、财产被没收，批斗、游行示众、人身自由受到限制，房子被贫下中农刮分，可怜的老人们只能委身破庙里度日。好在象娇容这样的文化人不多，教书的饭碗总算保留了下来。娇容既要忙碌于工作，照顾孩子，还要接济和照顾老人们，身心疲惫的她心中多了几分怨恨，增添了几分思念。她多么需要心中那个男人的肩膀让她靠一靠啊！

孤独无依的娇容在惶恐中度日如年，就在她百般无助的时候，有一个男人闯进了她的生活。他就是与他们夫妻俩都是昔日同窗的刘新，其实他在内心里一直暗恋着娇容，至今尚未娶妻成家。娇容的百般无奈和辛酸无依，他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时常给娇容以精神上的安慰和经济上的接济。在娇容的心里他是一个不趋势附然、讲义气、重感情的好心人，从心底里敬重他、感激他。面对幼小的女儿和无助的老人们，娇容的知心话只能偶尔对刘新说说。

俗话说的好“人是肉长的，不是铁打的”，高强度的负荷，长时日的思念将娇容送进了医院。这可急坏了刘新，他陪伴在病榻前，操持于护理中，而娇容在昏迷中念叨的还是报国的名字。刘新在理解中更添了对娇容专情的敬重，爱慕之心蠢蠢若动，他面对沉睡中的娇容发呆。秀发散乱，面容憔悴的她仍然不失美女最基本的特征，柳叶眉下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别致的樱桃小嘴，尤其是起伏不停而有高耸的双胸，令刘新情不自禁，他从轻吻娇容到忘情的狂吻，竟然将娇容从睡梦中惊醒。“不，不，刘新，你不能这样，你知道我已经是报国的人，报国始终铭刻在我的心坎上，永远也挥之不去。我和你是最好的同学、朋友，在艰难中十分感谢你的安慰和帮扶，但我不能骗你，也不能骗自己呀。”

“对不起，娇容，请恕我冒昧。说心里话，其实在我们同窗求学的时候，我就默默地喜欢上了你，不过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单恋。由于报国的英俊潇洒、博学、优秀，令我却步不敢靠近你。在我内心深处有过幻想和希望，也有过痛苦和彷徨。在你和报国举行婚礼的那一天，我在雨中狂奔，在海边呐喊，感受了“既生亮何生俞”的真正涵义，甚至有过跳进大海超脱此生的念头。”

“真的吗？刘新。”娇容早已悄然泪下。

“难道我有必要骗你吗？你们孩子都好几岁了。可我还是孑然一身，心里就是无法接纳别的女人。现在因战乱，报国也是音信全无，生死未卜，就算是人在台湾，此生也是无法回到你的身边啊。我晓得你的心好忧伤，也好沉重，需要爱的安慰和温暖；四位老人年事已高，时势环境又于他们不利，也需要瞻养和接济；再说孩子那颗幼小的心灵也不能没有父爱。单亲家庭对她的成长及为不利。我有一颗真诚的心，愿意和你一同挑起这家的重担，让我们同甘共苦，同赴艰难好吗？”

听完刘新那一番肺腑之言，心灵受到震撼的娇容已是泣不成声。刘新一边递上毛巾，一边温柔的替娇容清理秀发，那细微地动作给娇容带来了别样的温暖，心里充满着感激、涌动着冲动。刘新抚摸她头部的那只手传递着爱的温馨，娇容微闭双眸，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红晕。

在刘新的精心护理和爱的呵护下，娇容很快病愈出院。刘新小心翼翼将其送进家门口，娇容抬头望着挂在墙上的照片，像框里的报国正无比欢乐地和她甜蜜相拥，那份幸福、那份温馨真的让世人羡慕不已。顷刻间，娇容那双传神的眼睛又显得空洞无神。天真无邪的女儿抱住妈妈的双腿，在问长问短过后，好奇的质问，“妈妈，你病了，为什么不叫爸爸回来呢？”撒娇地呼唤着：“我想爸爸，小朋友们都有爸爸，我也要我的爸爸。”此时此刻的娇容已是黯然泪下，她将幼小的女儿紧紧地抱在怀里，以其满目的忧伤回答着女儿的问题。

夜深了，女儿发出了甜睡的呼吸声。尽管有药物的镇静，娇容还是辗转于床久久难以入睡，刘新那热情似火的求爱，报国英俊伟岸的身影，往事都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呈现在她的眼前。也许药物起作用了，娇容迷迷糊糊地勉强进入梦境，报国微笑地来到了她的身边。紧紧地相拥、深深地相吻，躺在报国那博大温暖的怀中，是那样的安全、踏实、幸福，任报国抚摸着自己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相互陶醉于久违了的情爱之中。她甜甜地睡着，仿佛睡了很久、很久，可一觉醒来，床头除了女儿，仍然是孤独一人，眼泪就象断了线的珍珠，孤独的心在隐隐作痛。也许是大病初愈，再加上痛哭伤神的缘故，娇容又慢慢地进入了梦乡。刚闭上眼睛，报国又在床前晃动，只见他消瘦了不少，满脸的胡须，满目的忧伤，他深情地告诉娇容，“我在台湾很好，勿念。对你的思念永驻我的心际，此生不管我身在何处，如何漂泊，我的爱只对你一个人说，我爱的只是你，不会有第二个女人。好想你，我的容容。我一定会回来的，你要等我。只是委屈你、苦了你呀！你一定要珍重啊！”话刚说完，报国又消失在茫茫地夜色中。“报国，报国，你不要走。”娇容在呼喊着报国中惊醒，原来又是一场梦幻，留给娇容的只有满脸的泪水和一身的盗汗。

又是一个周末了，天空飘着缠绵的细雨，呼呼的北风刮得街道两旁的树枝不停地摇晃。刘新一大早就照常敲开了娇容的家门，帮助娇容打理一些粗重活。一直忙到早餐时分，娇容让刘新到火炉旁休息，给他递上洗漱的毛巾和热水，为他端来一大碗热腾腾的三鲜面条。刘新狼吞虎咽地吃得好香，从洋溢在脸上的笑容就可以窥见其内心的无比喜悦。

刘新吃完早餐，往娇容那边挪了挪身子，一把将娇容拥入自己的怀中。娇容顺从地在刘新的怀中感受着这片刻的温馨，自从刘新对她表白后，这就成为了他们相处在一起的惯有动作。一番相拥过后，“唉．．．．．．”娇容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娇容的叹息，牵动着刘新那颗敏感的心，“怎么了？容！”

“刘新啊！这些天来，我想了很多、很多，也试图着从沉恋报国的困境中解脱出来，敞开心扉去迎接我俩的爱情，拥抱你给我的幸福。可昨晚我梦见了报国，在梦里我与他相拥、缠绵，那分感觉是这样的真实、甜蜜。当他消失在无尽的夜色中时，我在山道上狂奔、追赶，从内心深处一声声地呼唤着他的名字。梦醒之后，我的心好痛，好痛。他已经深深的烙印在我的心间，即使他不在我的身边，我也无法改变对他的爱恋。刘新，我不能躺在你的怀中享受着你全身心的爱抚，而心里则时刻思念着报国。这样对你太不公平，我于心不忍、于心不安啊。你是一个好人，值得更好的女子来爱你，你也老大不小了，我不能再耽误你了。”

“啊？容，不要着急，我想你一定会接受我的，我不逼你，我会耐心等待的。”

“不，不行啊。刘新，既然时间这么久，我都无法改变自己的心，同样的，我也不能因此而伤你的心啊！”

“容，即使你无法忘却报国，永恒的心存报国，我也会理解的。我只求你常伴我的身边，让我照顾你，我就会倍感幸福的。”

“刘新，你真的爱我吗？”娇容突然发问。

“当然。上天可鉴。”刘新回答得斩钉截铁。

“如果你诚心爱我，难道你会希望我一生处于尴尬、不安、负罪之中吗？就算是为了我，你一定要去找个更好的女人过日子，否则，你会让我永远活在自责之中，你我都没有幸福可言。”

泪眼迷蒙的刘新，心脏在一阵阵地抽痛。面对执着的娇容和入情入理的肺腑之言，他是无言以对。脑海里全是一片空白，他夺门而出，消失在茫茫的细雨中。其实，此时此刻的娇容也在承受着内心的煎熬，泪水就象塌了堤的洪水狂涌而出。

五

思念故乡的山和水，思念故乡的妻和家。情系着家乡的日日夜夜，使报国从血气方刚进入了两鬓斑白，从军旅生涯到淡泊的百姓生活。人生的角色转换，岁月的沧桑变迁，报国的思念之情日显强烈。叶落归根的愿望和回到娇容身边的承诺，令他坐立不安，无所适从。无论是酷暑还是寒冬，他都会立于太平洋海岸，举目眺望大海的对面，从金门到福建那蓝灿灿的海面，从厦门到家乡那连绵起伏的山峦，时刻浮现于他的脑际，令他思绪万千，浮想联翩。每当夜深人静时，报国常常是彻夜难眠，父母的音容，娇美的贤妻，校园的相恋，新婚之夜的喜悦时常游离于他的梦境。

牵挂台湾那个岛屿，牵挂心中的那个人。牵挂成了娇容一生的心病，从青春似火的美女成为老态龙钟的大娘，从拒绝刘新的求爱开始，娇容始终坚持为爱独身地生活。无论是在文化大革命被戴高帽游街，上台挨批斗的艰辛岁月，还是改革开放后，摘除四类分子帽的自由和欣慰，娇容对报国的牵挂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在文革期间被迫下乡放牛的山野生涯里，羊肠山道上的毒蛇出没，时常令娇容心惊胆颤，夜间山里石蛙似鬼的怪叫声，常使娇容毛骨悚然。她渴望能得到报国那有力的臂膀的保护，能享受报国那博大的胸襟的温暖。在女儿成婚、外孙降临的大喜日子里，娇容高兴之余又多了几份落寞。

蒋经国年代开放台胞探亲的政策，犹如一娄春风，春暖花开弥漫于报国和娇容的心际。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清晨，朝阳带着从海中沐浴的清爽从山际冉冉升起，喜鹊在刚刚萌芽的枝头欢唱着，翠竹随着春风的节奏轻舞，娇容习惯性地晨练于房前屋后。心情自然有一种欢乐愉悦的征兆。随着一阵阵清脆的单车铃声，邮递员出现在娇容的眼前，“娇容老师，你的信。”“哦，谢谢啊！”娇容慢吞吞地回应着。娇容从邮递员手上接过信件，戴上随身携带的老花眼镜，信封上熟悉的笔迹惊现于她的眼帘，来自台湾的通信地址更让她心灵一震。刹那间，娇容顿感一阵眩晕，要不是女儿在一旁搀扶着，早就摔倒地上了。

游览那熟记于心的字迹，读着了牵挂几十年间的故事，感受那久久离别的心扉，娇容手中的信纸已被泪水淋湿。“冤家啊，你怎么才出现啊！”激动的娇容早已是声泪俱下。

报国自发出那份沉甸甸的家书后，每日最关注的热点就是设置在一楼门楼的那个邮箱。关注伴随着深切的思念，“她还健在吗？她还会爱我吗？”思念中报国的双眸里总是泪水自涌。当收到娇容回信的那一刻，他简直就象是一个小孩，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

那一夜在朋友们的祝贺声中，他就象是身强力壮的小伙，一杯接着一杯地举杯和朋友豪干。脸上充满了欢快的笑容，直到喝得烂醉如泥方被朋友搀扶回家休息。梦境里娇容还是那么青春漂亮，小鸟依人，他们尽情地倾诉、深情相拥；享受着人间久违的恩爱。

报国通过故友的帮助，很快办妥了回乡的相关手续。临行前他赶到珠宝行，给娇容买了一颗象征着永恒爱恋的钻戒，为从未谋面的晚辈们准备了丰厚的见面礼。

带着欢快，带着期待，带着幸福的报国登上了台北航空公司的客机，通过香港转机，如期到达了桃花国际机场，惊现了本文开篇那激动人心的第二次相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