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天台上筑起一个小小的花园，颇费了一番心机。一畦畦花基里夏日灿烂，冬季静美。

在美人蕉蔫了，葡萄藤枯了的日子里，最惹眼的一排植物——有深绿色肥厚叶和初放时羞涩盛开时疯狂的花朵，那花细细密密在空气中互相抛接气味触角，连成一张甜腻的大网——如果你在这儿呆过或者接受过一点直接间接的植物学启蒙，你会知道这害人的东西叫桂花。

我的家乡杭州是桂花的世界，菊花蟹肥月圆枫红风冷雁飞的季节，街上便冒出一点点的持花人，他们骄傲地暗笑着擎数枝绿叶缀黄花款款而过。我常以为他们背后必有卖桂花的，事实让我失望，桂花在那儿是用神龙见首不见尾来形容的。假如我们那里的才子脑子发昏用花来形容美女，以桂花为宜；但才子们大多正统，好的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没有多少风流倜傥的人物，所以他们目光诚恳而执着灼灼然一如严妆以待的茶花。

桂花最可恶的便是它的味儿，香，黯然销魂。从城市的一端到另一端，它就没停过撩拨我，千万支隐形触手伸向阳光与晓风一摆一摆，“停一下吧，停一下吧”，它说，它们说。古诗的离别里必种了杨柳，拂水临风，飘飘荡荡扯住行人的衣襟、辔头、船帆，还放出白茫茫的飞絮来迷住行人的前路；桂花想是学过杨柳，用甜蜜、天真、妩媚抚人心最柔软的角落。假如我拿试管收集一管纯粹桂花香，可以从里边分离一份笑，一份泪水，一份精致，一份缠绵，一份惘然，一份怀旧，一份孤傲……还有一份琐碎，一份悒郁，一份幻想，一份平常……饶你多少英雄豪气，三秋桂子一开一落，你心底徘徊的梅花幽兰黄花修竹芙蓉全败了。

我故此既迷恋它又害怕它，我看到自己的影子又不甘心违背曾经豪气干云的誓言，恶毒如许桂花香。

听说“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呜呼，牡丹是不是香的？

本文已被编辑[文若书]于2007-9-21 9:44:51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