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社会的虚假导致人的虚假，人的虚假能令社会更加虚假……

面具　

胡德卓财校毕业后，在储蓄所浸淫了五年，却一直不得主任重用。象样的工作没叫他干过，增资调级也没份儿。原因很简单，这位学校里的高材生，在待人处世方面一片空白，既不善逢迎、又不会对自己的才能做出适当的修饰，得罪了不少人，包括主任。他本已意识到这点，曾努力把自己装扮成安份守纪、唯唯诺诺的好部下，无奈缺乏表演天赋，结果往往适得其反。

这天又稀里糊涂地被主任暴训一顿。他苦恼万分，下班后独自逛到酒吧里买醉，酒入愁肠更觉委屈，竟捂着脸抽噎起来。

“您有什么苦恼吗？”耳畔响起亲切温柔的声音。胡德卓见一位风姿绰约的女郎款款地坐在身边。他猜想对方的身份，是酒吧舞伴、抑或是妓女？这又有什么干系，反正此刻憋的慌，找人倾吐一番会好受些。于是一边邀她喝酒、一边把心头块垒一五一十地抖落出来。正说到眼泪注汪处，女郎却嫣然一笑道：“看来我没找错人。您不必难过，我可以帮您摆脱困境，请先看这个。”说着话从手提袋中取出一精装纸盒，上面印着七个烫金大字：官通牌薄膜面具，下面几行小楷：社会飞速发展，人际交往日趋繁多，表情的丰富真挚，能令您的形象在人们心目中闪烁生辉，事业蒸蒸日上，您想达到这个目的吗？——请试用本公司生产的官通牌薄膜面具。官通官通，令阁下宏图大展，官运亨通。

“这个……”胡德卓没有反应过来。

“本公司隆重推出的世界一流产品，愿为您排忧解难。”女郎递过名片，“凭职业感觉，您需要它。”说着打开盒子，取出一片粘性薄膜，细心贴在他脸上，又取出一只火柴盒大小的金属遥控器，那上面有许多按键。

随着女郎按动不同的键，彭德卓脸上不由自主地作出各种表情，而且确实自然真切、无懈可击。实验效果令胡德卓万分惊奇。听小姐介绍道：“十年内免费维修，如有差错，一切损失由公司赔偿。这只金属操作仪，一年须在本公司充电一次。”

“我尽管淡泊仕途，可日常工作还是需要它的。”他拿定了主意。

接着谈到价钱。三千元！胡德卓倒吸一口凉气，随后转念一想：有了它此后便可玩弄主任于掌股之间，这三千元倒也物有所值了。于是咬咬牙答应了。

胡德卓怀揣“官通”兴冲冲撞回家，关上门窗，站在穿衣镜前，开始温习“功课”，待到滚瓜烂熟时，东方欲晓。

“得休息了。”他满意地打个哈欠，爬上床，抚摸着面具，笑眯眯地躺下身子。

一觉醒来，太阳晒到了屁股。胡德卓暗叫不好，上班时间过了，昨晚竟忘记拧闹钟。他胡乱套上衣服，扑到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踅回，在床上找出面具，一边往脸上贴，一边祈祷：今儿个全仰仗你老人家啦。

胡德卓赶回单位，已经迟到了半个钟点。老主任青蛙也似的巨眼愠怒地盯着他，正待训斥。胡德卓忙偷偷地按动口袋中的金属盒摁键，登时一脸痛苦：“主任，我有负您的教诲，昨天您对我的那番深刻批评，使我觉得自己确实……”噫，昨晚老主任骂我什么来着？记不全了，什么都有，诸如蠢驴、笨蛋、呆鸟、傻b之类，上至天上飞的、下至地上爬的一应俱全，不过没关系——他又按了一个键，“我一宿没睡……我……”眼泪出来了。

老主任望着胡德卓那脸上仿佛能挤出苦汁的表情，心软了，口气也温和多了，“算了，算了，年轻人，知错能改就是好同志嘛，别背包袱。”接着又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可是五年里从未遇之事，得趁热打铁。胡德卓欣喜若狂，脸部却更加惨不忍睹：“您待我真好，真好，比咱亲爹还亲。”主任完全给感动了，对他说了一大堆鼓励的话，什么我的严格是对你的更高要求啦、你是很有前途的年轻人啦、我们一向关心你的成长啦云云。

自此，这位平素愁眉苦脸的青年开始了崭新的人生。

凭借这幅面具，没过两年，就使大家对他改变了看法，“德卓这小子，人随和多了。”“是呀，工作卖力，待人诚恳，没说的。”连老主任也觉得这小子越瞧越顺意，渐渐引为心腹。当他第五次去那家公司给面具充电的时候，人们已经尊称他“胡副主任”了。

正当胡副主任春风得意的时候，老主任却倒了霉。

事情是这样的，分行行长的二公子大婚，行长邀请下面各所、办的头头赴宴。席间，大伙儿猜拳行令、觥箸交错、酒酣耳热。许是太高兴了，平日一脸肃穆、不苟言笑的行长竟也说了一个劣质笑话凑兴，引来哄堂天笑，笑得最利害的是胡副主任，看样子差点背过气去。事实上婚宴一开始，胡德卓就一直兴高采烈，上下张罗，表现得相当活跃，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他结婚呢。连行长都注意上他了。

此时，行长兴致很高，他亲切地与小胡碰了碰杯，正准备再说一个笑话，忽然被一个醉熏熏的声音打断了：“傻笑什么？有啥可乐的？妈的！”　

喧闹的宴会霎时静下来。大家循声望去，当众拆台的竟是行长的亲信、胡德卓他们所的老主任——他怎么竟会这样、竟敢这样？

老主任一脸满不在乎，自顾骂道：“都看着老子干什么？你们怕他，我可不怕……不是我们这些老部下保你，你他妈能有今天吗？！你吃干饭，也该让我喝喝粥！……奶奶的求你办件事都不肯，还跟我讲什么影响。行啦行啦，你那点臭事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老子！还跟我假正经，我操！哈哈哈……”

宾客们面面相觑，担心行长发火，可人家到底是领导——“宰相肚里能撑船”，只是皱了皱眉头，说了句“他喝多了”，便叫人把他扶回家去。

“喝多了”胡副主任首先承认这一事实。“对，喝多了，胡言乱语。”大家也很快统－了认识。宴会继续，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

第二天，照例到了要给那盒子充电的时间。胡副主任踱到那家公司接待室门口，正待推门进去，忽然听见里面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吓了一大跳——怎么老主任会在里头？再仔细听听，不错，确实是老主任的声音，他正在对公司的负责人发火：“你们怎么搞的，这面具用了才十年就坏了，你们可把我坑苦了！”

“对不起对不起，这产品确实尚有不尽人意之处，象您所说的，面具一失灵，自控力一时不起作用，您的真情实感就爆发出来，得罪了领导……”

“用不着你重复我的话！我算完了……你们必须在经济上赔偿我的巨大损失！”

“请安静，先别发火。我们保证十年内提供保险及维修，而您用本公司产品已愈期一个月，所以爱莫能助，请原谅。”

胡副主任正听得起劲，老主任怒冲冲夺门而出，一眼看见胡德卓，不觉一楞，随即大笑起来：“我以为自己总在骗别人，原来自己也给人骗，这年头骗子可真不少啊”

胡德卓倒挺镇定，他知道主任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了，便冷笑着反唇相讥：“你也有倒霉的时候啊，主任大人，哦不，应该是原主任大人，你的威风哪儿去了，你这蠢驴、笨蛋、呆鸟、老王八……”

“你小子也敢骂我！”“老蚂蚱”一蹦上前，揪起胡德卓的衣领，两人扭作一团……

两天后，老主任因健康缘故提前退休，胡德卓荣升主任之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