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陌上野花渐歇,尚不至秋草蔓地。一切都在无声地凋落,花瓣,叶子,尘埃,以及一些尚未成真的幸福。城市里只有落叶没有果实。它们落下的时候会不会疼?站在阳光里想象一棵树的昔日时光。
秋天的手指,把风捻得细细的,送上路。风太孤单了,变得冰冷,扑在人面上,掳走一些热量,自顾接着赶路,毫无眷恋。人喜欢在草木鸟石身上投射自己的影子。九月,伤感的人不敢抬头。
他们老了。似乎是一夜间老的,又好象是一开始就是老的。我没看见他们的少年,忘记了他们的壮年,真正在意的时候他们已经霜发覆额,迅速地老在我的眼里,我的心里。年华更换之快,仓促得令人措手不及。
可是他们自己没觉得老。母亲依然喜欢穿颜色鲜艳的衣服,仍在冗长的连续剧里掉眼泪,父亲对篮球的热情不减当年,每个傍晚相携去散步,谈笑风生。也会幽幽地隔岸历数人事,和你一起逃课的某某听说去年没了,我们班的谁谁喜欢听你吹笛子……他们的青春并没走远,只有一场风那么远。我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们的日子,心里满是欢喜和忧伤。
我想我也在老。从某一个秋天开始。他们看不到。或者假装看不到。
小城的街巷依然干净明亮,面包房的老板还是每天坐在门口哼歌,花店里挤满青春的脸,阳光跌在墙面上的姿态都是相似的,只是,我走不动了。
我走不动了,这个声音悄悄从心里滑出来。风拣到了带去转了一圈又送回我的心里。没人要。于是,再逢有人客套式地问,新学期累吗?我就笑着说,还好,还好。我只是放慢脚步,并不敢真正停下来,有时停下来,是因为没路可走了。
有时未必真到了山穷水尽,只是陷入生命过程中的一个苦茧,没有不能破的茧,只看你愿不愿意。
开始喜欢夜。疲惫有利于失眠。生活一部分是真的,一部分是假的。假的那部分是梦。不能弄混。清晨起床后不能接着晚上的梦生活,那样会有人过来指责,不醒也是错。
更不能象小孩子一样,醒来后看不到梦里的东西了就哭喊,要把失落和疑惑装进心里,然后慢慢丢在路上。
人这一生大部分的东西都丢在路上了,最后所剩无几。好多事想忘忘不掉,其实真正的忘记不需要努力。好多事又无可挽回,就象一些人的离散,不管什么原因,感情路上走散的人,他日重逢,最好也不过是可以说说话的朋友,再无其它。那时,那地,那心境自转身处向着身后一日千里。
身边总有洒脱的年轻人,盲目乐观,并会偶尔自我嘲解。爱情沧海里也能从容泅渡,一个人,然后两个人,终于又一个人。无所畏惧。渐老的心倒有份淡然,深知灵魂之间的鸿沟是无法逾越的,亲疏随缘。
偶尔挤身在时间的缝隙里,把目光从尘世浮华上收回,沉下心来,听听人声交错的世界里听不到的微语。比如云在头顶走动的声音,风从草叶上划过的声音,月光在夜里流动的声音。
或者,一个人坐在内心里说话,不用出声,不会嗓子疼。说一些沉甸甸的话压在心里,大多数的实话听起来都没有温度,只有重量。积得太多了就打开心门扫出一些,那些话变成一个模样的字滚落天涯。有的会被人拾起来把玩,有的被尘土埋掉,等待春天自己开花。
扫出一些话以后,心里有了空隙,可以用来填梦。若眠,以月为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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