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如烟
九十年代初期,正是一个文凭吃香的时代。为了拿到那张增加身价的文凭,我曾风雨兼程摸爬滚打过六个漫长的春秋。
我半工半读,每年都要两次到学院设的教学点去面授和参加考试。一边是繁忙的工作,一边是繁重的学业。精神的沉重,旅途的劳累和经济的拮据纠缠在一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我连叹息的时间也没有。但回想起来,那却是极其充实而难忘的时光。
我工作的地方是一个开门见山的极为偏僻的小乡。每次面授往来都是“两头不见天”。要走四十多里山路,才能到唯一的小站乘搭火车。旅途的颠簸,劳累,饥渴,晚点,堵车,坏车早已是司空见惯的家常便饭。
一次,正是炎阳高照的七月。早上五点多钟,我就出发走山路,然后乘火车到成都又转搭汽车到眉山,到达时已是晚上十点多钟。下车后,恰逢停电,四周一团漆黑,卖水果和副食的摊贩零星地点着蜡烛,有的用预备的电瓶点着一个小灯泡,光线极其微弱暗淡。初来乍到,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下子分不清东南西北。出租车寥寥无几,好不容易找到了一辆,就直达目的地。价钱用不着问,我想哪怕司机要十倍的价钱我也只好“认”了。好在师傅并没有欺生和瞒天要价。全是我自作多情的顾虑而已。
到了学校,学员已陆续来了一些,有的已经酣睡。放下行李,忙忙找水洗了洗满面的尘灰和汗渍,一下子就摊靠在床上。可炎热、疲倦和对考试的担心却搅得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辗转反侧。其他学员也和我一样,说:“睡吧,睡得也是浅极了。”不知是埋怨,无奈,叹息还是烦躁。
一个多月紧张有序的学习生活,仿佛漫长得如一个世纪,对家的眷恋和对工作的牵挂让人实在有些憋不住气,沉不下心。只有那时,我才知道什么叫做“归心似箭”,什么叫做“想家”。但是,为了学到更多的知识,每个人都舍不得错过一次聆听教授讲座的机会。记得那是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冬夜,与我同路的一位学员突然收到其父去世的噩耗。当时已是夜里十点过,我们几位学员连忙送他到车站,可火车已开始启动,来不及卖票了,剪票员说啥也不让进站上车。遏制不住对老父的牵恋,无奈之中,那位学员一下子翻过护栏,飞跑到了启动的火车上,在一片“快点,抓住他!”的喊声中,列车在夜幕中轰然远去。我们在内心默默地为他祝福着;我们埋怨着剪票员的铁石心肠和不解人意。几天后,他安埋了父亲的骨灰,又来上课了。
面授完毕,多是邻近市县的三五个同路的学员结伴而行。有一回,我们深夜十一点在绵阳乘车返程。当时宝成复线还未通车,一上车,乘客暴满,过道里也挤满了人。我们背着大包,拎着小袋拥立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我们顾不了人声嘲杂,空气混浊和暑热逼人。放声亨唱着“多少年来,盲然随波逐流,这究竟是为了什么……”的歌曲,歌声悠长,曲调舒缓,在车厢里轻轻地飘荡着,与列车撞击铁轨有规律的“喀嚓嚓”声应和着,抒发着心中郁积的无奈、烦恼和追问。乐以忘忧,那首歌的语句和旋律与当时的心情是多么地契合!我们谈笑风生,精神愉快,无比快乐。
后半夜,身心渐渐疲惫,我的脚腿已站立得胀痛僵硬和麻木,腰酸背痛,睡意朦胧;同伴一个又一个中途下车消融在夜幕中,最后只剩下我孤身一人,虽然困倦已极,但却不敢有稍微的疏忽与懈怠。零晨四点过,我终于下车了。
在那个镇上的小站,我到车站外走了一圈,行人寥寥,灯光稀疏,店铺全都关了门,显出少有的清冷、静寂和可怕;旅馆又较远。无奈我又回到了车站,好在车站有一些候车的旅客,有的谈天,有的打盹。有了人我就有了安全,我这样安慰着自己。坐在靠椅上,枕着书包,仿佛如土委地,我一下子瘫软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略一靠就睡着进入梦乡了。正睡得香,我的肩膀被谁推了一下,在高度警觉中猛然惊醒,我以为是遇到了扒手,定眼一看,原来是警察拍了我一下,正笑着对我说:“喂,请你不要睡觉,注意安全。”可我强打精神支撑了一会儿,又悄然睡着了;如此几次,好不容易挨到天明。当时,我想到了莫泊桑的小说《渴睡》中的小保姆。睡眠是人最不可少的权利。到街上随便吃了早点,回到单位已是正午。我首先是结结实实地睡了一个好觉。一觉醒来,疲劳减少了,体能也恢复了许多,我又立即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之中。外出学习耽搁下来的工作正等待着我去加班加点地完成。
如今,攻下的两张文凭早已成为旅途干瘪的见证被压在箱底冷落一旁;旅途如烟也伴随着岁月的风花雪月随风而逝,化作了记忆零散依稀的碎片。回首来时路,几多风霜雨。人的一生永远在“旅途”,我每时每刻珍爱着我的人生之旅,不管它是苦是乐,是累是忙。
洁尘飞飞2007·9·19·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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