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师印象

王老师是教数学的。我聆听他的教诲已是念初中。老师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全乡屈指可数的两名高中生之一。

初中是戴帽的，师资奇缺。老师除了上数学，有时还要上外语和理化课。在我的眼里，老师是一个啥都懂得的“百事通”。

老师讲课来得快，步子有些大，让脑袋跟不上趟的同学往往囫囵吞枣如驾雾腾云坐直升飞机。王老师批改的作业划的“√”或“×”笔划粗直，剀切肯定就如他的性格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看到不少学生学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无可奈何中王老师只好连吼带斥在课堂上再次演绎“炒回锅肉”。我们虽然有了些名目，但最难忍受的是“先生”、“小姐”之类的称呼。有的女生敢怒而不敢言，把怨恨委屈悄悄地埋在心底，看到王老师老远就翻一个“大白眼”；而胆大顽皮的男生产生逆反则与老师唱起“对台戏”。一次，老师批评一位男生，要他站到教室前边去，男生坚决不从。于是师生便拔河般地拉扯起来。男生双手抱着桌腿任他怎样也拉不动。拉来扯去王老师的一只衣袖连接处被齐崭崭地撕开了一道大大的口子，露出了精赤的臂膀，惹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王老师气吁喘喘愤愤地说：“好，娃子，我要找你爸爸。”说着就匆匆地捂着胳膊处走出了教室。尔后，王老师照常给我们上课，好象什么事也没发生，看上去心情还蛮好的。

老师对学生的违纪行为深恶痛绝。尤其是对早恋，他总能敏感地察觉蛛丝马迹并及时加大力度教育制止。效果不佳时，便毫不客气地向家长“摊牌”，往往让那些不安心苦读的男生女生招来家长的谩骂和棍棒加臀。一次，正值升学前复习，天气热得如火烤。突然，两只燕子扑楞楞飞进教室里，一下子转移了我们的注意力。王老师连忙打开门窗，它们却不飞出去。没办法，王老师拾起一把长扫帚就追打起来，燕子东一头西一头乱飞乱窜；王老师跑来跑去也够不着，直逗得同学们嘻嘻哈哈笑起来。老师累得热汗涔涔直喘粗气。情急之中，仿佛一只燕子撒了一辔粪便在王老师身上。王老师于是怒火万丈，下决心要扑下燕子。一边追扑一边还诅咒起来，编造燕子不贞不洁的故事，数落了许多坏外。最终，一只燕子扑落在地，随即被他一脚踩死，拈着尾巴扔到了门外的地上；另一只则急中生智从竹席顶棚的缝隙逃走了，是死是活不得而知。“燕子不贞”的故事引起了同学们不少的议论，以为是借题发挥有所影射。

老师是半边户，家离学校较远，处在荒山野岭。常常会遇到棘手的麻烦事。最恼火的是山下坝子里的人趁无人时偷砍柴薪，个别缺德的甚至直接偷老师墙垛旁堆码的。王老师的妻子一人看管不顶用，少不了谩骂争吵以至撕打，找乡里的干部解决却总是不了了之。王老师既失望又苦恼。有一个冬天，家里电杆上驾设的两档电线被盗，王老师到乡上报了案并提供了线索。可乡上的干部态度暧昧查得稀里糊涂似是而非。在年终总结会上，当着乡干部的面老师忍不住满腹怨气一泄无余地说：“我看我们个别的乡干部是只会说话的饭桶。”我想他的心情肯定是糟透了。

老师的妻子常年多病，两个孩子上学，经济拮据捉襟见肘。他白天上课，下晚自习后还要摸回家去忙活半夜农活。割麦插禾砍柴打薪忙得不亦乐乎。一度时期，微薄的工资几乎全都转移成了妻子的医药费。有些时候，妻子病太重，他就央人抬到学校服药打点滴，一边忙教学，一边服侍卧病床箦的病人，照管年幼的孩子。半夜三更还要回家去侍弄那些牛儿猪狗和鸡鸭。在我的印象中，王老师最好的衣服永远是一件半新不旧肩部摩擦得发黄的靛蓝“的卡”。在雾走云飘的悠悠岁月里，他固守着清贫乐道知足常乐。

上级任命老师当教导主任，干了不到两年就自动辞职弃“官”作民。孩子中师毕业后分配到最偏远的村小，老大找不着对象，他不为之跑关系托人情。说：“别人能生活，你也能生活。有啥了不得的，有本事自己去闯。”功名利禄于他早已如过眼云烟一文不值。

老师性格耿介，言谈举止有棱有角。直率真挚的实话刺破了不少虚假伪装的花言巧语，也得罪了不少喜爱庸俗虚荣的人。任何场合敢于直陈己见。有时，虽与同事争吵得面红耳赤，但他只相信事实。

后来，我由老师的学生成为同事，同堂执教，相处日多，了解渐深，暗暗惊异老师不同寻常的洞察力、观察力和判断力。回想远去的从前，倍感真情至醇，大爱无香。

洁尘飞飞2007·9·19·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