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九十年代末，一个炎热的夏季，一座大山围绕的村庄，一家两层楼的农舍里传出阵阵的唢呐声，今天是彪子成亲的日子。

院中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彪子领着他的新娘子给大家挨个儿敬酒，新娘子一双杏仁眼，匀称高挑的身材，看上去有些苍白的皮肤，略显得有些消瘦，没有修饰的脸面显得很是清秀。

彪子以前是个小混混，二十二岁那年因盗窃罪进了监狱，在里面呆了五年，回来后他一直找不到对象，不过，这彪子脑瓜子还算灵活，回来后他把自家的地给推平了，建了个小预制厂，两年的功夫，盖了个小楼房，今天又娶了个媳妇，这下他爸和他妈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大叔大婶们在一旁议论着：“这姑娘长的真俊，彪子这小子的妻命真好，都那么大了，还能找这么一个闺女，这都是他爸和他妈给这小子积来的，不过话说回来，这闺女都二十六岁了，怎么会一直没有许配人家呢？”

李大婶对着旁边的老太太说；“她神婆大姑，你看这闺女咋样？”被称作神婆的杨家老太太，张着只有六颗牙齿的嘴，头一摇一摇，吐字不清的说；“你看这闺女，眼睛深陷颧骨高，嘴巴也大，一脸的苦相，不好，不好，这娃儿将来的命不好，不是旺夫相，是个克夫相。”

杨家老太太的话一出，立刻凑过来几个大婶，其中最喜欢嚼舌头根子的王家大婶，开始眉毛一挑，唾液乱飞，弯着腰压低嗓子道：“我听彪子他大伯说，这媳妇她爸和他弟前些年杀人了，好像是有个男人欺负她妈，他爸和他弟弟一怒之下失守打死了人，第二年，他小爸和邻居盖房为争地皮，他小爸也杀人了，你说他们家是不是中邪了，怎么杀人犯都出在她家，她以前还订过婚的，还差三天就结婚了，可那对象出车祸死了，别看她长的漂亮，可命不好，说不定真是个扫把星，克夫相，要不怎么能那么大了还没有找到婆家。”

王家大婶的男人这时刚好过来了，他没好气的对他老婆说：“你很喜欢看人家笑话是不是？整天就像个特务，东家长西家短的，彪子媳妇她娘家人在怎么样，那也不能说明人家彪子媳妇就有啥问题，只能说这孩子命苦，你就不要再揭人家短了，这很有意思吗？真是的。”说完白了他老婆一眼。

王家大婶自知理亏，却不愿在人前遭自己男人奚落，没好气的回敬道：“我都是听别人说的，我怎么看人家笑话了，我也是看着这媳妇一脸的苦相，才这么说的，再怎么说彪子和咱们也是一个姓，我也希望他以后的日子能过好，你不要总认为就你自己心眼好，我就那么一说，我这人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哼。”

（二）

自从这彪子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女人，整个人每天都是笑眯眯的，到哪都领着他老婆，他要让以前看不起他的人都看看，他彪子也有风光的一天。

三个月后，女人怀孕了，他高兴的一下子蹦起来，无视医生的存在，抱着他的女人狠狠的亲了起来，女人娇喘着说快松手，不嫌丢人呀。

他依然没有松手，并且越抱越紧，亲了又亲，兴奋的说道：“丢什么人？我抱我自己的女人，又不犯法，知道吗？我想这么一天都想了好几年了，以前我做梦都想有个女人，也经常做梦自己有了儿子，有儿子叫我爸爸，如今这马上就要成真的了，你说我是不是应该高兴死的，放心吧，以后我会挣钱养活你们，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女人顺着彪子的额头戳了一下，说你这话我可记着呢？千万可不要食言了。彪子说那当然只要你给我生个儿子，你说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女人松开了彪子的怀抱，望着彪子；“我一定要生儿子吗？要是这是个女孩呢？你是不是就不喜欢了。”

彪子不假思索的说：“肯定是个男孩，我彪子是什么人，一定能生个男孩。”说着把头侧到女人旁边，压低嗓门对着女人说：“我听我的伙计说了，那种事男人功夫要是厉害的话，就会生男孩，我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是女孩呢？要是今年你生了女孩也不要紧，我也喜欢，可明年你就要加一把劲，一定要生个儿子，没有儿子我在村里还活什么人，到时候挣得家业留给谁？”他只顾自己说着，却没有觉察女人脸上掠过的那一丝忧郁。

（三）

桃花开的时候，彪子的女人生了一个女孩，彪子虽然不是很高兴，可看着孩子嫰嘟嘟的脸庞，加之和自己长的很像，倒也是很喜欢他的女儿，这让女人的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深冬的一个夜半，彪子正迷迷糊糊之中，听见女人大声的呻吟，女人在床上不断的翻滚着，吓坏了彪子，赶紧开车把女人送进了医院，经检查，女人宫外孕，而且大出血，医生说多亏送的及时，迟了的话宫外孕会要人命的，不过女人以后就不能生孩子了。

医生的话让彪子傻了，让女人愣了，彪子一句话也没有说走出了病房，女人却捂着被子，哭了个歇斯底里。

从那以后，彪子见了长辈不再没大没小的乱侃，见了婆姨们不再说那些黄色小段子，见了漂亮女人也不再想着多看上几眼，整天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

女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感到很对不起自己的男人，她不想看到男人整天这个样子，以前男人一到了晚上，就象个馋猫，没完没了，让她烦不胜烦，可现在，男人已经很少主动理她了，她只能是默默流泪。

终于有一天，女人鼓足了勇气对男人说：“彪子，我们离婚吧，你再娶一个女人，让她给你生个儿子，我们这样不死不活的过着有什么意思，我不想给你说什么大道理，我也不想说你愚昧，一个女孩的人现在多了，人家都象你这个样子吗？可我知道今生你如果没有儿子，你会耿耿于怀一辈子，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算了，我也不想耽误你，你看我们的婚姻还有必要在维持下去吗？”

彪子呆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彪子的心情确实很差，父辈们不是经常说吗？宁叫儿气死，也别让儿想死，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乡下人，老辈们根深蒂固的传宗接代在他的心里早已经扎了根，要让他这辈子没有个儿子，他会觉得干什么都没有心劲，可他压根没有想过要和自己的女人离婚。

（四）

自从女人提出要和彪子离婚后，彪子前前后后想了很多，他想来想去也不能和自己的女人离婚，这段日子以来，他觉得冷落了自己的女人，他彪子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自家的女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清楚着呢，他知道离婚后想找一个这么漂亮，贤惠的女人是不可能的了。

那晚，一轮皓月高挂空中，透着窗帘折射进来温柔的月光，他搂着自己的女人对她说：“你对我好我心里有数，我是不会和你离婚的，你就安心的和我过日子吧。”女人流泪了，紧紧的缠住了自己的男人。

日子在一天一天的消逝，彪子心里的无后情结越来越重，手里的钞票一天比一天多，心却一天比一天都失落，一次在酒场上，他和一个人因为出拳的错对吵了起来，那男人骂了他一句你真是个绝户头，一下子戳到彪子的痛处，他拿起酒瓶子对准那人的脑壳砸了下去，险些要了人家的命，最后赔了两万元私了了，要不他就又要吃官司的。

从听了那句话开始，彪子心里就暗暗发誓，非生个儿子不可，自己的女人不生，找一个女人生，我就不信我彪子真成了绝户头。

（五）

从那以后，彪子就开始物色起人来了，很快他就给自己物色了一个，邻村一个叫作清清的同学离婚了，还没有生过孩子，长的倒也标致，以前他还骚扰过她，可那时她那么清高，压根看不起他，现在不同了，他彪子现在有钱了，不是以前那个小混混了，现在多少女人见了他都是一副媚相，心动不如行动，他偷着乐了。

天遂人愿，彪子没有费多少的神思就把这个离了婚的女人搞定了，而且这个女人也答应，即使生十个八个，她也要为彪子生个儿子，儿子归彪子，她拿五万元走人，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六）

又一个桃花盛开的季节，这个女人为彪子生了个儿子，彪子的女人在这之前已经知道了，她没有责怪彪子，她觉得彪子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她愿意抚养这个彪子和其他女人生的儿子，心甘情愿，因为他爱自己的男人，她会把这个儿子当成自己亲生的一样对待，彪子也知道他的女人能做到这一点。

在给儿子喝满月酒的时候，那个叫作清清的女人找上门来了，她给彪子摊牌，要么和他女人离婚，要么他要回儿子，她说她离不了彪子了，她喜欢上彪子了，虽然儿子是她所生，可彪子不傻，他如果是个穷光蛋，这个女人是不会给他生儿子的，更不可能说什么喜欢他，这样势力的女人他见的多了，今天看来是来者不善了。

他两眼一瞪，扯破嗓门的说：“告诉你，我早想到你会有这么一手的，以前我怎么给你说的，现在还怎么对你说，想做我的女人，门都没有，你就不要枉费心机了，我彪子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不知道，赶快滚出去，不要惹我。”

那个清清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拿出那五万块钱仍到桌子上，说她不稀罕钱，她要通过法律夺回自己的儿子，两个人在众亲朋好友的面前开始对骂了起来。

吵着吵着，他们争夺起儿子来，彪子让自己的女人赶快抱着儿子走，清清则大声喊道：“你不许抱我的儿子，你也不看看你，满脸的苦相，将来我儿子跟着你会受一辈子的穷，别看你现在跟着彪子还耀武扬威的，告诉你，你们不会长远，你是一个扫把星，克夫星。”

女人的脚步停了下来，彪子看着自己的女人满眼的泪水，听着那个清清恶毒的语言，他抄起一把铁锨，直奔清清而去，几个小伙子赶紧拉住了彪子，女人把孩子给了彪子的婶娘，也过来拉开彪子，可清清却越骂越上瘾，看着彪子竟然敢来打她，她也不甘示弱，从窗台上拿起一把钉锤，对准彪子仍了过去。

看着钉锤向自己的男人飞来，女人想都没有想去为自己的男人挡这个飞来的钉锤，钉锤砸到了女人的胳膊上，血从衬衫里渗了出来，这时的清清就像一个疯子，跑过来要抱孩子，彪子看着自己的女人为自己受了伤，再看看发疯的清清，挣脱拉扯他的人，想都没想拾起钉锤，对着清清的脑袋砸了下去。

（七）

清清倒了下去，彪子呆住了，整个院子刹那间没有了一点声息，儿子的哭声让彪子清醒了过来，女人让彪子赶紧去发车，她和几个人抬起了清清，门前留下一股青烟。

医生忙活了半天，清清还是没能睁开眼睛，彪子蹲在地上哇哇的哭了起来，看着自家的男人这样痛哭，女人伤心的要命，她对彪子说：““彪子，两个孩子就托付你了，我去自首，咱们家不能没有你，孩子也不能没有你。”

彪子站了起来，把女人紧紧的拥在了怀里：“傻女人，我彪子是那样的人吗？你是我的女人，我说过要让你跟着我享福，我怎么能让你替我去顶罪，这个家离不开你，孩子就指望你了。”

女人此时已经哭的一塌糊涂，哽咽着：“彪子，看来我就是个扫把星，是我害了你，我这张苦相的脸，我这可恨的高颧骨，可恨的大嘴，把你害苦了。”

“你胡说什么，我彪子就不信那个邪，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要生个儿子的错，是我自己酿的苦果，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即使全世界的人都说你是个苦相，我也不相信，我的女人长的这么漂亮，怎么会是苦相，娶了你是我彪子前世修来的福，你在家等着我，厂子就拜托你了，我相信你一定会管好它，等着我出来，有我在，还是那句话，不会让你受苦的，你一定要相信你的男人。”女人狠劲的点着头，搂着彪子泣不成声，彪子用颤抖的手拨打了110。

警笛声越走越远，女人呆呆的站在那里，好久好久，女人仰头望着苍天，平生第一次壮起了胆子，沙哑着哭声对着老天爷大喊：“老天，睁开你的狗眼，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女人蜷缩在了一起。

山里，山外，天空，大地，女人的哭声，呐喊声一直在回荡，回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