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刚至，街头巷尾便随处可见提篮小贩在叫卖莲蓬了。这时候，我总要走过去，将那莲蓬拿起来瞧瞧，然后买个一串两串的。碧绿的莲蓬拿在手里把玩，那蓬松的莲蓬房上挤满莲米，它们鼓着眼睛瞪着我，一副淘气的样子。熟悉的清香直扑鼻而来，我忍不住将它贴到鼻子上贪婪地闻，呼哧呼哧的。因为那香味太熟悉、太亲切了，好似久居他乡的游子突然遇到家乡亲人的感觉。

我的眼前浮现出满湖清亮的湖水了，湖水里站满了碧绿的荷叶。清风吹来，那荷叶便像一群正在排队的孩子，你挤我，我挤你，一阵推推搡搡，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清风一过，终于恢复了平静，盛开的荷花和碧绿的莲蓬便随处可见，美丽极了。这便是我少年时候去永丰湖采莲所见到的情景。

永丰湖是个微不足道的湖。如果说洞庭湖是一块硕大的玉盘，那永丰湖就是玉盘碎裂之后留下的一块晶莹的碎片。与其说它是湖，倒不如说是个大塘。　永丰湖虽然很小，它却是我们孩子们的天堂。不说这里丰富的鱼类，也不说这里的水草，单说这里的莲，就足以令我们这些小把戏流连忘返。

暑假了，孩子们心里的湖水开始翻腾了，去湖里放牛是最好的选择。为集体放牛，既可以为大人分忧，又可以猫儿狗儿地聚在一起玩。于是每天早晨，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带好午餐，一路赶着牛去湖里。其实湖里放牛是真正的放，那么长的湖堤上，长满了丰茂的水草。郁郁葱葱的，牛放在堤上几乎是不用管的，饿了，就去品味那鲜嫩的水草；渴了，它们就随意地饮那清亮的湖水；热了，就下到湖里游泳；吃饱喝足了，就在堤上躺下来，悠然地反刍。

牛的日子过得如此惬意，我们的牧童生活更加丰富多彩。最大的孩子王是不乱跑的，他会坐镇湖堤，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注意人和牛的安全；小的也是不乱动的，他们在近岸的地方钓鱼，或者手抓岸边的水草，吊在边上学浮水；最忙的就是我们这些不大不小的“飞天蜈蚣”，现在要当“下水蛟龙”了。我们望着一望无际的荷叶莲蓬，那种下湖采莲的冲动油然而生。随着孩子王一声令下，我们下湖了！

下湖的准备工作是万万不可少的，活动活动筋骨，用蘸水的手拍打拍打前胸和后背。一个个脱得赤条条的了，然后以弹射的姿势，高高举起双手，一齐将自己的身体像炮弹那样投入湖水。瞬间，伙伴们的身影消失了，留下了朵朵漂亮的水花，几条惊起的浮鱼在水面欢跃。良久——其实也就一会儿，几个水鸟般的脑袋从老远的地方冒出水面，用小手抹一下头，嘴里吹出气，像泡在水里喘粗气的小牛。然后，我们开始采摘莲蓬了。

既要摘到莲蓬，又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要知道，这里虽然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但是也可以说是危机四伏，弄不好还会丢掉性命。首先，不能被荷梗刮伤，这荷梗看起来很温柔可爱，捏在手里也就那么点疙疙瘩瘩，可要是你在他的身上擦一下，那可不是好玩的。随便就是很多道红印，渗出很多小血点。问题还不止这些，因为下湖采莲的机密全暴露了，回家肯定要打屁股的。其次，湖里鸟兽虫鱼是很多的，尤其是那些无处不在的水蛇，一不小心就不知从哪里突然蹦出来，吓你一大跳。最可怕的是，如果一个人孤孤单单到了湖心迷路了，或者是腿肚子转筋了，或者筋疲力尽不能动了。那可不是好玩的，那可能是致命的危险。于是我们想到了结伴而行，几个人一起拉网式采莲，这样如果谁出了什么问题，也好相互有个照应。正因为如此，对于我们来说，下湖采莲简直可以算得上是很刺激的探险了。

湖心的水很深，莲蓬的个头也很大。人浮在水面上，脚不停地在踩水，以保持身体的平衡我和浮力。摘了莲蓬怎么拿呢？别急，办法有的是。最简便的办法是，从泥里扯出一个莲蓬的荷梗来，这荷梗不要太粗。将采摘的莲蓬的房戳个洞，用这荷梗穿了过去，如此再三。一根荷梗可以穿上十个莲蓬，穿好之后，用牙咬着，然后又前进。有了两三串了，咬不住了，就用水草将它们捆起来，让它们浮在水面，一点一点地推着走。我们进入一次，至少可以运个三串四串的出来是没有问题的。不知不觉地，我们都完成了“任务”　。于是又一声令下，大家休息。在湖心里休息，真的很特别，脚不能落地，浮在水中，人尽量放松，自然地泡在清凉的水里，两只手轻轻地扶着荷梗，闭上眼睛，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清水里的荷叶、荷花、莲蓬离我们如此的接近，我们真的像亲兄弟那样融合在一起了。虽然这时候已近正午，太阳渐渐升上了头顶，可是重重的荷叶撑起的一把把绿色大伞，将我们遮盖得严严实实，泡在水中的人都会感到有些凉意。我们便一发喊，往湖堤边划。不一会，一群虾兵蟹将都游上了岸。

“水手”们上岸才知道累得没有一点力气了，仰八叉倒头睡在湖堤上，也不管自己的身体还是不是赤luo着，专注而欣慰地看那些比自己小的“旱鸭子”们剥莲蓬。这剥莲蓬也是有讲究的，左手捏住莲蓬头，右手抓住莲房一撕，那莲房脱落了。剩下的就是装满莲米的莲蓬头了。小把戏小心地将一粒粒饱满的莲米从后面掰下来，堆在铺在地上新鲜的荷叶里。掰光莲子，那莲蓬头就成了一张张“筛子”，上面镶嵌着密密麻麻的圆的孔，我们会用它来蒙在眼睛上，从多孔的窗口去看世界，尤其觉得有趣，世界又是一个样子了。乘着莲米新鲜，我们开始吃了。吃饭都没有莲米过瘾，你看，将那嫩生生的莲米从那圆溜溜的莲壳里被剥出来，牙齿一咬，成为两半，把那苦味的莲子芯抽出来，咀嚼嫩嫩的莲米丝丝香甜。手里不停地剥，口里不停地嚼，腮帮子胀得一鼓一鼓的，嘴角都流出白色的汁来了，还在往嘴里塞。“水手”们看得兴起，大叫大喊起来，要那些小把戏给帮着剥莲米，自己吃现成的。小把戏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软，也就嘻嘻哈哈地给“水手”剥莲米，直到吃得大家的肚子胀起来了，嘴巴上也乌黑的了，这才恋恋不舍地打着饱嗝，摸着自己的肚子，仰天躺在湖堤上喊肚子疼。

三十年了，我知道的永丰湖早已变成了粮田。我总是以为童年中那美好的景象，只能像根植在荷塘里的莲藕那样根植在记忆中了，我总是带着无限的感叹，小心地掀开藏在旧梦深处的记忆。前些天，我经过那永丰湖的旧地，竟然发现那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繁茂，原先大片稻田里，种植着大片的湘莲！我以一种从体验过的惊喜望着眼前的景致，杨万里的那两句诗居然脱口而出：“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是啊，如此美景谁不爱呢？我真想马上卷起裤脚，再来一次采莲的体验呢！

2007-7-27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