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丝吐芽之时，柳条拂水之间，就会看见燕子掠水波而过的身影，就会遇见燕子穿柳行而去的身姿。燕子的黑尾巴像一把小剪子，在白云下来回地飞，一声欢叫，换来一件花裳，声声欢叫如诗之平仄，停顿的韵脚下，剪裁出一件又一件的花裳。于是，江南的春光，被燕子轻盈地裁出。

燕子飞来，一定是成双成对，先在农家屋前的树枝上、电线上，或是晾衣的竹竿上，不停地跳上跳下，嘴里还唧唧地说过不停。外婆告诉我，那是燕子在选人家呢。听外婆说，燕子喜欢屋高窗明的整洁人家，至于坏人家里是没有燕子的，燕子来了，家里才会百事兴旺。

童年的记忆，燕子来时，便是春暖花开，紫云英开了，油菜花开了，孩子们脱下厚厚的棉衣。小女孩穿上五颜六色的衣裳，跳起牛皮筋，像蝴蝶一样翻飞；男孩子换上春装，身轻如燕，在田野里疯跑。记忆最深的画面，是小燕子挤在窝里，唧唧地叫，大燕子进进出出忙着觅食、喂食。

有一次，燕子的粪落在客厅的地上，母亲叫我去打扫干净，我正玩得兴起，那里管得上那档子事，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过后，被母亲细细地说教了一番。我气不打一处来，便把怨气撒向燕子身上，拿来一根竹竿，三下两下就把那燕子窝给捅下来了。母亲越发生气了，拿起小竹棒追着打我，幸好被外婆一把拦住，免除我的一顿皮肉之苦。

外婆对我说，你看，外边的燕子在怨恨你呐，绕着屋前飞了一圈又一圈。我问外婆，燕子说了些什么。外婆轻轻地对我说，燕子嘴里念叨的是，不借你的盐，不借你的醋，只借你的厅堂，给我们住住；不贪你的富，不嫌你的贫，只要你的厅堂，给我们住住。我越听越觉得是真的，竟有些可怜起燕子了，对自己的行为也有些不好意思啦。我对外婆能听懂燕语，还着实崇拜了一阵子。不久，燕子又来来回回地衔来湿泥和茅草，忙忙碌碌了一个礼拜，修葺好了自己的居室。

真所谓不打不相识，从此，我和燕子的关系，似乎亲密无间起来了，我家的燕子总喜欢在我的头顶上盘绕低叫，也不怕我用扫把去赶它们。毫无疑问，那些乖巧的精灵已经完全信任我了，可在我的眼里，燕子仍是我家神秘的客人，因为我不知道冬天的时候，它是在哪里度过，也不知道那个地方离我家有多远。我越来越喜欢燕子，它与人亲昵嬉戏，而不肉麻，它不像麻雀总是偷偷摸摸，见人就逃。在我看来燕子就是春天的使者，我年年盼着燕子早一点归来，燕子好像从来没有失约过，准时而来。

上学以后，随着书越读越多，对燕子的理解，一步步升华。先是看到燕子，就会想起春天的美好，就想起很多古人的诗词。宴殊的“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史达祖的“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欧阳修的“双燕归来细雨中”等诗句，让我看见娇小可爱的燕子，活跃在明媚灿烂的春天里，那一幅幅美景陪我度过少年时代。

后来，读到《诗经》中的“燕燕于飞”、“思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读到晏几道的“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少年的懵懂心事被撩起，从此，有了少年维特之烦恼。至于，刘禹锡的《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宴殊的“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直到了现在，才有那种沧桑的感受。

住在城里，即使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也看不到燕子飞来飞去的身影。倒是清汤燕窝时不时地出现在酒桌之上，据说，是燕窝与整鸡、整鸭、猪肘、干贝、金华火腿等原料放在一起炖出来的，是养肺滋阴，化痰止咳，补肾壮阳的药膳。

唉，现在，只有在梦境里，才会听到“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的清脆童谣；才会看到“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的美景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