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她就坐起身来，悄悄地把衣服穿上，生怕弄出了声响，惊扰了睡眠正酣的女儿和丈夫。

她走出了房子，一阵清冷的风吹透她的身体，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今天怎么这样的冷，她想，待会儿女儿走时可要多添件衣服。她摇摇晃晃地走向柴堆，头有些疼，她皱了皱眉，用手掌拍了拍前额，轻轻咂了一下嘴，又叹了一口气，难道真的老了么？她不由得想起昨晚的事。三口人都已经躺在被窝里了，她闭上眼睛，脑子里还想着，明天女儿回学校，做什么饭呢？正想着，一阵叽哩咕噜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她睁开眼，丈夫已经睡着了，女儿还在看电视，是女儿的肚子叫了。她问女儿饿了吗，女儿说有点。她就起身披了件外衣下地，到厨房给女儿做了碗热汤面。可等她把面端进屋时才发现女儿已经睡了，她又把面端回碗柜里，回屋关了电视，又仔细为女儿掖了掖被子，才轻轻地上了炕。难道就是那时着了凉么？想到这里，她又轻轻地叹了叹气，真是不中用了。她费力地拽出一捆柴，抱回来，用脚拨开房门，走进厨房。她把锅盖立在锅台上，锅里添了水，蹲下身，麻利地把柴禾塞进灶里，点上火，望着通红的火苗，她觉得脸烫烫的，头有些发晕。她的目光渐渐地发散了，火光中，她似乎看见女儿小时候在她怀里撒娇时的样子。女儿用胖嘟嘟的小手捧着她的脸，亲她，左边脸亲一下，右边脸亲一下。想到这儿，她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用手摸着脸，似乎正在享受女儿娇嫩的唇瓣——还带着些许口水，在她脸上用力贴着的感觉，被亲过的地方总是温热热的。她也亲女儿，女儿的小脸可嫩了，像一张光滑的，嗯，像什么呢？她想不出用什么比喻，反正是很滑很嫩的。那时她多幸福啊，踏实肯干的丈夫，娇小可爱的女儿。想着，她又笑了。火光中，女儿渐渐大了，上学了，学习也好，小学，中学，高中，女儿学习都好，生活变得清苦了，可邻居们都夸她的女儿，她就高兴，只是女儿不再亲她了，怎么了呢？她不明白，是女儿嫌妈脸上的皱纹了吗？于是她就问，女儿说我都这么大了还和妈亲会让人家笑话的。她心里想可你是我女儿我是你妈，女儿和妈亲也让人笑话吗。可她没说，女儿念书，读书人的话肯定是有道理的，于是她就想女儿学习好，邻居们都夸，于是她又高兴了。她记得女儿考上大学那年给了她一个紧紧的拥抱，那是她们不再亲吻后最亲密的一次，她明白，从那以后，她已经不可能得到女儿的吻了。

丈夫的脚步声把她从回忆中拉回，她说女儿起来了吗，丈夫说还没醒。她问给女儿做什么菜呢，今天女儿就回学校了。丈夫悄声问家里的钱还够吗，我去，嗯，买点肉吧。她说这次给女儿拿的钱已经是借的了，要不，再借点儿吧。丈夫的身影缓缓消失在门口。

水响边了，她站起身，头“嗡”地一下，眼前一黑，她打了一个趔趄，慌乱中，她的手挥动着抓住了锅台边的碗柜门，险些栽进锅里！她惊出了一身冷汗。她轻喘了一口气，稳了稳神，头又疼起来，脑子里混混的，她叹了口气，真的是感冒了。她淘米，把米下锅，盖上锅盖，剩下的就只是烧火了。这样的早晨她不知过了几千次，她怎么就不厌倦呢？

女儿起来了，走到厨房，她问女儿8：00和10：00的火车坐哪趟，女儿说坐8：00的吧，早点回学校。她说嗯，心里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多希望女儿能在家里多呆一会儿。她又说昨晚给你做的热汤面还没吃呢，女儿眨巴眨巴眼睛，才想起来，说，啊，后来我困了，就睡了。她又说，嗯。

丈夫拎着半斤肉回来，给女儿炒了吃。她把衣柜打开翻出几件厚衣服，往女儿的小包里塞，女儿见了说妈你干什么呢，她说，啊，我怕你冷，给你多带几件衣服，你看你，就穿个半截袖……女儿放下碗筷跑过来说妈不用，我不冷，别带了，怪沉的。她说，那可不行，万一你感冒了呢？说着自己还打了个喷嚏，女儿说那你先放那儿，等会儿吃完饭我自己装，她说行。女儿又回去吃饭，吃炒肉。她趁女儿不注意，偷偷把那几件衣服塞进了女儿的包里，这下她放心了。

吃完了饭，三口人一同出了门。女儿背着包，说哎呀我忘了东西就跑回去。女儿跑回来时，她说包让你爸拎着，女儿说不用，不沉。

上车之前，她又对女儿说记得要添衣服，还有到了学校一定要往邻居家打个电话——她家没有电话。她反复告诉了好几遍说一定记住啊记住啊，到了学校就打回来，我估摸着点儿在邻居家等着，记住啊，女儿皱紧了眉头说妈你都叨咕几百遍了，她就笑，然后又说了一遍。

车慢慢地远去了，一点影也瞧不着了，丈夫说回家吧，一直目送着车离开的她惊了一下，说嗯，两人就默默地往回走。她问肉是赊的吧，丈夫说嗯，她叹了口气，说这回又借了不少钱，丈夫说没事儿，你别愁，她说我不愁，我不愁。

回到家，她就愣了，她给女儿带的几件衣服怎么散在炕上？唉，忘性怎么这么大？她捶了捶脑袋，丈夫说怎么了，她说你看那几件衣服我怎么给忘了放呢？我记得我放女儿的包里了，丈夫说我也记得你放了……

这一天过得可真慢啊，从女儿走后，她老是看钟，那会儿女儿该到哪儿了，这会儿女儿又到哪了。中午时丈夫把她给女儿做的面热了，说你吃了吧。她说不吃了，你吃吧。早晨的饭不是剩了吗。

到下午3点多的时候，她坐不住了。女儿应该在3点40多分到学校的，可现在她就开始坐立不安，心里像有一只猫在那抓着，又像被掏空了似的，空落落地，她终于起身去了邻居家。她平时只在家忙活，从来不串门，邻居见了她很是惊讶，她搓着手不好意思地说明了来意，邻居笑着把她拉进了屋里。3点半了，她又开始坐立不安，眼睛总瞄着电话，心里念叨着，快了，快到了。3点50了，电话铃没有响，4点了，4点半了……她有点慌，怎么还没到吗？5点多了，电话终于响了，她几乎是冲到电话旁抓起话筒，可马上就失望了，不是女儿。

吃晚饭了，她心事重重的回到家做饭。丈夫说怎么了，她说女儿还没回电话，会不会……丈夫说你就是这样老在那瞎猜什么，没打那就是忘了呗，能怎么的。她还是心慌，匆匆做完了晚饭，对丈夫说你吃吧，我不吃了。说完又翻出了女儿寝室的电话号码，去了邻居家。

她熬到了8点多，终于沉不住气了。热情的邻居看出了她的心思说你打过去吧，她感激地说那谢谢啦。

电话里嘟了好几声才被接起来，她立刻判断出是女儿的声音，她觉得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她说闺女你咋不回电话啊，女儿说，啊，我忘了，女儿又说妈还有事吗，她嗫嚅着说，嗯，没有事了，女儿说，那什么，妈，没有事我挂了啊。女儿还说妈再见。她下意识地嗯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听筒里已经传来嘟，嘟的声音。放下话筒之后她才想起那几件衣服的事，唉，怎么又忘了说呢，真是老了。她还想说女儿今天我又想起你小时候亲妈的样子，唉，说这些干什么，女儿肯定又不爱听了。她也摇摇头，我怎么又想起这些了。

回家时丈夫给她留了饭，她草草吃完了饭，收拾了家务之后，早早钻进了被窝。她觉得一阵轻松。丈夫说待会儿我给你买几片儿药。她一愣，啊，她几乎忘了自己感冒的事。不用了，她说，挺挺就过去了，说着就睡了。

睡梦中，她的女儿又回到了小时候，还是那么娇小可爱，一双小手捧着她的脸，左边脸亲一下，右边脸亲一下，还有额头，她脸上荡漾着幸福的微笑。

这一夜她睡得香极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