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楼
凌红羽坐在桌前,神情散淡的喝着茶,桌上放了一把略显陈旧的瑶琴·她着了一身青衣男装,一头青丝被利落整齐的束在脑后,只有几缕不安分的发丝散落在颊边,腰间佩一柄青铜剑,俨然一个风流少年模样·
店里没什么客人,所以小二对凌红羽极其热情,一会儿倒茶,一会儿添水的,这会儿,由来与她闲聊·
小二的声音尖利,语速略快,凌红羽听在耳里,只觉如乌鸦叫,令人生厌·
凌红羽呷了口茶,淡淡开口道,这可有戏子?我想听戏·
小二先是一愣,随即点头答道,有有,客官您等等,我这就给您找去·
不着片刻,小二便领着一个面容俊俏的白衣男子来·
白衣胜雪,面容干净,眉眼细长,眼神清冽,少有的美男子·这世间的颜色,除了白,怕也没有其他配的上他了吧!
而那疏离淡漠的神情,让她觉得好似看见了镜中的自己,刹那间生出了好感·
小二介绍道,这是我们焚香镇唱的最好的戏子,不过走得太急,没来得及换衣裳,只能唱几首曲子·
凌红羽略一挥手,道,无妨
那好那好,就赶紧的唱吧,对了,他叫···
白衣男子接口道,白竹云·
双眼对视,犹如穿过了千山万水,望尽了沧海桑田·
只一眼,便看定了终生·
注定了他们这一生的纠葛缠绕·
没有多做言语,白竹云随即清了清嗓,唱将起来·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
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
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
却倚缓弦歌别绪,断肠移破秦筝柱·
歌声凄婉,欲断人肠·衣衫胜雪,唇红如血,诡异的妖娆·
凌红羽有些诧异,一个淡如莲花的男子,竟可妖娆至此,举手投足间,尽是女子不可企及的妩媚·
声音很纯很甜,却不腻人,是犹如山泉水一般的纯洁甘甜·
起了兴致,凌红羽猛的一拍桌子,桌上的古琴应声而起,左手一横,将琴揽入怀中,竟就此抚起琴来·
琴声凄婉哀怨,竟似比方才白竹云的各声更缠绵几分·
突然,琴声一转,一反开始的哀怨缠绵,转而边得旷达激昂·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凌红羽突然开口唱起来,她的声音不似一般女子的甜腻清脆,低沉且带些许沙哑,但中气很足,更有几分豪迈的味道·
白竹云愣了愣,随即开口相和·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一曲唱罢,客栈里仅有的几个人也鼓起掌来·心里想的皆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呐!
小二甚是得意,正想套套近乎,却听得凌红羽开口道,跟我走,可好?
疏影宫 绮罗堂
凌红羽着了一身红色衣裙,用一支银簪将头发挽起,慵懒而帜艳·
她坐在堂上,低着头,手里抚摩着一枚暗红色的令牌,一言不发·
堂下站了六个人,四男二女,相貌,年岁不一,却个个衣着华丽·
六人互相交换了眼神,决定打破这沉默·
一紫衣女子出列,躬身道,敢问宫主,您做何打算?
这一声唤,让凌红羽回过神来·
她抬头,随手将手中的令牌扔了出去·
那诡异的令牌撞在墙上,又被弹了下来,落地,正面朝上·
没有任何繁复的装饰花纹,只有两个阳文正楷显得异常刺眼--绝杀
是了,这便是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暗杀组织--寒蝉的追命绝杀令·寒蝉是近些年来崛起的一个暗杀组织,旗下网罗了各方高手,除了一些成名已久的剑客,杀手,更有像无命,灭心这样的武林败类,并委以重任·行事以心狠手辣著称·只要出的起价钱,什么人都可以杀·而绝杀令一出,必定血流成河·据说,寒蝉的头领鬼使段雪涯,手中有五枚绝杀令·已出四枚,分别灭了长安花家·华亭云家,洛阳江家以及临川史家·这四大家族中,除了长安花家世代为官,其余都是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武林世家·
在灭门前两个月,他们都接到了寒蝉的绝杀令·起先,根本没人在意,你寒蝉虽然厉害,但要灭我一门,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吧!
可随着花家,云家,江家逐一被灭,恐慌开始在人们心底蔓延,在每个人的心里,开出一朵朵艳红的血色曼佗罗·
最后接到绝杀令的史家,开始病急乱投医·企图找那些交好的门派,世家来救命·但在这种时候,又有谁肯伸出援手?
两个月后,史家被灭,上下二百三十一口,无一幸免·
而这第五枚绝杀令在三年后,再次现世,并出现在了疏影宫宫主--凌红羽的手中·
凌红羽冷笑一声,道,三日前,我接到你们的飞鸽传书,急召我回宫·说是接到了寒蝉的绝杀令,两个月后,要灭我疏影宫·哼,真是可笑·
讲到这里,不得不介绍一下疏影宫·疏影宫传至凌红羽已是第七代,一直以疏影剑法独步武林·宫中的中坚力量由宫主和青,黄,碧,玄,紫,蓝六大长老构成·个个身怀绝技,武功了得·到如今,更隐隐有了一统江湖的势头·
若要说能与疏影宫相匹敌的,惟有宣城的姜家·姜家当家姜冥,武功同样深不可测,却因些客观与主观原因,,名望,地位终略逊一筹·
堂下另一位略微年长的黄衣女子突然出列,躬身道,宫主的武功自是举世无双,疏影宫的势力也毋庸置疑·只是这寒蝉组织来头不小,切极为神秘,断不可轻敌,从而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凌红羽立即收起嘴角的冷笑,道,黄长老提醒的是,是我失言了·拢了拢落在颊边的发丝,忽地站了起来,一反平日的闲淡疏懒,阴狠而决绝,绝杀令一出,必定血流成河是吗?好,那就看看,到底是谁让谁血流成河!
无命:
一切按计划行事,不得有误.
段雪涯
看着从宫中飞出,又被她截下的信鸽.凌红羽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琢磨光.
沉香阁
沉香阁本是宫主凌红羽的书房,半个月前,她突然回宫,并带了一个面容俊秀的白衣男子回来.还安排他住在了沉香阁.
众人纷纷猜测他们的关系,却也没人敢说什么.
凌红羽坐在窗前,双手无意识的抚摩着琴弦.
白竹云心中一紧,轻叹一声,踱步上前.坐在右手掠过她的发丝,问道,有心事?
闻言,凌红羽略微抬头,却依旧没有看他,眼神空洞.似乎是看尽了过去未来,直达彼岸.
许久,她才开口道,世人只道我是承了母亲的宫主之位,又怎知其实这宫主之位是我真刀真枪,用血和汗打下来的!
当年,母亲临终前,将宫主之位传于我,我并不十分情愿的,我生性疏懒,向往的是闲云野鹤的生活,本想先应承了母亲,过后再把宫主之未让给我的兄长--凌青羽.却不想,母亲头七未过,他已是等不及,率领他的部下以及几位不服我的长老,将我逼进绮罗堂.
凌红羽的声音很冰很冷,悠远的几乎不真实,也没有丝毫波澜,就像一把锋利的刀,杀人于无形.
白竹云突然觉得,有一丝凉意.
每次比武我都输给他,只因为他是我的兄长,我为他留足了面子.其实,我的疏影剑法,甚至早在母亲之上.
我根本没兴趣与他争什么宫主之位,但他却为此不顾兄妹之情,不惜与我兵戎相见.
那一场血战持续了一天一夜,最后,我身过众人,刀枪剑雨之中,取其首级.而他的部下及那几个长老被一一斩杀.
那一战之后,没有人再敢置疑我的能力,但疏影宫却是伤亡惨重,除了被斩杀的紫,青,玄三大长老,碧,蓝两大长老也死在这一战.五年来,我们一直对外封锁这个消息,恐消息一出,疏影宫会招来灭顶之灾.
白竹云心下一惊,原来,她还有这样的故事吗?刀枪剑雨中,取人首级,她的功夫又该到了怎样的境界?而疏影宫当真是到了如此内忧外患的地步?
白竹云伸手将凌红羽揽入怀中,低声道,告诉我这些,所为何意?
叱咤武林 的疏影宫主,此刻却像猫一样依偎在他怀里.嘴里却说着这样的话,我只想告诉你,我很信任你,莫要负我,因为背叛我的人,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即使是你,也不例外.
两个月后,后花院
因为已是冬天,百花已萎,只有墙角的簇簇红梅,开的格外灿烂,骄傲清高,一如凌红羽冷傲坚定的背影.
凌红羽握剑而立,对身后的白竹云说道,我早厌倦了这尔虞我诈的江湖,只想就此隐退,当垆卖酒,同你过与世无争的生活.
与世无争,与世无争,多么美好的愿望.就连白竹云都不禁向往起来.只要她伸手,他就愿意牵起来,与她远走天涯.
但终究,只是,几乎.
他似乎已预料她要说些什么,表情异常冷定·
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凌红羽继续道,云,其实我知道你要什么,可是我不想与你兵戎相见,我舍不得杀你.
闻言,白竹云苦笑一声,刚想说些什么,又听得凌红羽继续道,我曾截到过你给无命的飞鸽传书.从而得知,你就是寒蝉的首领段雪涯.我还知道,其实姜冥才是寒蝉的幕后推手,寒蝉根本是他的杀人工具,用来铲除他在江湖上的敌手,对吗?
这一场战斗,从一开始,他就输了,她早识破了一切.
但若可以选择,她宁愿永远都不知道.
凌红羽转过是很来,定定的看着他,面带微笑.
白竹云有些恍惚,似乎他们并非在对峙,只是微笑的谈起一些昔年的旧事.
若能一辈子与她这样过下去,什么功名利禄,荣华富贵,都可以抛诸脑后.
我说过,凡是背叛我的人只有死路一条.凌红羽依然微笑,语气平淡地说着,听到外面的打斗声了吗?奇怪他们为什么没有中毒?疏影宫座下有一鬼医名冷月,乃当世的用毒高手,区区七绝散又怎奈何得了她?当初我对你说的话都是真的,但我没告诉你的是,近两年,疏影早已暗中招揽了各方高手,实力远胜于当年!我是想给你机会的,可你没有珍惜.我已布下埋伏,就等着你们自投罗网,而紫,玄两大长老更是纠集了人马,攻破了你的寒蝉总坛.这次,你功亏一篑.
白竹云大笑三声,手却不自觉的握紧,道,不愧是疏影宫宫主,是我小看了你.
而她却如没有听见他的说话,似是极为疲惫,静静的闭上了眼.
雪不知在何时下起来,那么那么轻,甚至没有惊动大雪中,持剑而立的两个人.
地上已铺了薄薄的一层雪,而相对而立的两人,发上,眼上,睫毛上,鼻子上,都洒上了白雪,就像两个俏皮可爱的雪人.
红衣女子依然闭着双眼淡淡的微笑着,白竹云的心里,却是刺骨的疼.
当初在凤凰楼见到她时,他就知道,与她的纠葛,是注定的,逃不掉.
不止一次的想象过他们兵戎相见的那一天,却不料,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的脑中闪过无数的念头,甚至想抛下一切,就此隐退,与她双宿双飞.但这样的念头只是一刹那,转瞬即逝.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这,不可能.
既然入了江湖,便再没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
凌红羽猛地睁开眼,嘴角的微笑尽数收回,杀气四溢.
拔剑相向,凌红羽的声音冷的似冰,这一战避无可避.出招吧!
白竹云心下一横,未做任何言语,也未迟疑片刻,手握惜神剑,飞身直刺而来.凌红羽脚下一滑,连退数丈.白竹云的剑却如跗骨之蛆,贴身追来.凌红羽急急一个侧身,青铜剑直指白竹云的胸口.剑行如风,完全不顾自己,却是玉石俱焚的杀招.
不料,白竹云竟徒然收力,反手一转,剑被扔在了地上.身子往前一送,便直直地刺入了他的心脏.
鲜血洒在洁白的雪地,刺眼的红.
好冷.
白竹云这样想着,带着笑容,渐渐倒了下去.
凌红羽疯了一般扔掉手中的剑,将他拥进怀中.脸色异样的苍白,眼里是无尽的哀伤与内疚,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爱上她这样笨的女子,竟到现在还不明白他的心?白竹云苦苦的笑,姜冥是我的义父,对我有养育之恩,我不可违抗.但要我杀你,我真的做不到.其实那信鸽也是我故意让你截的,我也早准备,死在你的剑下.
羽儿,我...爱你呀...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未曾背叛,原来他并非不爱.
只因一切都是宿命.
即使是最深的爱恋,也终究抵不过命运.
凌红羽突然大笑起来,绝望而悲哀.泪水从眼角滚落,洒在他渐渐失去温度的脸上.
这生命中,最深沉的爱恋,却只用了如此短的时间来丈量,朝生暮死.
可是为什么还要相遇?并让彼此走到这万劫不复之地!
若注定了错过,那为何还要相遇?
我们都败了,败给残酷的命运.
如果有来生,我们换个命运,只做一对平凡的夫妻,莫再涉足这江湖,好不好?
雪依旧在下,轻盈而纯净,如同他,纯白的衣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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